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就像个一心求死的人。
洛晟想杀他却不敢违逆长芸,故只是抿紧毫无血色的薄唇,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转身就去找长芸。
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南宫陌玉清晰却沉重的声音:“洛晟!”
洛晟脚步一顿。
“替我好好照顾她。”南宫陌玉,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洛晟回头朝他怒吼,眼里盛满愤恨。握紧拳头,更快的离开了。
不用他说,他也会好好照顾阿元的。但南宫陌玉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存在,阿元总会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他连接近她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南宫陌玉拥有太女的偏爱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他却把一手好牌打得七穿八烂。
好像只一瞬间,偌大的厅堂就剩南宫陌玉孤零零一人。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伸手将地面乌黑的发丝一根根聚拢在一块。
终是忍不住了。
南宫陌玉双手贴于额间,规规矩矩的躬身,朝长芸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跪拜礼。
伏在地上,便不再动了。
他把自己的眼泪藏在两臂之间,肩膀轻微颤动,将抽泣呜咽埋在暗黑的一角。
…
太女与南宫决裂的事通过暗线人迅速传到了长恒宫。
玺芸帝心情颇好,立即颁布圣旨,将南宫家的人该治罪的治罪,该削职的削职,太女的婚约也顺理成章的解除了。
…
经过这番诀别,长芸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东宫内,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寝殿里没有点灯,从外面看就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很,仿若无人,萧月和楚丹忧心地对看一眼,也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能为力。
她们倒希望殿下会气愤的推翻些什么东西,亦或者好好训上一番东宫卫队的那群新兵蛋子。
直接发泄情绪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殿下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却让萧月和楚丹感到更加的忐忑不安。
她们一左一右守在寝殿门前,楚丹偏头看向萧月,忽然害怕道:“萧月,殿下不会……想要自尽吧。”
萧月神色一紧,低喃道:“应该不会。”
“那殿下在做什么?”楚丹紧追问。
萧月看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惹怒殿下事小,若殿下做出了什么冲动事来,那才叫后悔莫及。
于是萧月当机立断就要去打开殿门。
但当她的手刚碰上大门,门就从后面打开了。
长芸披着一身素白大氅出来了,她悲凉地看萧月一眼,便朝宫外走去。
萧月连忙反应过来,撑起伞追上。
长芸一路在夜色下走着,最终在毓灵宫前停下脚步。
女官见罢便立即去通报。
薛贵妃听到消息后,困倦之意荡然无存了,穿过鞋子走下床,便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女儿。
薛贵妃忙走过去,握住长芸的手,既心疼又嘴硬地低骂:“为了一个破男人,何必呢?”
这些日子关于南宫家的事她都有所耳闻,自己倒是后悔八年前答应沐氏他俩的婚事了。
长芸摇摇头,忽然唤:“母妃。”
薛贵妃不解的看向她灰沉的眼睛,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母妃……我怀有身孕两月有余了——是南宫陌玉的。”长芸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如实道。
“噼啪”一声,是薛贵妃手中的御赐如意被打碎了。
“这事都有谁知道?”薛贵妃脸色“唰”的惨白,拉住长芸问。
长芸扯扯嘴角,说:“脉是我把的,症状也是我察觉到的,这事只有我自己知晓。”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沅生。
“今夜我找母妃,是为坠胎之事。”长芸嗤笑,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之前她还想着既然怀上了就生下吧。但没想过南宫陌玉会发生如此变故。
这孩子定是留不住的,早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已决定好了。
南宫陌玉带给她的伤痛太深,她恨他,但终是选择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坠胎之事她不是很懂,但在深宫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母妃一定懂。
薛贵妃的眼底闪过冷冽杀意,问女儿:“是南宫陌玉强迫的吗?”
长芸自讽地苦笑:“没有,是女儿自己情不自已……”
她笑自己都是活两世的人,怎么还能爱错人。世事总无常,没想到春宵一夜的如玉爱人有一天会变成喂到她嘴边的毒药。
薛贵妃低叹一声,摸摸长芸的脸颊。
她虽心痛女儿要以这种手段彻底斩断情丝,但也庆幸她终究是放下了,放下了对那姓南宫的执着。
薛贵妃偏过头去,派人传召徐女医。
徐女医最是了解胎孕之事,在她的手上有多少婴儿顺利产出,又有多少胎儿死在他人腹中。
多少年来,后宫孕妇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贵妃操控下的徐女医手里。
贵妃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女医的能力竟要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
第三日中午,洛晟以自己即将回国、想与长芸探讨国事的借口,求见长芸。
长芸便也让他进屋了。
她脸色平和的与洛晟谈论着两国的形势,和他说着奇国内部的局势,有多少支势力,他应该怎样在奇国境内找回一席之地。
长芸的精神状态都回来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洛晟知道,她心中的创伤还在,只是被隐埋在一副冷色面具下了。
等两人聊得差不多后,一名女医走进房间,给长芸送上一碗颜色浓重的药汤。长芸熟练的抄起,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喝完了。
洛晟下意识问:“阿元,这是什么药?”
他不止一次的看见这位女医端着药从毓灵宫到东宫。
长芸没有丝毫掩饰,她坦然的说:“坠胎药。”
洛晟全然震在了原地,惊怔地望着长芸,心底满是痛苦和苍凉。
这样,一切便得以解释了。
阿元不是不分黑白的人,却愿意屈身为罪臣之家辩护。
阿元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都要好,当初既能以一人之力挡千百匹狼,如今却怎会因为在殿前通宵跪了一夜就虚弱得差点昏厥?
原来都是因为……腹中有了胎儿。
洛晟转而羽睫黑如漆墨,眸色深重冷寒,他的声音里带着疯执的崩溃,道:“我去找他回来!”
他说罢一拂袖就要离去。长芸招了招手,萧月楚丹便即刻上前将他拦下。
长芸站起身来,此刻冷酷的心脏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豆蔻少女该有的柔弱与悲绵,相反她态度果决,语气清冽:
“他执意要走,拿一个孩子留住他有何用?”
洛晟停下了脚步,向来挺拔的背影僵硬,他垂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插进掌心,渗出股股热血来。
“洛晟,不必再横外生枝了,我们继续谈奇国的事。
你此行回国,若能站稳阵脚,便是给我最大的宽慰了……”
第150章 失意的我们
「沅生,你知道吗,背叛仅需一次,便足以摧毁所有的信任」
曾经我们一同生活,你带给了我诸多欢乐。
我的感情很单纯,亦很真诚。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处处维护你,用心对待你。在我眼里,你便是唯一。
我喜欢你,所以会主动找你聊天玩闹。
我爱你,便也选择了彻底放手,还你自由。
但是这不代表我可以轻易的原谅你。
你可知?在你背叛之后,我彻底的变了。
我召见歌姬舞妓在东宫殿上表演了七天七夜,曾一度沦陷于酒色喧嚣。
我带着皇姐到沧平郡视察学习了大半年,久久不愿回宫。
甚至在郡守的引荐下收了卫澜姬,接纳了自己的第一个妾室。
向严老和父皇妥协,同意了牵扯着无数利益的联姻,迎娶了苏玉堇。
我成为了一个太女真正该有的模样。
这多好啊,来不及履行的诺言,就任它随风消散吧。
沅生啊,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时隔五年,那一双如琥珀般清透的凤眼仍在注视着她。
但她已没有面对的勇气。
长芸看见南宫陌玉的一刹那,所感到的情绪是恍惚、是悲伤、是激动,亦是愤恨。
她下意识就想离开。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长芸。”南宫陌玉心头一激,走向前,欲想挽留她。
洛晟剑眉冷竖,迅速抽出刀来,直指他的胸口,道:“南宫陌玉,你适可而止!”
这边的动静引得花棚下路过的人纷纷绕路走。
长芸停下了脚步,伸手覆上洛晟的护腕,示意他把剑放下。
只回头冷看了南宫陌玉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就这一次,算是……给我们的曾经一个交代。”南宫陌玉说。
自从那次别离,他的心已经好久没活过了,能否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看看她。
长芸眉头拧起,她心里头有一个声音,渴望回过头去。放下过往,留下余地,与他冰释前嫌。尽管沅生曾背叛她,加害她,都没关系,只要他诚心认错,她便愿意原谅。
但亦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要相信他的话。你曾被蒙蔽了双眼,做了错误的选择,一度坠入地狱,都是因为他。今日若是让步,他日便需要付出不可控制的代价。
长芸眼尾泛红,狠下心,对洛晟道:“我们回去。”便转头要走。
望着长芸一如五年前诀别的背影,南宫陌玉的脸色突然变苍白。
他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仿佛正在忍受着难以名状的剧痛。
身体痛苦地弯成弓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呻吟。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那股强烈的痛楚,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一时间竟无反应。
只有南宫陌玉身旁的书童鹿尧立刻趴地上扶他,紧张道:“公子?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说话好不好,不要吓我。”
长芸只听到了隐隐的声音,心中陡然升起一阵躁动和不安,像是某种警示。
长芸终是忍不住回去。
看到的,便是南宫陌玉蜷缩在地,倒地不起的场景。
她一泓如幽潭般死静的眼眸染上了恐惧,蹲下身子,去查探他的病情。
鹿尧立即说:“公子这是多年的胃病了,需要特制的药。”
“药呢?”长芸深深地看着南宫陌玉昏迷不醒的模样,问。
“在家里,没有带过来。”鹿尧说。
公子这么严重的时候还是在数年前了,故他没有意识到要带那救命的药。
长芸脸色变得沉重,偏头对站在一旁的洛晟说:“洛晟你先回去罢。”
事情太紧急,她没能留意洛晟脸色的巨变,就抱起南宫陌玉离开。
长芸招了辆马车,鹿尧告诉了马夫地址,马车便快速向目的地驶去。
南宫陌玉半倚在长芸身前,脸庞惨白,柳眉蹙着,双目紧闭。
长芸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很是担心。
沅生的胃病是从小就有的,也正因为他的体弱多病,长芸总想好好保护他。以前对他都是呵护有加的,生怕他吃错东西或没按时吃药。
怎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病不但没好,还更严重了,她也不但没放下,还荒谬地陪他回府拿药。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山角处停下,鹿尧说到了。
长芸走下马车,看到的却是绵延的峰峦、临溪而建的陋室和千步的长阶。
远离尘世的简陋环境,竟是……那幅画中的景象。
长芸神情一紧,顾不上什么画不画的,只将南宫陌玉抱进室内的床榻。
说是供人居住的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废弃房,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破旧不堪,完全不像给人住的。
在长芸的印象里,生活优渥、金枝玉叶的沅生一直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曾经她也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以至于长芸看到这破旧的屋子,想起沅生在这住了许久,在巨大的落差下便会感到难以释怀。
鹿尧终于把药盒翻出来了,长芸接过,把药丸递到南宫陌玉的唇边。
看到服药后脸色好了些的南宫陌玉,长芸才松了一口气,算是把心放下了些。
但她希望能在他醒来之前离开。
长芸羽睫扑闪,抿紧嘴唇,给他盖好被子便要转身。
忽然,一只虚弱且苍白的手拉住了长芸的小尾指。
像是小心且卑微的请求,请求她不要离开。
长芸感到心疼,看着陷入昏迷状态的南宫陌玉,低喃道:“不是说不喜欢我么,你这又是何意?”
她轻轻拨开南宫陌玉的手,终是逃出了房间。
但她没有按原来的计划离开,而是在小屋处在的山林边徘徊。
她不懂自己为何不想离开,亦不懂自己还在抱着什么希冀,只在林子里走着,以便平复自己纷扰的心绪。
四周的树木繁多,长芸沿着水流走去,隐隐看到一角红林。
待她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片片火红的枫林。枫叶如烈火般绚烂,紧密地挨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鲜红的屏障,仿佛要将整块树林都染成一片炽热的红。
微风吹过,一片枫叶轻轻飘落,落在了长芸的肩膀。
这时鹿尧从她的身后缓步走来,轻声道:“自从公子离开皇宫,大病一场后,性情就变得更加淡泊了。
他不问世事,离开南宫府,只身隐居于此。他不爱说话,终日沉浸着种植这片枫林,好像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殿下,公子虽然离开了你,但没有一日不在想你,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可以平心静气的好好相处。”
鹿尧是南宫陌玉身边很多年的书童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五年前,公子对殿下看似背离,实则从未真正放下过那多年的感情。
离开京城之后公子病倒了,卧床不起两个月,那时候,他甚至连个活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不是恨我么?说因为我的存在,他从小就被戴上脚铐,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长芸把肩头上的枫叶摘下,看着手中这片火红,好像一路蔓延,快要烧到心脏。
“依殿下所察,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五年前,南宫家发生了如此变故,公子有什么理由和资格能继续待在殿下身边呢?若殿下真的为了保他护他而损害自身的利益,这才是公子最不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