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挽到江宁的那日,她亲自到城门口去接的她,也亲眼看到了她从马车上下来。
为何这回她就不在马车里?
是她被人救起来了?还是说,她人早就到了江宁,只不过在等着母亲的仗期?
可此时她完好无损,身上没有半点受伤痕迹,再说悬崖深不见底人跌下来,救上来的可能性不大。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她早早便到了江宁,暗里一直在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知道马车跌下了悬崖后,她改变了计划。
之后白之鹤死了,她彻底失去了进入白家的机会,就此隐藏在江宁,如今突然又冒了出来,她到底想要什么?
白明霁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她杀了母亲,杀了自己,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是母亲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心怀仇恨,不得不杀了母亲而后快,还是自己的存在,哪里阻碍到了她?
她一个死了丈夫,被夫家退回娘家的女人,最后却把贵为尚书夫人的母亲,和身为少将夫人的自己给毒死了。上辈子白明霁以为是自己引狼入室,给了孟挽下手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就算当初没有让她进入白家,孟挽还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继续她接下来的计划。
白明霁望着那张脸,望出了神,这辈子她最初活着的意义便是为了等她。阴差阳错,磋磨了这几个月,心底好不容易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实,也打算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了,她却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她该怎么办?
问她到底给母亲种的是什么蛊,为何要害死她?
害死了母亲还不满足,为何又来要自己的命?
上辈子腹中的那股绞痛,本以为遗忘了,如今却又慢慢地想了起来,白明霁两只手不觉用了力,紧紧地握住了圈椅的扶手。
孟挽说完这半天没听她回应,诧异地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利如刀锋的眸子,神色一愣,讪讪地道:“阿潋,怎么了?”
白明霁知道她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可心头的火气和恨意,一时灭不下来,也收不回来。
这关头,屋外便传来了丫鬟的声音,“世子爷。”
屋内逐渐怪异的气氛,被这一声打破,白明霁终于回过神,眼底的锋芒一收,望向了屋外。
孟挽和孟弘也微微侧目。
“夫人,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晏长陵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先至,跨入门槛,绕过屏风,目光先落到了白明霁身上。
白明霁也正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既然他上辈子看到了自己最后一幕,那他也应该认识孟挽。
被自己害‘死’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不知他是什么感受,果然晏长陵在看到跟前的孟挽后,神色僵住,抬头问白明霁,“这位是?”
第76章
白明霁还没答,孟挽先起了身,自己介绍道:“扬州孟家二娘子孟挽见过世子爷,今日冒昧前来探望阿潋,叨扰世子爷了。”
说得很清楚了。
晏长陵眉间浮出一丝茫然,看向白明霁。
白明霁用眼神告诉了他答案,没错,就是那个上辈子毒死了她,这辈子一开始便被他赶下了悬崖的孟挽。
比起白明霁的惊愕,晏长陵很快镇定下来,客气地招呼道:“姨母不必见外,快请坐。”又转头看向孟弘,“想必这位就是孟家舅舅了,昨日得知舅舅来了江宁,本该晚辈前去接二位到府上才对……”
晏长陵待两人的态度热情,半点没有高门里世家子弟的架子,孟弘也慢慢地放松下来,同他聊起了刚得来的职务。
同适才孟挽说得一样,是被内阁的人瞧上,举荐到了宫中。
晏长陵道了声恭喜,便问道:“舅舅初来乍到,官场复杂,不知可有关照之人?”
孟弘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转头与身旁的孟挽对视一眼,摇头道:“不怕世子爷笑话,我孟家家族败落,别说京城,即便是在扬州,也没什么人脉。”
唯一的人脉,便是白明霁了。
从扬州出发前,在族中人的眼里,白明霁就是他们孟家的最后一道人际关系。
孟弘面子薄,这一路幸好有孟挽帮着打点,否则早在进城的那日,就不得不找上门来了。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那就不用他厚下脸皮再求人,今日上门只为了看望外甥女,并非有所图,便也没与两人提起关照之事。
晏长陵倒是主动道:“舅舅往后在宫中若有何疑问,或是被谁为难之处,不必见外,告诉晚辈,晚辈必当关照。”
早前孟弘也听说过晏长陵,皇家宗亲,侯门世子,榜眼之才,真正的矜贵公子爷,平常人别说靠近,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幸运,没想到本人如此平易近人。
孟弘感激地道:“多谢晏世子。”
晏长陵摇头,“不必言谢,阿潋的舅舅,便是我晏长陵的舅舅,往后舅舅在江宁站稳了脚,便把家里人一道接过来,咱们阿潋喜欢热闹……”
白明霁:“……”
“不知舅舅如今在哪儿落脚,若不嫌弃,我晏家有几处空院子,舅舅与姨母可过去安置。”
“多谢世子爷。”孟弘受宠若惊般地道了谢,“往后要常留在京城了,昨日我便找到了一处院子,交了租金,价格倒也不贵……”
“既然找到了地方安置,晚辈也不勉强了,待会儿我派人送些东西过去,”晏长陵刚从锦衣卫回来,还没换衣裳,起身同两人道:“舅舅,姨母先喝一会儿茶,我进去更衣。”
人到了里屋,又探头出来,唤白明霁,“阿潋,我那件月白窄袖衫子呢,放哪儿了?”
白明霁起身,一道跟了进去。
人一到里面,便揪住晏长陵,“你想个办子,把人留下来,我有话要问她。”
晏长陵把人拖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她不是死了吗?”
白明霁掰开他的手掌,声音从牙缝里透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把人掀下去前,你就没确认,人在不在里面?”
这个晏长陵还真没确认。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就出去把人拿下。”至于那些问题,她慢慢问。
“再忍忍,先不要打草惊蛇。”
白明霁被他拖住,又捂住嘴,动弹不得,“等不了了,我要亲手杀了她!”她忍到了现在,也是极限。
晏长陵劝解道:“孟弘为何能进东宫,你就不好奇是谁帮了他?”
“我可以自己问。”白明霁去掰他的手。
“夫人……”晏长陵从身后把她抱住,下颚搁在了她肩头,“阿潋,我知道你恨,但你我绑了她容易,弄死她更容易,可她身后的人,她到底是什么目的,阿潋真以为,你严刑逼供了,她就能说出来?”
见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晏长陵又才握住她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既然她能再次出现,咱们不愁挖不出真相……”
白明霁心里何尝不知,可人此时就在外面,那个上辈子害死了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女人,就是自己屋里,她忍不住。
她想弄死她。
晏长陵把她抱进怀里,像是安抚一只被激怒的野猫,轻揉着她的头,“放心,待了解真相后,我答应你,把她给你,随你处置。”
白明霁彷佛习惯了他的这种安抚方式,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揉捏下,起伏的心口,渐渐地平复下来。
出去后便也能平静地对待孟挽了。
晏长陵与孟弘说着宫中的事,白明霁带孟挽去院子里转。
上回孟挽见到她,还是在自家姐姐的葬礼上,那时候白明霁哭成了泪人,扑进她怀里,问她,“母亲走了,我该怎么办。”
时隔两年多再见,孟挽发现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姑娘。
孟挽温声关怀道:“阿潋,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过得不好,才是如了她愿吧,白明霁压住心头的厌恶,点头道:“挺好。”
“当年你母亲走得突然,姨母对你一直放心不下,恨不得把你带走,跟着姨母一道过,可姨母身份卑微,你跟着我只会遭罪,这两年来,好在你我互通着书信,姨母这回见到阿潋后,阿潋长大了不少,姨母是打心底眼地为你高兴。”
听她说起母亲,白明霁眼角几番抽动,险些没有忍住。
孟挽又道:“姨母原本还在担心,这晏侯府满门显贵,阿潋心头若是有什么委屈,便同姨母说说,可今日一见,那晏世子为人热情,想必待阿潋也是极为宠爱,专一得很。”
在她手里死了一回,白明霁终于知道孟挽的厉害之处了。
当年她规劝母亲,怕也是这般说的。
何为专一?
高门大户里,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当家主母嘴上不说,心头何尝不介意,她便是利用这一点,名为关心,实则处处提醒母亲,她连一个妾室都不如。
母亲虽身中蛊虫,可心情郁结也是真。
如今她又拿这一招来对付自己了。
在她孟挽眼里,晏长陵的身份和样貌,又怎可能只娶她一人。
前面日头正烈,白明霁没再往前走了,坐在了游廊内的靠椅上,抬头看向孟挽,面露几分忧愁,问道:“姨母如此说,我心头倒是有一桩事想与姨母说。”
孟挽微微一愣,随后面含微笑,坐在了她身旁,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细声问她:“阿潋怎么了?心头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姨母,如今你舅舅也有了出息,咱们娘家也不是那等子拉不出来的人,阿潋若是受了委屈,姨母替你做主。”
白明霁抬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姨母,母亲的死因我查出来了,中的是蛊,此蛊乃苗疆之地所出,得以药材常年将养,姨母觉得这蛊,到底是何人种到母亲身上的?”
孟挽一愣。
白明霁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一抹愕然和紧张,压在心底的杀意再一次冲了上来,瞥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半晌后,孟挽很是意外,“竟然有这种事?”
顿了顿,突然哀怨道:“当初爹娘看上白家老爷子忠肝义胆,非要把姐姐嫁到京城,我心中万分不舍,倒是劝过姐姐,说京城虽好,但离家远,只怕她这一嫁,往后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过得好与坏,咱们这些个亲人一概不知,可姐姐被白之鹤迷了心智,听了他一句此生永不相负,便如同着了魔,非要嫁过去。好了,人搭进去后,方才知道曾经的那句话为鬼话。但凡她就此认清此人的真实面目,有半丝后悔,也不会怨死在那……”
孟挽说着,声音里还掺杂着几分愤怒,“如今她人走了,那一对奸|夫|淫|妇遭了报应也死了,上哪里去找证据?姐姐这一辈子,是真真是把自己搭进了白家。”
她低头去拭泪,白明霁则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她这番演技,若非知情人,谁会怀疑到她头上。
缓了缓,又道:“倒也不是查不出来,母亲当年得病,入口的药材皆是我在伺候,能断定养着母亲体内蛊的并非是那些汤药,此蛊我也问过旁人,喜香。”白明霁回头问孟挽,“姨母可知道母亲最喜欢什么香?”
这回孟挽的反应更明显,面上的颜色白了几分,神色却依旧镇定,“香?蛊虫,姨母还没听说过有这等诡异之物。”
又轻声问她:“这些阿潋是听谁说的?上回阿潋在信里提起过白老夫人,莫非阿潋怀疑她?”
白明霁看着孟挽那张演技超群的脸,很佩服她的定力。
“还没查出来。”白明霁对她笑了笑,“姨母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找出毒|害母亲的真凶,让她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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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两人没逛多远,便回了屋。
屋内晏长陵正同孟弘在下棋。
孟弘已经没了适才的紧张,见晏长陵半点没有世家公子的高傲,人也放松了下来,这会子同晏长陵有说有笑。
晏长陵留他吃午饭,孟弘也没拒绝。
用完饭太阳偏西了,两人才辞行。
孟挽早就在瞧了,寻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金秋姑姑,临走前便问了白明霁,“金秋姑姑呢?我记得她是你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么没在跟过来伺候?”
“姑姑前几日染了风寒,人走了。”
孟挽一愣,“怎这么突然。”眼见要上车了,便也没多说,孟挽拉着白明霁的手嘱咐道:“阿潋好好照顾自己,姨母还要在京城留一段日子,有什么事,急得来找姨母。”
“好。”
人走了,白明霁转身回了屋,脸上的笑容褪去,满目冰凉。
晏长陵跟在她身后,问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
白明霁没好气地道:“她就是个唱戏的,全靠一张脸。”回头问他,“你那边呢,孟弘可有问题?”
晏长陵摇头,“孟弘应当不知情。”
适才听他说起如何擒住大虫时,脸上的兴奋和骄傲做不得假,他是真以为自己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是靠他打虎而来。
大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怎就不见有他那么好的运气。
可孟弘就觉得是自个儿的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