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长桌案旁,左边站着芸神国骠骑将军霍倾、护军参领卫凌横、云麾将军等人,右边站着奇国镇南将军许驽以及奇国十二卫中狐玖等人。
而桌案的正前方站着苍芸帝和洛王。
长芸正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仔细看着大展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盛启国的区划图。长芸趁着战败的消息还未传至盛启国都,打算先行部署,明日出兵,攻进盛启境内。
所以才会有三军在外头摆庆功宴,各将领却在里头商议路线的画面。
在场众人现在所思考的,是以怎样的路线能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攻打进盛启的国都黎京。
霍倾两指合并,指向地图中不同的位置,沉吟道:“可以先过子纳河,再陆续将申城、琦城、栖城、泯城逐一攻破,泯城背后,便是黎京。”
这是他仔细看来,目前而言距离最短的路线。
“不可。”许驽摇摇头,说:“十年前,我曾去过申城,那里民风彪悍,全民皆兵。若是选申城作为要打下的第一城,我军会被拖延住不少的时间,士气大减。”
“那便将禄城换申城。禄城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只是路程会比申城远些。”云麾将军刘梭道。
帐下其他将领听罢,脸色有些犹豫。
冯冼曾经命重兵,将黎京周围百里之内的生禽猛兽都放养到盛启国边缘城池的林子里。
所以芸神国军的行程远了,就意味着损失的士兵会增多。
有些将领将目光转向长芸与洛晟,等他们的表态或意见。
长芸眉宇凝重,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洛晟半垂漆眸,看着错综复杂的地形线路图,陷入了沉思。
各将领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想办法。
良久,卫凌横剑眉竖起,手往版图上一指,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另辟蹊径,从启中城下手。”
启中城是盛启国边缘城池中人数最多的一城,按理说攻城的耗时会更长。
众人不解,长芸看向他:“你说。”
卫凌横道:“启中城靠近子纳河的干流,我军在围攻时可以利用子纳河水灌入城中,迫使启中打开城门。”
“你是说水攻?”有人惊奇道。
众将士哗然。
卫凌横点点头:“盛启的特殊城墙很坚固,如同铜墙铁壁,我们若是要强攻,至少要花上一年半载。
所以水攻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可以掘开子纳河的堤口,将启中城围困一两个月,迫使他们打开城门。 这样,我们便能省去大半的时间。”
长芸眉头渐渐舒展,表示赞许:“子纳河于启中城而言水位较高,引水灌城威力巨大,此方法确实可行。”
得到苍芸帝的认可,众将领也没有异议。
长芸下令道:“霍将军,你与凌横负责掘堤口一事。”
“臣领命。”霍倾向长芸拱手一礼。
等商量完剩余的事情后,长芸方道:“诸位都辛苦了,回营好好休息吧,散会。”
“谢殿下、大王!”将领行军礼,齐声喊罢,才陆续离开。
渐渐的,方才还激烈而紧张地进行讨论的军帐内,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洛晟眸光变柔,走到长芸身旁,关心道:“阿元,累不累?”
长芸不说话,只拉过他的手,把自己后背靠在他胸膛。
透过衣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慢慢地,抚平长芸近日来繁乱而躁动的心。
洛晟低头,蹭蹭她的脸庞,为她感到心疼:“阿元,真希望战争能快些结束,你便不用整日为战事操劳,连觉都睡不安稳。”
长芸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温暖的手掌轻贴他的皮肤,她安慰道:“会有结束的一日的。到时候,我们便能好好的过寻常日子。”
可以一起睡懒觉,在清晨的日出中醒来。
一起喝酒闲聊,浅饮三杯两盏淡酒。
一起登高望远,领略芸神的大好河山。
洛晟有所感触,双手环过她的腰,两只手交于她腹前,将她紧紧拢于怀中,低沉而郑重地道:“好,一言为定。”
倏然之间,洛晟好似想起什么,心下慌神,立即松了手。
“怎么了?”长芸侧眸瞧他。
“你的伤。”洛晟抿抿唇。
阿元为了生孩子,肚子前留下了一道伤。
长芸先是一怔,旋即唇畔绽出一抹笑,转身面向洛晟,道:“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
她的双臂搭在洛晟宽阔的肩膀上,缓缓收拢,歪头笑道:“那伤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疼的。再说,我从四岁开始学武,腰伤、腿伤、手伤,什么没经历过?既早已习惯,又怎会……”
长芸还未说完,洛晟就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温软的两唇相贴,轻浅的呼吸纠缠。
她轻轻蹙眉,惩罚性的咬下他的唇,洛晟才收回动作。
他望向长芸的漆眼眸底闪过痛色,喃语:“阿元,不要再做伤害你自己的事了,我会疯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受过的伤,他却感到那样的无力。仿佛在这一刻将她所有的伤都捱过了一遍,心口血淋淋的发痛。
他伸出双手,温厚的掌心覆上长芸的腰侧,似乎一辈子无法放手,道:“阿元,答应我,尽力避开那些原本可以避开的伤害,好吗?”
长芸望进洛晟那一双满眼是她的深眸,她的双唇紧闭,似是开不了口,神色暗了又暗。
这时候,军帐的门帘被掀起,萧月一边走进来,一边道:“殿下。我有要事相报……额,洛王也在啊。”
萧月顿时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
长芸便先离开了洛晟,走向萧月,侧首道:“我们出去说。”
萧月忍不住远远看了一眼洛王,洛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暗处,身影萧索。他似在紧紧看着殿下,显得无助。萧月不禁心想:真的没事吗。
可能是身后的目光太过赤忱而炙热,也可能是长芸看见萧月的时候得到了几分坚定。
她脚步一顿,终是回头看洛晟,回复他的恳求:
“可是,我是父皇的女儿,是芸神万千子民的国君。若是有困难,我便会第一个前去顶着,不顾万难,不论代价。又怎能顾及自己的安危?”
长芸说罢,便忍下心带着萧月离开了。
只剩军帐的帘子轻晃,洛晟再也看不见她。
他顿觉呼吸都变得艰难,似被夺走了新鲜的氧气,置身于一片荒芜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灰白。
他将手抚上自己的胸膛,这里,似乎有她的余温。余温只有一点,却残忍地盖过了他的所有。
阿元。你有你的家、你的国。
但我,只有你啊。
…
…
长芸将紧握的拳头藏在衣袖下,一边走向军械置放营,一边冷静地问向身侧的萧月:“什么要紧事?”
“玉妃传来消息,说钦王愿意听他的意见,不与冯冼合流,只不过,要答应他一个条件。”萧月板正道。
长芸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问起:“什么条件?”
“他想要殿下—杀了靳王爷。”萧月说。
“靳楚江?”长芸羽睫微抬,停下步伐。
“是的。”萧月道。
钦王墨潼不是之前还下旨,要自己的姐姐莫芷鸢嫁给靳楚江吗?
怎么这时候却要杀他?
第177章 兵临城下
长芸的手指捏住右手戴着的红玉扳指,无言地思索。
或许…众人都被钦王对靳王爷的表面顺从骗了。
一场内乱,先王死。钦王十岁即登位,幼帝孤立无援,只能做一个明堂上的傀儡。靳王爷在钦国权力滔天,他也只能依着。
没想到,从小就做了那么多年的傀儡,钦王的血还是热的,骨头还是硬的。似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能将异姓异族异心之人一举铲除的机会。
而长芸,就是他谋算进去的一把刀。
少年钦王目前还没有能力杀权势最盛、把持国政的靳王爷,所以他想借刀杀人。
以奇国不与盛启合作,不敞开国门让盛启军穿过从而入袭芸神国土的北域为筹码,与长芸替他杀人作为交换。
至于钦王为何觉得长芸有能力杀靳王爷。或许是那一次莫芷鸢逃婚,靳王爷发怒,亲自前往奇国要将她押回,却在奇国麒江的船上,被长芸和洛晟合力打退,狼狈逃离。
既是谈判,就需要交易。长芸曾猜过墨潼想要什么,但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地提出这般条件。
就不怕她把此事告诉靳楚江并与其勾结,把他的墨氏江山废了?
长芸边想着边走近军械置放营。
“殿下,你的看法是?”萧月跟在其后,询问道。
“你与玉堇说,我同意了。”长芸挑眉道。
除此之外,她也别无它法不是么。
虽不知这钦王墨潼是怎样的人,但靳楚江在她眼里也是个祸害。
长芸与靳楚江以及他手下的侍卫交过手,便摸清了他们的路数。
尽管现在远在齐弩山,却不妨碍她派人刺杀靳楚江。
萧月得令,转身便去办事。
长芸走进军械营的另一处大门,入眼的是高八尺的大型装甲车,装甲车排列整齐地放置在空旷的军帐下,巍然而壮阔。
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从装甲车后走了出来。
但见他肤白脸小,短发微卷,看到长芸后,一双微圆的丹凤眼明亮如星,走了过来。
“颜河,这些装甲车从奇国运到这儿,可有什么磨损?”长芸道。
是的,这个抱着册子的白袍小少年正是颜河。
颜河始终放心不下这些军械,便跟着过来了。
颜河灿然一笑,道:“方才我里里外外都检查了遍,没什么问题。”
长芸点点头,走到这命名“大河”的装甲车前,伸手抚摸车前装置的弩弓。
此装甲车的“新”,是新在它将攻与守完美结合的特点。
它的车身是由特殊金属所打造的,甚至比盛启国的特制轒辒还要坚固。同时,它与弩车的功能相搭配,是既可便捷移动又可保护弩手的战车。
长芸沉肃的脸庞稍显缓和,好奇道:“这弩弓的威力如何?”
“殿下可以自己试试。”颜河拿起一把长弩箭递给长芸,眼睛始终亮亮的,仿佛对自己的新发明很有信心。
长芸唇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了些,走进装甲车内,依着颜河说的启动步骤,将弩箭放进箭匣里,扳动弩弓,用力拉下弩弦。
只一刹,弩车的箭矢如同霹雳般疾射而出,发出尖锐的啸声,带着凌厉的风声将空气劈开两半。
伴着箭矢的冲破,一个春夏秋冬瞬息而过,锋利的箭头撞进黎京守城将领的盔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最终刺穿铁甲,将其心脏撕裂。
守城将领的瞳孔紧缩,倒映着百米外战车内衣着墨绿的人影,最终,高大魁梧的身躯直直倒下。
盛启国与芸神国的战役从芸神荀城到盛启黎城,持续了将近两年,最终竟是被芸神国君和奇国国君带领亲兵,一路猛势,逐破五城,今日兵临城下,连黎城都要失守了。
整个芸神大军,在旗号指挥下,开始稳步上前,黑色方阵发出沉闷的嚓嚓声响,使大地都震颤了几分。
霍倾一手拿起芸神国的旗帜,一手勒住缰绳,随着一声“冲!”万千军队势如破竹,合着那天上凄艳的朝霞,涌入盛启的王城。
长芸从战车内跳到马背上,夹紧马腹就一鞭子挥下“驾”
她手持长剑,手起刀落,刀光如泼墨,一路走过,便割下无数敌军的项上人头。
洛晟骑马紧跟她身旁,也像她一般,挥舞着长剑,剑无虚击。
两方的将士交战着,一轮月亮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却被浓厚的雾霞掩下。
在打进黎城的前一天晚上,长芸曾仓促地开了一个会,提出我方大军不能浪费时间杀城内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而是要目标明确地直击盛启皇宫,杀那些频繁发动战争的统治者。
所以两军撕战,芸神大军并不恋战,只是将盛启军打得连连后退,直到他们退至盛启皇宫。
旗帜烈烈、随风摇曳的芸神国旗下,一匹黑马,一身绿衣。
苍芸帝映着霞光,容颜冷厉,肤色极白,如艳色霜雪中的一块血玉,让人感到肃然穆静。
长芸将剑刃指向天际,高声喊道:“誓要铲除冯氏,平定战乱,为荀城无一幸存的百姓复仇,护我芸神之山河与威严!”
众兵气势高昂,齐声复诵:“铲除冯氏!平定战乱!护我芸神之山河与威严!”
战旗挥下,万千士兵脑中的热血也似砰一下冲上来了,喊杀声如潮水般灌进盛启皇宫,守军被其气势所吓,挡上去的剑都不禁颤抖了几分。
盛启国最引以为豪的军械都被热血激昂、英勇无畏的芸神国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尽数破坏。
两年了,盛启皇宫也将被覆灭,长芸的脸上却无半分喜悦而言,相反,她眼神坚毅,紧紧望着四周,像在寻一个人。
忽然,天边劈过一阵长风,驭下一道白电、云层裂开、细雨落下,倏似已过光年。
长芸眉宇一凝,慢慢抬起头,终是在皇宫后的远峰上,看到了一个伫立如铁的人影。
正是盛启国君冯冼。
“晟,你留在这里稳定军心。凌横,你带兵跟我走。”长芸道。
未等他人反应,长芸便调转马头,奔向前路,衣摆猎扬,划过风雨。
“阿元!”洛晟抽出击中敌军胸口的剑,骑上马就要跟上。
这时,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了他的胸前,洛晟顺着刀身看向来者,原来是卫凌横。
他冷冰冰地说:“洛王请留步。盛启皇宫还有许多强大的势力,你需留在这里,应对突发之事。”
说罢,他便跟着长芸的背影走了。
洛晟的手捏紧了,一双寒星双瞳漆黑无比。
当他看到了那远峰山上隐隐的银光,峰上站着冯冼,却看不清神色。他的心不由得被提起慌乱,朝狐玖道:“管好这里!”便牵过缰绳,不顾身后的纷乱,向长芸消失的方向奔去。
第178章 好好活着
启千峰上,前后两队大军在凛然对峙着。
长芸紧握剑柄,指腹指深深地陷入剑柄的纹理中,一刻也不松。
站在她身前百米的,是盛启国君冯冼。
他穿着一身黑色龙袍,脸庞深戾,有一道道岁月留下的划痕,眼里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眉宇间透着一股森寒与威严。
冯冼抬手指向一处,平静地对长芸说:“瞧,那是什么?”
长芸抿紧下唇,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悬崖之上,数百名黑甲铁骑围困着大片被绳索捆绑的妇女,然后有死士掠走一位妇女怀抱中半岁大的孩子,走至悬崖边上,把那婴儿从万丈高崖狠狠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