季清羽笑着点头,喊了声爸爸,而在台阶上,迟迟还未迈出一步的男人直愣愣地看向她,她能够感觉到那道专注的视线,过去她也会回应。
不可以看,也不想再看。
每个人都在粉饰太平,她想,其实她不用担心会成为小丑,因为她早已经不在台上了。
冯成则平静地扫了冯昱一眼,兄弟俩隔着一段距离,都毫无波澜地对视。
他们五官有些相似,此刻,神情都逐渐变得相同。冯昱的目光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有一瞬的僵硬,似乎无论再过多久,也无法适应并且接受这样一幕,从前他带着她去见大哥,那时是他牵着她,而现在,牵着她、安抚她的人变成了大哥。
这几年来,后悔的事情有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带她去见大哥,也是其中一件。他知道大哥并非对她一见钟情,但也始终忘不了五年前大哥对他说的话——
“你比我运气好,早几个月认识了她,还在不满什么?”
…
“过去坐。”
冯成则侧过身,挡住了冯昱的视线,低声对季清羽说道。
季清羽点头,他便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在双人沙发坐下。一旁,被完全不讲形象的冯董用脑袋顶肚子逗得哈哈大笑的冯嘉沅,反而注意到了冯昱,她脆生生地喊道:“叔叔!”
冯昱仿佛如梦初醒,抬腿,走了过来,弯腰时,余光是几步以外那垂坠的裙摆,他伸手,迟疑着摸了摸冯嘉沅的脑袋,嗓音清越:“嘉沅,你好。”
冯嘉沅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比起爷爷奶奶,她明显对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叔叔更有兴趣。
小孩都很敏锐,是可以准确地感知到,对方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是喜欢还是讨厌。她知道叔叔喜欢她,所以也就放心大胆地央着他陪自己一起玩。
瞧着大儿子跟儿媳妇没有反对、阻拦的意思,郑明月提着的心也平稳落地。
如果是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了这一幕,都会以为这是和谐温馨又幸福的一大家子,就连冯董脸上都带了些真切的笑意。
冯昱也不会拒绝她,玩了一会儿后,她要尿尿,郑明月牵着她往洗手间走去,叽叽喳喳的小孩暂时离开,客厅又陷入了奇怪的氛围中。
她安静地坐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让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胡乱拿起放在茶几桌上的被打乱了的魔方,收敛心神,很轻松地将几面全都还原,随手放在了爬行垫上,混在了一堆玩具中,并不起眼。
坐在沙发上的冯成则漫不经心地捏着季清羽的手,忽地,惹来她一记轻拍,这动静完完全全被不远处沅宝哒哒哒跑来的脚步声覆盖,可还是被冯昱捕捉到,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
季清羽觉得冯成则手很贱。
昨天做的美甲是库洛米色,她不想太夸张,没有让美甲师彩绘,而是在甲片上贴了很精致的一颗库洛米饰品。
从昨晚开始,他见了就想给她抠下来,当然,不是故意的。
她感觉指甲上可爱的小东西好像有些松动。
啊啊啊更气了。
又拍了他的手背一下。
第054章
今天并没有季清羽想的那样难熬。
这跟冯家人大多都很体面有很大的关系,即便是冯昱,似乎也在尽力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除了最开始有些漫长的注视以外,他并没有做出别的出格举动。
相反,他很沉默,不复从前的健谈。
她跟着冯成则起身去饭厅时,绕过铺在客厅的爬爬垫,怕被玩具绊住,低头小心避让,不经意地看到被玩偶包围着的魔方。整整齐齐,每一面都还原了,堪称视觉享受。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冯成则严肃的侧脸轮廓。
来了饭厅入座,季清羽坐在冯成则旁边,冯嘉沅也爬上了儿童餐椅。很巧的是,冯昱坐在他们夫妻对面。冯成则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如果这是在车上,他还能放下挡板。
“清羽怎么不喝汤?”郑明月出声问道。
“今天起得太晚。”季清羽笑着回,“早餐都是快十点钟吃的,这会儿也不太饿。”
冯昱在她开口说话时,缓慢放下了筷子,凝神听着,好似一字一句都不想错过。
“这样……”郑明月停顿两秒,“要不午饭后你跟成则上楼休息,吃了晚饭再回去,备的都是你们爱吃的菜。”
“好。”季清羽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冯成则反而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迫不及待马上就走。
“挺好,我下午去钓几条鱼,让厨房做松鼠桂鱼给沅宝吃,你俩下午没事也一起去。”
冯董一时也难掩喜意,多喝了几口酒,口吻虽然平淡,但哪怕是季清羽都听出了邀约之意,可惜他的两个儿子对此都兴致缺缺,冯成则装作没听到,冯昱也没搭腔。
季清羽实在是怕了经常把压力给到她的冯董,她也低头装忙吃饭。
在这个话题结束之前,她是不打算抬头的,就怕一不小心又跟冯董充满期冀的眼神对上。
她都不懂冯董为何对她如此有信心,好像她能驱使冯成则做一切他不爱做的事。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也不乐意勉强他呀。
郑明月却是清楚的,丈夫是想带着两个儿子过去会会老朋友,除了人年纪越大越好面子以外,也有借这个机会平息当年传闻的心思,只可惜孩子们不懂,又或者说,懂了但不想配合。
冯董:“……”
他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易升,生儿子不如生块叉烧,一个比他还横,从来不听他的话,一个失恋了跟丢了魂一样,也不知道他哪天百年归山了,这兔崽子能不能为他守个五年。
…
饭后,冯成则带着季清羽上楼回了他的卧室,才关上门,她便将手背在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记起什么,转头对他笑,嘴上说着抱歉,但从脸上看不出半点诚意来,“冯总,我实在对你的房间太感兴趣了。”
前几次来,都是在一楼活动,吃完饭就拍屁股走人。
冯家太大了,主楼这边二楼是冯董夫妇的主卧、衣帽间以及书房,三楼则是冯成则跟冯昱的主卧,要么是留宿,要么是午睡,否则,她也没机会上来瞧一瞧。
他都在她的房间里睡过觉,她却连他的‘闺房’都没探过,这像话吗?
“……”冯成则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眉头舒展开来,一派闲适,“行,随便看。”
他坐在沙发座椅上,双休日时,穿着没那么正式,领带也没打。
季清羽环顾这间卧室,干净而整洁,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住过。实木大床上的床单被套被铺得很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她站在床帮前看着,也产生了一丝破坏欲,往床上一倒,平躺着,眼睛盯着那很有年代感的复古水晶吊灯。
“哎——”
她正要跟他说话,他却已经踱步而来,屈膝,抵住了她晃荡的腿。
她嗖地一下坐了起来。大意了,跟这男人独处,如果只想聊点素的,方圆百米以内都不要有床、沙发、座椅,几天前她就是被他正经的外表蒙蔽,以致于,现在已经不能再直视“星星”这两个字了。
一抬头,他右手抚在她的后脖,左手摩挲着她的侧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戒指的金属质感贴着她的肌肤。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瓣,很温柔,她被迷惑,微微张口,正要以气音提醒他别在这里胡闹时,他卸下伪装,立即趁虚而入,她的手撑在床上,仰头承受着他的进攻。
…
午后,冯成则解开了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露出喉结,抬起左手遮眼,手里还拿着眼镜。
季清羽坐在他身侧,翻着他的各类证书还有相册,发出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呼,知道他博学多才是一码事,亲眼见过又是另外一码事,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腰腹,“我的冯总,你才是时间管理大师吧?”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在他的个人相册里,什么马术,滑雪,击剑都有,她不太相信这是他的兴趣爱好,因为她现在就没见他碰过,翻翻手机相册,就只有那么可怜几张滑雪的照片,还是带着裹得跟北极熊似的她,以及小企鹅的沅宝……他这个人精力有多充沛旺盛呢,如果是他很喜欢做的事,就算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他怎么着也得挤出时间来玩玩,所以,大概这些都是他必须要去学的,书本以外的,并不感兴趣的课程。
小可怜。
季清羽只允许自己同情他五秒钟,再多就不行了,那是背叛人民群众的行为。
很快她发现五秒钟都是多的。
因为闭目养神的冯成则淡淡地说道:“不会魔方。”
季清羽:“?”
等等??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一下没忍住,笑着倒在他的胸膛上,绸缎般的乌发扫着他的脖子,很痒,他拂了拂,替她拢住。
等笑够了以后,她枕着他坚实的手臂,抬眼看他,“教我玩魔方的是我高三时的同桌,一个非常厉害的女生,也是那一年的高考状元。”
“知道了。”
冯成则从来没有把季清羽当成傻瓜过,他知道她很聪明,很机灵,如果她会玩魔方跟冯昱有关,她绝不会说那句话。
见他完全都不意外,季清羽这下是真的困惑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误会。
她发现,她有时候懂他,有时候又完全搞不懂他。
就在她要开口问时,他又无可奈何地低头吻住了她,不让她再说话。
-
不管是冯成则还是季清羽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但这是难得悠闲的下午,还不用带小孩,这一躺也是到了四五点,两人简单地整理衣服后下楼。
杨叔本来就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这会儿领着冯嘉沅在草坪上跟狗狗们玩球。
冯昱陪着郑明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季清羽那轻柔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时,他克制再三,还是抬头看了过去。高大挺拔的男人揽着女人的肩膀,适当地俯首,女人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话,常年冷峻凛冽的男人唇角翘起,好似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下车,或许现在这副画面中的人就是他跟她。
郑明月挂了电话,见大儿子也下来了,头疼得扶额,“你爸爸打电话来说,车好像出了点问题,暂时开不了,成则,你跟阿昱去接他吧?”
季清羽挽着冯成则的手,错愕几秒便回味过来。
这借口好拙劣啊……
除了能骗到未满四岁的沅宝,还能骗谁呀?
只能说冯董也具备成功人士的品质,那便是越挫越勇,百折不挠。
她偏头看向冯成则,也有些好奇他是会答应,还是三次拒绝——是的,第三次。他们在房间休息时,冯成则的电话就响起来过,她还瞥见了来电显示是“爸”,他下床去了阳台接了,这通电话很短暂,可能也就两分钟不到。
她猜冯董肯定是在电话里又说了这事,他挂了电话进来时,眉头紧锁,周身似有化不开的低沉情绪。
冯成则却突然看向了她。
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她微微怔住。
“好。”
郑明月也很意外,她都做好了大儿子会拒绝,然后差遣司机前去接应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应允,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心下激动,又看向冯昱,“阿昱?”
冯昱也不耐烦去,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他给自己老爹当儿子快三十年了,能不清楚内情?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想让父母不要再抱有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期待,他跟冯成则今生今世绝无可能再修复关系,他不愿意,相信大哥也不愿意。
他们的兄弟情谊跟缘分只有二十四年。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自欺欺人?是他没有跟清羽在一起过,还是现在清羽没有跟大哥结婚,并且有一个四岁的孩子?
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能当它不存在?
他蹙了下眉,撩起眼眸,目光落在母亲那被岁月凿出皱纹的脸上,忽地泄气,哑声道:“好。”
…
宾利车缓缓驶出老宅。
景城天气炎热,柏油路上洒水车经过,一片湿润。冯成则跟冯昱都坐在后排,三人的座位,两人都各自靠着窗,好似泾渭分明,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寂。
真正对这条路有心理阴影的人是冯昱,他目光沉静地扫向车窗外,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在收紧。就在他要收回视线时,一辆超跑从左侧方不受控地冲了过来,靠着那边车窗的冯成则正低头在看手机,镜片映着屏幕,是微信聊天界面,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