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爷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对着白明霁一笑,哑声道:“阿潋,二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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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上,白府翻了天,大理寺的人在冯姨娘的屋子里搬出来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放在前院以白布遮着。
众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听人说尸体是在冯姨娘床底下的一口箱子里发现的。
素商听得脊背发凉,拉着白明霁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娘子,奴婢就说吧,昨夜她,她真的在里面……那鬼,一定是冯姨娘死得太惨,不甘心……”
哪里有什么鬼。
前厅内,白二爷坐在岳梁跟前,比起头一回,神色镇定了许多。
八成也知道凭岳梁的手段,不可能蒙骗过去。
真相迟早会被挖出来,面对一桩一桩的证据时,白二爷一句也没反驳。
最后岳梁问他:“冯姨娘是你杀的?”
白二爷点头承认,“是我。”
白明霁没进去,只站在门外,又听岳梁问他,“何故杀人?”
白二爷唇瓣轻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为谋|杀阮姨娘。”
屋外众人个个深吸一口气。
岳梁继续问,“据岳某所知,阮姨娘乃白大人的妾室,与白二爷有何仇怨?”
耳边静了静,白明霁脚尖往后一靠,半晌后,便听白二爷道:“她是我白家的祸根,有她在一日,我白家便不会安宁,大爷舍不得,我便替他除了。”
京城内谁都知道,他白家大爷当年因长辈所逼,娶了孟家娘子,辜负了青梅竹马,成亲后,想方设法地把人找回来,再续前缘,人人都说大爷是个痴情种,可在二爷瞧来,就是个笑话。
阮氏,如何能同孟氏相比。
奈何无论自己如何相劝,大爷皆是我行我素。
只有阮姨娘死了,他才会清醒。
“此事,二夫人可知情?”
白二爷摇头,“皆由我一人谋划。”
白二爷坦白道:“两年前,阮氏向大夫人投毒,被大娘子抓住把柄,以此立下了罪证,只要有大娘子在,他阮嫣不敢上门,进城那夜,两人与大娘子发生了冲突,兄长心头也有所顾忌,怕大娘子一气之下真将人送到衙门,只好让我替她找个院子先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慢慢游说大娘子。”
白二爷顿了顿,“我见兄长还未死心,怕阮氏再来毁我白家名声,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可又担心兄长为此记恨上我,便想到了借刀杀人的办法,先让二夫人去替她送了一身冯姨娘的衣裳,再以大爷之名,递信给她,将她约到了西角门,彼时我再放信给张勇,西角门我只让人放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张勇正在气头上,必会将她认错。”
后来的事,便如他所愿。
冯姨娘也是他杀的,跑,能跑到哪儿去。
“我没料到三娘子会去敲鼓,状告大娘子,让大娘子怀疑到了冯姨娘身上。”白二爷自嘲一笑,“本以为一把火什么都能烧了,到底还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不打算放过我。”
张勇错杀了阮姨娘,他杀了冯姨娘。
一个都没逃过。
屋外二夫人听完,情绪突然崩溃,大哭道:“二爷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作势便要往里面扑。
被大理寺的官差拦在了外面。
动静传入屋内,白二爷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悲痛,稳了稳情绪后,又道:“自然我也有私心,阮氏一死,大爷不会再续弦,我膝下的儿子过继到白尚书名下,跟着他,总比我这个没用的老子好。”白二爷突然一笑,声音提了提,似是故意说给二夫人听,“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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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案子在半个时辰内便结了,也带走了白二爷。
白云文和白星南两人跌跌撞撞追过去一段,眼瞧着囚车把人拉走,齐齐瘫软在了地上。
白云文哭过一场,眼里毫无神采,缓缓转过头,看着唇瓣紧绷,双目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白星南,无奈一笑,哑声道:“恭喜二弟了。”
从此他是尚书之子,而自己是罪臣之子。
怨什么呢,怨自己没那个心机,没那个命。
白星南还沉浸在这一桩噩耗中,闻言一愣,反应不过来,但也没功夫去在意,转头去寻二夫人。
二夫人没跟着出来,一个人关在了房里,哭一阵歇一阵,谁也不见。
消息传到白楚那,白楚愣了好一阵,似是不敢相信,除了白明霁之外,府上还有人会记恨姨娘。
半天才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二叔,二叔他,他为何要杀我姨娘啊,姨娘性子良善,她可从未得罪过他们啊……”
没人能回答她。
总归案子是断了,大理寺的人撤出了白府,老夫人尽管痛心,却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出面维持府上的规矩,唤来了身边的嬷嬷一桩一桩地吩咐:“都结束了,让那些下人该干什么干什么,谁要敢再传,先打三十个板子,再发卖。”
“冯姨娘的院子让人拆了吧,找大爷商讨商讨,是建个神龛请尊菩萨进来,或种一片花草,都可。”
死了人的院子,得让阳光照晒,菩萨镇压。
晌午的功夫,白府便安静了下来,府上除了少了一位二爷,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看着跟前那人拿着一根木棍,把她院子里的花草,一片一片地戳了个遍。
他是真闲。
白府的事情结束,她也该回晏家了。
金秋姑姑去替她收拾东西,顺便把柳全安和张勇的身契也寻了回来,交到她手里,“柳全安的东西,都被他自己收走了,人在府上关押着,等候娘子发落。张勇的随身衣物,奴才也让人清理了出来,待会儿便送过来,娘子瞧瞧,要不要送去大理寺。”
白明霁点了下头。
见她脸色不对,问道:“娘子怎么了?”
白明霁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跟前的人,戳叶子终于戳够了,回头来看她,顺便把木棍上的一只虫也递到了她跟前,“找到了,藏这么深。”
白明霁看着那肉滚滚的身子,不停地在木棍上蠕动,周身顿觉无力。
“你怕虫?”晏长陵微怔,似乎没想到雷厉风行的少奶奶会怕这个,正好瞧见外面进来了一道人影,木棍潇洒一甩,“那我扔掉。”
刚下院子的李高,便与那虫子来了个面碰面。
软塌塌的东西落下来,钻进了脖子里,李高忙伸手去挠。
身旁的太监也看到了,一声惊呼,“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上前帮着把那虫子从李高里脖子里拉了回来。
李高也不恼,还是那副笑脸,走到跟前弓腰道:“世子爷。”又看到了他身后的白明霁,神色一亮,“哎哟,好久没见到少奶奶了,气色又好上许多,上回在宫中一别,怕是有月余了,不知何时少奶奶再去探望太后娘娘,下回娘娘问起,奴才也好顺便讨个欢心。”
白明霁起身,“多谢公公提醒,改日便递帖子。”
晏长陵不想看到他,下了逐客令,“李公公是来找白尚书吧,出门右边,往里走,那间最气派的院子就是了。”
李高笑着道:“白大人近日来繁忙得紧,奴才就不去打扰了。”
“我闲?”晏长陵一笑。
“世子爷哪能闲着,这不陛下托奴才来问,世子爷上回说不去边沙,要留在府上做一件大事,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话音一落,白明霁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大事?
赵缜不是死了吗,有线索了?
晏长陵脸色微变。
岂能不知,皇帝说的大事,便是那日自己与他夸下的海口,和白氏生个胖儿子。
晏长陵不得不带着李高走向一边,压着声儿问他:“何事?”
李高也没瞒着他,“陛下死活要见晏世子,晏世子前日走后,锦衣卫沈指挥差点掉了脑袋。”
这不还差点吗。
李高又道:“陛下说御膳房的那帮子人,最近手艺不行了,没有晏世子屋里的饭香……”
晏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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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跟着李高走了,走之前绕到了小娘子跟前,弯唇笑了笑,道:“我这么高的个儿,睡榻不适合,腿太长伸不直,下回我要再睡过去……不,没有下回了,我不睡榻。”
撂下豪言,转身就走。
白明霁:……
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着,他还想赖在白府。
他有脸,她也没脸了。
正愣神,白府仆人送张勇的衣物来了。
瞧来冯姨娘确实把他榨干了,仅剩了几个铜板,余下的全是衣袍。
只是这衣袍,颜色也太杂了。
且这花花绿绿的,也没见过他穿。
白明霁随口一问,“他喜欢这样的颜色?”
仆人道:“他能知道啥颜色,自小便有瞀视,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怕闹出笑话,每回私底下都会问咱们衣裳的颜色,可底下的这些人,偶尔也会生出捉弄的心思,这不才有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布料……”
后面的话,白明霁没听到,一股凉意慢慢地从脚底爬了上来,脸色渐渐冻住。
一个有瞀视的人,哪里有辨别穿着的能力。
他杀的,本就是冯姨娘!
白明霁突然往外走去。
金秋姑姑和素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急忙追上她,问:“娘子,不走了吗……”
走什么走。
那狗东西,怕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今日回不去。
心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头皮发麻,白明霁径直去了马厩。
第20章
官场上的人眼多嘴杂,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变成别人桌上的谈资。
白府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早就被拿出来议论得沸沸扬扬。
一个妾,说得直白点,偷偷弄死的手段太多。
竟然报了案,搬到了公堂上。
还惊动了大理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抹黑?
案子落地,府上竟然还赔上了一个白二爷。
有人摇头笑道:“白家的这位妾可以瞑目了。”话里无不暗讽白家连小事都摆不平,瞧来家里是真的没人主事了。
但当事人在,个个都装作不知情,讨论的又是另外一桩事。
今日下朝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留了下来,等着皇帝一个一个的通传。
站在一堆的官员,这时候难免会咬几句耳朵,身旁礼部侍郎偏头过来小声问:“白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亲弟弟杀了自己的爱妾,白之鹤哪里还有心情,脸色沉沉,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搭了话,“锦衣卫满城搜查,这都搜了多少天了,如此闹下去,莫不是要封城?”
一个‘闹’字,害得周围没人敢与他搭腔。
但翰林院的修撰刘章自来是个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人,大言不惭地道:“你说这陛下丢的到底是何物?若说出来,咱们大伙儿也能帮着找。”
更没人理他。
话音刚落,皇帝跟前的小太监又返回来了,走到刚说过话的刘章跟前,点了他和白之鹤的名,“两位大人,陛下有请。”
先前不知道进去的人,都与皇帝说了些啥。
这回自己过去了才知道。
不是问话,而是被拉去观刑的。
底下跪了一大片,全是朝堂命官,而被绑在春凳上的人,皆为画像丢失当日在御书房伺候过的奴才。
皇帝一声令下,执杖刑的侍卫手里拿着一指宽的板子,狠狠抽在了那些奴才的身上。
一个死了,又拉另一个。继续打,打死为止。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双眼睛如同动了怒的豹子,从每个人的面上扫过,最后看着那血水流到他们的脚下,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了,又温和地道:“朕吓着各位爱卿了?”
刘章出来后,腿都软了。
白之鹤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多年的官场经历,早就养成了一副沉稳的性子,一出御书房,兵部侍郎正候在外面等他落印。
晏长陵回来后,边沙缺了一名将士,得赶紧补上。
皇帝昨日在朝堂上点了一名大将。
人今日要走,来兵部要指令。
白之鹤不敢耽搁,匆匆去了兵部,忙到黄昏才从出来,坐上马车后,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抬手掀开帘子,问小厮道:“二爷如何了。”
小厮回禀:“人已被带去了大理寺,大爷放心,牢里有老夫人在打点。”
白之鹤没再问。
到了白府,天色已经暗了,下车时,白尚书没着急进去,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一眼府门,门前的灯笼昏昏照着大门两旁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