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左的柱子曰阀,喻意为建有功劳,右侧的称阅,象征家族的经历久远,白家的两根柱子,父亲那一辈才建。
记录了白家世代为朝廷,为天下做出的贡献。
自己与弟弟年少时,常常被父亲罚来读阅,告诉他们:“希望将来有一日,你们也能在上面添上一笔。”
上面的文字,他闭着眼睛都能诵出来。
见他迟迟不抬步,身后小厮提醒了一句,“大人?”
白之鹤这才收回视线,迈步进了府,府上发生了命案,到底是人心惶惶,比往日压抑了许多。
到了夜里,就连路上的灯笼,瞧上去都透着一股阴森。
丫鬟婆子不敢独处,能结伴的都叫上了伴儿,主屋门前凑了四五个丫鬟,白之鹤到了房门前没进去,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丫鬟,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房。
书房门前,安安静静,一个丫鬟都没。
屋内也没点灯,小厮走上前去推门,门扇缓缓打开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小厮抬起头,便看到了屋内站着的一道身影。
顿时魂儿都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里面,吓得结巴,“姨,姨娘回来了!!”
白尚书眼皮一跳,抬起脚,“砰——”一声,把那道半敞开的门,彻底踢开。
而屋内的人,也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在那张脸上,面孔清丽明艳,哪里是什么鬼。
屋外的小厮看清后,终于捡回了自己的魂儿,慌忙爬起来,“大,大娘子。”
白之鹤看到人后,脸色瞬间一黑,厉声呵斥,“你怎么这儿来了,滚出去!”
白明霁没动,弯身点亮了边上的油灯,再抬头看着跟前这位兵部尚书,前世为自己送上了那条白凌的父亲,淡声道:“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父亲知道,我一向如此。”
门外白尚书面上的怒色一僵,沉默半晌后,同身后的小厮交代道:“看着门。”
进了屋,只有父女两人。
自从孟氏走后,两人能这般呆在一个屋子里,也算是奇迹了。
对于这位让他一个尚书,都要为之胆怯的长女,他实在不想多看一眼,问道:“有何事?”
屋里点了熏香,味道太浓,白明霁走去了窗边坐下,一时半会儿没打算离开,缓声道:“我去马厩问了马夫,阮姨娘出事那夜,大爷没有出过府。”
白之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面对这个女儿时,心头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白明霁继续道:“后来,我又去了茶水间,大爷饮的茶与平日里无异。”
话锋一转,“问题出在熏香上。”
“父亲喜欢麝香,但这类香不适合女子,是以父亲只在书房中用,姨娘出事的那个晚上,父亲却让人把香换成龙涎香。”
“我记得没错,阮姨娘喜欢龙涎。”白明霁看向白大爷,突然问:“那夜,阮姨娘来过父亲这儿。”
白之鹤进来后也没坐。
他知道她这位女儿的本事了得,听完后眸子里的震惊逐渐平静下来,走去书案前,坐在椅子上,也没打算与她周旋,“你想如何,说吧。”
白明霁讶异于他的镇定。
为了阮氏,她冷落了母亲十几年,在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阮氏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们如胶似漆,无话不谈。
她最初不是没怀疑过,可她觉得不可能,阮氏是他舍不掉的青梅竹马,是他得不到的眼珠子,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替阮氏撑着。
事实证明,天不会塌。
再真的情也能丧命。
白明霁心中疑惑,便也问了:“父亲为何要杀了她?”
到了这时候,也不怕他不承认,即便前几日府上的院子都浆洗过一遍,还是会留下痕迹,白明霁从袖筒内掏出一张硬纸,边角处一块暗紫色的点状虽小,却能看出是一道干涸的血迹。
纸张是她从白尚书的书案上抽出来的,应该是他杀阮嫣时飞溅到了这张纸上,后来他没注意,浆洗的人也没注意。
白明霁没去看他阴鸷的神色,继续道:“张勇患有瞀视,他辨别不出衣裳的颜色,只会看脸,那夜他杀的原本就是冯姨娘,并非阮氏。而阮氏早就死了,死在了父亲的书房内。”
白明霁看向他,“二爷是替父亲顶罪的。”
为掩盖真相,为了白府的名声和前程,身为资质平庸的弟弟,替哥哥顶了罪,设计出了一场看似预谋已久的谋杀。
实则,一切不过是巧合。
二夫人送的衣裳也是巧合,她一向看不起妾室,更害怕帮了阮氏得罪了自己,是以,拿了冯姨娘退回来的衣裳,直接给了阮氏,想不到无意中竟然成了为大爷顶罪的证据。
那夜二爷放走柳全安和冯姨娘后,将消息传给了张勇,故意激怒他,让他对柳全安和冯姨娘起了杀心。
张勇怒火攻心,加之杀了人之后的恐惧,再被赶过来的白二爷一声呵斥,说他杀的人是阮姨娘,脑子一团凌乱,只顾着震惊恐慌,并没有当场去辨认。
有白二爷替他善后,让他去找板车,趁这时,白二爷将冯姨娘和阮氏调了包。
再有人扮成‘冯姨娘’的背影,尖叫一声,更逼真了。
张勇把人运出去时,才去看了阮氏的脸,因此对自己错杀之事,深信不疑。
这也解释了,柳全安为何没被斩草除根。
因为一切都是巧合。
二爷的本意,是真心要成全二人,但这过程中,无意得知大爷杀了阮姨娘,至于为何没有将其暗自处理掉,想必是那夜除了府外的柳全安之外,白府还有人看到了阮姨娘来府上。
阮姨娘的行踪必须得有个交代。
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有了张勇,二爷本该无事。
没想到三娘子会去敲鸣冤鼓,还拿出了那块玉佩,告状到她头上。
晏家少奶奶,岂能说告就告。
最后惹得大理寺上了门,如此,二爷便必须得牺牲了,是以,为了安抚二夫人,老夫人安排了一场家宴,把二房跟前的白星南过继给了白大爷。
一个是五品官没有实职的官,一个是即将升为二品的兵部尚书,换做任何家族,都知道怎么选。
只是白明霁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他对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出手。
是那夜阮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人,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事后为了逼真,冯姨娘被张勇捅了多少刀,阮姨娘必然也都补上了。
爱得那样深切的人,竟也能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母亲又算什么?
原本以为输给了先来后到的感情。
如今呢。
什么都不是……
白明霁把那硬纸折了回去,轻放在了身旁的木几上,想等白尚书给她一个答案。
白之鹤没应她,良久才出声,一声冷笑,讽刺地道:“倒是终于让你看到笑话了。”
白明霁没否认。
除了震惊和疑惑,心头确实还挺舒畅。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阮氏死在他白尚书手里,更让她痛快。
还是那句话,“父亲当年既然与阮氏情投意合,为何不坚持娶了她?若非娶了母亲,也就没有了我,大人今夜又何至于处在这般难以进退的地步。”
不等白之鹤回答,白明霁又替他答了,“因为大人舍不得,放不下母亲为你带来的那份前程。”
“大人最大的错在于,即想要利益又不想成为背信弃义的负心人,拿着母亲为您带来的利益,回头再去替弥补您亏欠别人的青春,可凭什么呢?”
还是那般得理不饶人,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
那张和孟氏相似的脸,将白之鹤心头的一根横刺挑了出来,不断地扎着他的肉,扎得他坐立不安,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那道靠着女人上位的名声永远都洗刷不掉。
先是孟挽。
再是她白明霁。
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在旁人眼里,他白之鹤皆是靠着家中两个内宅女人上的位。
白之鹤眼睛一闭,彷佛他早就受够了,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跟前的白明霁,勃然大怒地骂道:“忤逆不孝!刁钻刻薄!她孟锦是你母亲,我不是你父亲?!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一个姑娘咄咄逼人,你要翻天了!你要当我白家的主人了?”心头的厌恶,此时通过恶毒的言语,全都暴露了出来,“就你这副模样,谁会喜欢?白家上下哪个不是对你避之不及!你为何就不知收敛?规规矩矩做你的白家大娘子?”
寂静的夜,全是他的怒吼声。
字字如刀,倒是和孟挽说的一样。
确实没有人喜欢她。
前世她便已经知道了这些,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啊。
白明霁也很想知道,目光里满是疑惑,抬头轻声问他:“父亲的意思是,母亲错了?不该给你带来官途,我也错了,不该努力为自己争取。”
白之鹤气得没了理智,就是因为她们这样,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他才……
糊涂了啊。
来得及吗,来不及了。
他已经搅入了这摊浑水。
这几日,宫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今日是那些奴才,明日呢……
多少人会死。
何时又会轮到他头上。
他恨,她怎么就那么吃不得亏了,非要踩着他这个父亲,让他受制于她。
悔之不及的愤怒,烧得白之鹤双目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说得没错,你就不该去结识白太后!不该嫁去晏家!就该沉入泥土里,翻不得身。”
第21章
沉入泥土,翻不得身。
这是一个当父亲对女儿说的话。
竟厌恶到了如此地步……
原来是要她沉入泥里,他们才高兴,那她讨了旁人的欢心,自己会不开心。
取舍两难全,她不后悔。
阮嫣曾说她没长心,不知人情冷暖,此时心口蔓延上来的寒凉,她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也说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发着涩,有些难受。
白明霁头一回没去反驳,也没发脾气。
恶毒的话脱口而出,说完白之鹤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想到长女的脾气,指不定她又要对自己发威了,到底有些发虚,窥了她一眼,却见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半晌都没吭声,似是被他的话骂得呆住。
这番模样,倒是让那张脸褪去了锋芒,稚嫩的面孔带了些茫然。
她也不过才十七。
可她做得事,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姑娘。
当今的白太后与他白家并非同宗,隔了不知道多少代血脉。
当年先帝微服时邂逅,一见钟情把人带回宫中,万般宠爱,更是封其为皇后。
谁都知道这位白太后是个孤女,母族早就没了人,跟了先帝三四年,跟前也没有个儿女。
当年白家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全家人铆足了力气去巴结她,可白太后的性子实在难以摸透,没有人能成功,最后竟被她白明霁结交上了。
她便是拿着这一点,使出计谋赶走了阮嫣,让所有人看了他的笑话。
她的本事还远不止于此。
由白太后做媒,她嫁入了永宁侯府晏家,成为了晏家少奶奶,他连摇头的资格都没。
而这晏家,正是另外一颗压在他胸口的石头。
这些年晏家仗着自己与皇帝的关系,将他这个兵部尚书,毫不放在眼里。
他晏侯爷说打哪儿就打哪儿,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官员考核、升调封赠、颁发政令,只要涉及到他晏家军,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哪回问过他的意见?
稍有不妥,便会被晏侯爷找上门骂一通。
两年前,大宣越过边线,挑衅滋事,明显乃故意所为,目的是想引大酆兵将入城,将其活埋在黄沙沟里。
晏侯爷提出攻打大宣,他持反对意见,认为当下并非乃攻打大宣的最佳时机。
晏侯爷骂他懦夫,坚持出兵。
之后他这个尚书的脸,便被晏世子打的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