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皮懒脸的样儿,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太后想踢他,刚要使力,胃里的那股翻腾又开始了,知道今日来的是他自己的御医,指使皇帝,“哀家最近也有些不对劲,把你的御医叫过来,也给哀家瞧瞧。”
她平日里生龙活虎,皇帝道她是在与太子争风吃醋,心头高兴,哪里敢不依她,立马让人把御医叫了过来。
御医当着皇帝的面,给太后把了脉。
今日来的御医姓刘,名坦,性子耿直,说一不二,从不会隐瞒病情,也不会慌报病情。
本以为刘坦会拆了她的台,皇帝心头还在想着该怎么替她圆场,却见刘坦瞧了一阵后,脸色渐渐地不对,最后竟是大胆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一愣,“怎么了?”
刘太医像是要被他砍下脑袋一般,吓得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赎罪。”
这样的举动,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皇帝心头一跳,不觉已紧张地站了起来,连‘母后’二字都忘记了唤,直接问道:“她怎么了?”
太后适才被白明霁吓了一跳,如今再见到御医这番动静,也开始害怕了。
刘坦依旧不出声。
皇帝急了,“朕问你话,娘娘得的是何症?”
这回刘坦说了,“娘娘是,是喜脉。”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每回皇帝过来,荣嬷嬷都会屏退宫娥,自己守着,人在外间突然听到这一声,眼睛一黑,险些栽了下去。
太后脑子被这一道消息劈得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还在愣着。
直到皇帝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地道:“母后,听到没,母后有儿臣的孩子了。”
太后:……
丑闻,天下最大的丑闻。
奇耻大辱。
太后终于从浑浑噩噩地回了神,冷声斥道:“皇帝,你松开!”
“不松,儿,不,朕不松,你根本就不是儿臣的母后,你是朕的……”皇帝顿了顿,实在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不顾太医还在场,直接表明了心意:“心上人。”
她是他头一个真正喜欢上的女人。
如今她怀了他的儿子,他不想再躲躲藏藏,他要名正言顺,什么太后,母后,他要她做自己的皇后。
他登基也有十来年了,后宫的嫔妃也有五六个,可夭折的夭折,流的流,至今膝下除了一个太子,再无其他孩子。
但如今有了。
还是与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的孩子,皇帝高兴地有些语无伦次,不顾太后的反抗,兴奋地捧着她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上,太过于激动,眼底泪光闪烁,都快要溢出来了,哑声道:“多谢母后。”
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高兴,微微一怔。
皇帝又回头同一脸目瞪口呆的刘太医道:“胎儿可安好?”
刘坦额头触地,半晌才道出了一声,“陛下放心,好。”
“好,好好……”皇帝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脚步在屋内又转了几个圈,还是不放心,“这样,今日起刘大人便负责太后的诊断,定要确保娘娘肚子里的胎儿安好,顺利生下来。”
刘坦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满头是汗。
果然,皇帝又对他笑道:“娘娘和胎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杀你全家。”
—
李高适才被皇上留下来,伺候太子。
太子褪去衣裳,人躺在床上,长红点的地方涂满了草药,痒是不痒了,人也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高替他在心口的位置,盖好了被褥,才起身出去。
人走到廊下,身后跟上了一位太监,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主子,人留不得了。”
这才住进来多久?太子又是逃课,又是中|毒。
还不如当初养在朱氏名下。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可宁寿宫不比长春宫,太后的心眼子密如筛眼,不仅人安插|不进去,东西也送不进去。
李高没出声,半晌才回了一声:“不可轻举妄动。”
抬步去往太后屋里,去接皇帝。
到了殿门口,意外地见刘太医跟在了皇帝的身后出来。
皇帝回头对他吩咐道:“往后就劳烦刘太医每日跑一趟,确保好太子的安康。”
刘太医领口的一圈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了,弯腰回道:“微臣应该的。”
回去的路上,李高看出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连太子的病情都没向他过问。
便有意试探道:“再有半月,大启议和的使臣便该进城了,届时陛下即可高枕无忧。”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对他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不过没否认自己的高兴,扬声吩咐道:“晚上备些酒菜,朕好久没畅饮了。”
夜里待皇帝歇下后,李高才收到了真正让皇帝如此高兴的消息。
“太后有了身孕。”
—
白明霁回到侯府后,便立马叫来了素商,去查孟家的那位舅舅。
还没等素商找到孟弘的住所,翌日一早,门房的便匆匆忙忙跑来了院子,高兴地禀报道:“少夫人,扬州孟家的二娘子,孟三爷来了。”
“谁?”白明霁没听明白。
第75章
谁是孟家二娘子?
外祖父膝下仅有三位子女,母亲,孟挽,和孟弘。
在外祖父那一辈,倒是还有几位兄弟。
白明霁很快回过神,八成是孟弘进京,家族中派了一位排行为二的姑娘相陪,便也没在意。找了一日孟家舅舅没找着,如今主动上门来,她得去迎。
起身下了穿堂,往外面走。立夏后日头一日比一日烈,即便是早上,太阳晒在人身上,也能出一身大汗。
晏长陵的院子青竹居多,以此而得名,廊下转角的地方便种了一片,夏季里用来引风遮阳,竹丛不算密切,却高过了砖瓦。一阵风扑来,竹丛簌簌轻响,移动的光影印在每个人的脚下,几道人影从游廊绕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丫鬟乃老夫人跟前的一位婆子,把人带到了后,回头笑着招呼:“孟家舅子,孟家娘子,这儿便是少夫人居住的院子。”
白明霁听到了声音,人正上廊下的台阶,转过头时,视线被几根柱子和倒挂楣子挡住了,只依稀看到了几道人影。
脚步加快,跨上了最后一层台阶,前方的说话声也清晰了,一道温婉的声音传入耳朵,“有劳嬷嬷了。”
软糯的嗓音,几乎刻在了她脑子里,太过于熟悉,白明霁周身的血液突然凝住了一般,人愣在那儿,茫然地抬起了头。
引路的婆子见到白明霁,笑着恭喜道:“少夫人,孟家来了亲戚,瞧您来了。”
在她身后,两位孟家人齐齐朝她望了过来。
孟挽上立在左侧的光爆之中,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冲她微微一笑,轻声唤她,“阿潋。”
白明霁忘记了自己人在何处,只顾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那张脸,花白的日头在孟挽身上折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白明霁的视线模糊,脑子也空白。
……
“阿潋,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阿潋,你这样活着真的幸福吗。”
“当年你母亲也很痛苦。”
“你们下不了手,姨母来帮你们一把。”
……
上辈子的画面,凌乱地在白明霁脑子里翻腾。
为什么她还会看到孟挽?
白明霁面色苍白,呆呆地盯着孟挽,迟迟没有反应,身旁的素商也没好到哪儿去。
当初孟娘子的马车,不是被姑爷赶下悬崖了?
怎么会还活着。
两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孟挽却没恼,“噗嗤——”一声轻笑,转头看向孟弘,轻带埋怨道:“瞧吧,我就说阿潋见到了我,会吓一跳。”
说着缓缓上前,立在了白明霁跟前,轻声道:“阿潋放心,姨母不是鬼魂,姨母还活着呢。”怕她不信,孟挽轻轻牵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了捂,又笑着询问道:“这回信了?”
隔得近了,白明霁能清楚地看到了这张脸。
孟挽与母亲有八分像,孟挽年轻时走在街上,还常被母亲的友人认错。
可仔细看,还是不一样。
母亲的神态偏优柔,目光柔和,即便是笑起来,脸上仿佛也罩着一股幽怨。孟挽不同,她的眼底冷静,笑容虽温婉,却缺少了几分真实。
真是孟挽?
她还活着?
为何?
手被握住的温度,切切实实地存在。
跟前孟挽的脸,并没有因为她的眨眼而消失。
不是梦。
当真是孟挽。
白明霁的神智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空洞的眸子也渐渐地找回了神,看着跟前满脸堆笑的孟挽,她张了张嘴,隔了一辈子,再次唤了她一声:“姨母。”
“来客人了?这么大的日头,怎都围在了这儿?”余嬷嬷适才去厨房替白明霁取粥,才听到消息,见人都挤在了廊下,忙上前来招呼,“天气热,少夫人赶紧把客人请进屋吧,进了屋坐着慢慢叙旧。”
白明霁怕热,立夏之后,屋子里便置了冰。
晏长陵怕把她热着了,连木几都换成了一块墨玉,无论外面的太阳有多大,到了屋里便犹如春季,凉快舒爽。
招呼孟弘和孟挽入了座,余嬷嬷又替两人奉了茶,热情地询问:“二位可曾用过了早食?今日厨子正好蒸了鲜花糕,孟家三爷,孟二娘子若不嫌弃,也尝尝咱们江宁的口味?”
孟弘忙道:“不必麻烦,来时咱们已用过了。”
孟挽看出了这位余嬷嬷与一般的奴才不同,含笑道了谢,“今日冒昧前来,事前也没递帖子,劳烦嬷嬷了。”
“二娘子可莫要说什么劳烦,少夫人的娘家人就是咱们晏侯府的亲人,别说奴才们欢喜,晏老夫人,世子爷都欢迎着呢。”
白明霁嫁入侯府,今日还是头一回来亲人。余嬷嬷生怕怠慢了,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白明霁看在眼里,打发了她出去,“嬷嬷先下去吧。”
余嬷嬷点头退了出去。
孟弘这才介绍起了自己,“阿潋,我是舅舅。没想到儿时错过了一面,便再也无缘相见,今日还是头一回看到阿潋,望阿潋不要责怪舅舅才好。”
上辈子白明霁没见到孟弘,这是第一回 见他,相貌与外祖父完全不同,外祖父天生一副刻板严肃,就算是自己看上一眼也会害怕,孟弘更像外祖母,从进来后,面上一直带着笑。
白明霁倒能理解,也并不是他的错。
母亲曾收到过孟弘的好几封书信,信里的意思,想来江宁看看她们母女三人,在母亲在白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是以,都一一回绝了他。
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白明霁很快镇定了下来,温声回道:“不怪舅舅,今日相见也不晚。”
孟挽一笑,插话道:“我也是如此与他说的,我说阿潋心善,并非那等不认亲的人,可他就是紧张,进门时还深吸了一口气呢。”
孟弘被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
白明霁便道:“听说舅舅来了江宁,昨日我还差人去寻过,可惜没打听到舅舅和姨母的住所,你们是何时来的江宁?”
不待孟弘出声,孟挽又接了话,“怪我,上回阿潋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可你舅舅偏生那时也出了一件事,赤手擒了一只大虫,被扬州的县令看中,打算举荐到京城的军营。阿潋应该知道,孟家自你外祖父走后,家中便没有人能立得起来,你舅舅好不容易争取了个好机会,便成了全家人的希望,哪里放心得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让我拿着钱财,先沿路四处打点。我怕阿潋担心,便让身边的丫鬟先走官道,提前来与阿潋通报一声,待等你舅舅的事落定了后,再一道过来,谁知……”
马车竟然跌下了悬崖。
孟挽叹了一声,“我有幸捡回一条命,前几日到了江宁后,本该立马来找你,可谁知你舅舅有了大造化,被内阁的人瞧上,举荐到了陛下跟前,谋了一个东宫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昨日刚定下来,今儿一早我和你舅舅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门,只为给你一个惊喜。”
说起这事,孟挽又转头看了一眼孟弘,“我本打算先来找阿潋,毕竟有阿潋在江宁,咱们办起事来也方便,可你舅舅不听,说什么十几年没见,一见面就来求你,他脸没地方搁,直到昨儿事情办下来了,你舅舅才敢来见你……”
白明霁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
跟前的孟挽确实是真的。
还活着。
晏长陵并没有把她害死。
照她的话说,她是这几日才到的江宁,她人没在那辆马车上,如此说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白明霁知道她说了谎。
上辈子她与阮嫣在同一日入的江宁,尽管阮嫣提前了一日,可还是在她之前,进了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