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潺愣了愣,下一瞬,瞳孔突然缩紧,一把推开身旁的广白,自己也顺势藏在了马匹后,“躲开!”
话音刚落,几只冷箭,便射在了马肚子上。
马匹一声痛嘶,扬起了蹄子,疯了一般狂奔,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有刺客!”广白被裴潺推到在地,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色一肃,翻身爬起来,往放冷箭的方向追去。
裴潺也站了起来。
再往人群里望去,四处全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哪里还有适才那人的踪影。
裴潺推开人群,往前去寻。
—
今日晏侯爷出殡,白明槿也来了。
适才在队伍前,白明槿见到了白明霁,脸色苍白又疲惫,不免有些担心,“这半年内,姐姐接连办了好几回丧事,操劳了不说,还费心神。”
冬夏安抚道:“二娘子安心,大娘子有大姑爷看着呢。”
白明槿还是不放心,“等明日,我去看看姐姐吧。”
冬夏听她愿意出门了,面上一喜,“大娘子不知邀请了娘子多少回了,娘子总算想明白了,恕奴婢多一句嘴,这再亲的姐妹,也得随时走动,走动多了,会更亲热……”
白明槿含笑点头。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身侧突然有人唤了一声,“阿槿?”
白明槿应声回头。
孟挽立在她五六步的地方,冲她一笑,柔声道:“还记得我吗?”
白明槿看着来人,愣了愣。
两年前母亲的葬礼上,她见过孟挽,因长相与母亲和自己极为相似,白明槿记得清楚,很快认了出来,惊喜地道:“姨母?”
“嗯。”孟挽上前,打探了她一番,打趣道:“两年不见,阿槿也长大了,越来越像姨母了。”
白明槿羞涩一笑,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京城,关心地问道:“姨母一人来的京城?何时到的?”
孟挽一顿,问道:“你阿姐没告诉你?”
自从那日白明霁半夜上门后,白明槿便没再见过她。前几日她突然把素商送了过来,非得在她跟前守着。
今日出来,人还跟着呢。
这会子去牵马了。
见她不知情的模样,孟挽也没为难她,“几日前就到了,你舅舅也来了,在宫中谋了一份差事,忙着打点,一时顾不得上门。”
孟家的人白明槿也只见过孟挽一个,但听母亲生前提起过自己有位舅舅,意外地道:“舅舅也来了京城?”
“对啊。”孟挽点头,伸手去牵她。
手还没碰到,突然两道惊呼声从身前和身后同时传来。
“二娘子!”
“白明槿!”
素商的声音都发抖了。
裴潺的嗓音则偏低沉,又冷又厉,入耳让人心头发寒。
白明槿一怔,看着跟前一脸紧张的裴潺,诧异他怎么也在这儿,为何这般反应。
裴潺没那么多功夫与她解释,人一紧张,言语倒是简单多了,伸手递给她,道:“过来。”
白明槿看出了异常,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又回头看向身后的素商,素商同样一脸紧张,面色都白了,哑声道:“二娘子,离开她。”
离开谁?
她跟前只有丫鬟冬夏和姨母……
白明槿茫然地看着孟挽。
气氛突然诡异了起来。
孟挽“噗嗤”笑出了声,轻松地与白明槿打趣,“瞧瞧,姨母这还成洪水猛兽了。”
白明槿道是有什么误会,笑了笑,“姨母莫怪,我鲜少出门,没怎么见过生人……”
“姨母不怪。”孟挽又要去牵她的手。
裴潺声音陡然一冷,“孟挽!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孟挽伸出去的手再次顿住,无奈叹了一声,看向裴潺,“裴侍郎这是怎么了?阿槿是我外甥女,我与她说说贴心话,有何不妥吗?”
又问白明霁,“听说阿槿与裴侍郎许了亲?”
白明槿早已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可实在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茫然地点头。
孟挽夸道:“是个好人才,何时成婚,可定下来了?”
白明槿正在揣摩着裴潺的神色,被她一问,忙挪开目光,面上一红,“来,来月。”
身后素商已慢慢靠近,还没来得及行动,孟挽到底还是抓住了白明槿的手。
素商神色紧绷,不敢再动,手心里的汗都捏出来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白家二娘子,这大街上天热,不合适叙旧,何不到府上喝着茶,慢慢说。”
“不了。”孟挽笑着握了握白明槿的手,“姨母今日还有些事,改日我带上你舅舅,再来登门。”
“好。”白明槿点头。
孟挽突然抬手摸向她额前。
裴潺心口猛往下一沉,很久没有体会过心提到嗓门眼上的感觉了,低吼出一声,“白明槿,躲开!”
孟挽却一把握住了白明槿的胳膊,替她捋了捋额前被吹乱的发丝,回头再看向一脸铁青的裴潺,忍不住一笑,“瞧把你紧张的。”
说完,也没再为难人了,松开了她,“阿槿过去吧,别让他再担心。”
不用她过去,裴潺主动过来了。
匆匆几步,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身旁。
悬着的心这才松下来。人在焦急之下,很容易发火,何况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当下便斥责道:“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我……”
话没说完,白明霁余光突然瞥见他身后的一把刀子。
是钱家四公子。
他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主母说,只要杀了他,就会放过自己,就不会打他了。
鞭子太疼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他受不了了。
他必须要杀了他。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钱四的目光激动,已然疯狂。
“小心!”白明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在那刀子快要刺入裴潺后背时,硬生生地推开了他。
刀子捅进腹部的那一刻,又痛又凉。
灭顶的刺激,让白明槿的脑子一瞬空白,耳边嗡鸣一声,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裴潺一刀子刺入了那名‘乞丐’的脖子,及时回头把她搂在了怀里。
剧烈的疼痛让她张不开嘴,也动不了,只呆呆地看着裴潺慌张的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明槿,你是傻子吗!”裴潺用手捂住她的伤口,眼底的紧张,把那双眸子染得殷红可怖。
白明槿有些心虚,“我……”
“就近去医馆抓一个大夫过来,快点!”裴潺回头不知道对着谁吼了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将药粉洒在了她伤口上。
白明槿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一刀子多半也活不成了,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忍着痛,突然唤了一声,“梁公子。”
裴潺一怔,愣愣看着她。
白明槿一笑,对他解释道:“四年,前,半月寺,风,风把你的,面纱吹了起来,我,我看到了你的,你的脸。”
裴潺神色僵住。
“你,背了我,十里路,你说,那是你最后一次行善……”
裴潺眉头一拧,喃声道,“原来是你。”
诧异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哑声问道:“那些书,是你抄的?”
白明槿没答,眼泪从眸子中滑下来,笑着道:“你把,人生,最,最后的善良给了我,我,我便用一生来,来替你记住,你的初心,还,还你清,清白一身,应,应该的……”
“别说话。”血没止住,从他的指缝中蔓延了出来,裴潺脸色慢慢地发白,心也越来越慌。
白明槿看出来了,安抚道:“没事,你别内疚,我,这条命,本就是,就是,你救的……”
裴潺咬牙,低吼道:“既然是我救的,你就该好好珍惜!”突然自嘲一笑,“所以,人还是要行善,指不定救下的人,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儿。”
白明槿摇头,“我配,配不上,你……”
“你是我裴某未过门的妻子,你不配谁配?”
一瓶子止血药洒完了,血还在流。
人都死了吗。
大夫怎么还没来。
裴潺的手被温热的血液包裹住,心口却越来越凉。
白明槿身上的温度也逐渐冷去,将死之人,倒也不怕羞涩了,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声道:“十里路,满地,月色,足,够了。”
手指头被捏住,裴潺还没来得及去感受那股柔软,突然又松开,白明槿没了力气,捏不住了,手腕无力地垂落下来。
裴潺看着她快要闭上的眼睛,喉咙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吞咽不下去,慌忙唤她:“白明槿,不许闭上眼睛,下个月我们就成亲了,你不能让我背上克妻的名声!”
“好,我,不闭……”
刀子捅进白明槿身体的那一刻,素商几乎爬着过去的,此时瘫坐在地上,一面盼着人群里的大夫,一面瞧着白明槿,不知所措,只不停地道:“二娘子,二娘子,你再坚持一会儿,奴婢让人去找大娘子了,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她的要平平安安的啊……”
人群后突然一阵动静。
素商回头,便看到了一身孝衣的白明霁。
冬夏额头都冒出了汗。
终于把人带了过来。
白明槿已满身是血,看到白明霁后,一脸内疚,“阿姐……”说了不让她操心,却成了这样。
白明霁双腿一软,扑在了地上。
爬过去推开裴潺,把白明槿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抱着她的头,一只手盖在她腹部上方,一时不知道该去碰哪儿,颤声问:“阿槿,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不是让你在家呆着的吗?”
白明槿抱歉地看着她,“阿姐,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活着给我看。”这两日的疲惫,白明霁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愈发不能看了,眼神也空洞,语无伦次地道:“白明槿,你已经离开过我一次了,你不能这样,我好不容易回来,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你叫我怎么办……”
“阿姐……”白明槿抬手想去替她拭泪,却没力气,“别,难过,你难受,了,我,也难受……”
白明霁忍着泪,“对不起。”
白明槿摇头,“阿姐,没,没有对不起我,我的阿姐很,好,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我一点都没用。”白明霁紧紧地抱着她,无声地呜咽。
雨滴子密集了起来,素商跪在地上,努力地替两人撑着伞。
广白终于带着大夫来了。
白明霁想把人抱起来,挪到干爽的地方,奈何腿软,怎么也起不来。
裴潺没忍住,顾不得礼仪不礼仪,上前弯身一把从她怀里把人又抢了过去,冲进了旁边的茶馆,寒声道:“所有人都出去。”
两旁看热闹的早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人一来,茶肆的老板主动引入了内院,“裴大人,随小的来。”
人送进去,放在了床上,裴潺便去了屋外守着。
顷刻之间,一场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子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直响,嘈杂的声音彷佛把这一方世界圈了起来,让那时辰变得格外的漫长,每一息仿佛都是煎熬。
“白明槿!”半柱香后,屋内的一道声音穿过了轰隆隆的雨声,传了出来,宣判了一个人的生死。
裴潺眼底最后的一抹希望,彻底地死了,脚步往下走,踏入雨中,却踩了个空,广白冲上去忙扶住他,“主子!”
裴潺没应,继续往雨中走,血红的眸子里如同烧了一团火,沙哑地问道:“钱四呢?”
“死了。”
“去牵马。”
人到了马背上,广白才敢问:“主子要去哪儿。”
“找人!”
—
连着几场大悲,白明霁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上的孝衣被鲜血染成了花色,坐在床边,麻木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白明槿。
素商一身狼狈,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娘子,都怪奴婢,是奴婢没保护好二娘子……”
白明霁摇了摇头,“都出去。”
脑子里太乱了,她想安静一会儿。
“娘子……”素商还想磕头,被冬夏一把拽了起来,拉着她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安静了,白明霁看着白明槿,轻声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上辈子我自认为有一身本事,能保护好你,可结局,不仅没保住你,还把你越推越远,亲手送入虎口,阿姐有什么好?她什么都做不了,即便重活一回,也救不了你的命,你说,她有何用?”
悬在心口的担忧,终成了恐惧,比起悲伤,更多的是绝望。
“都是天意吗?”
所有的人都逃不掉。
上辈子死的那些人,都得再死一回……
她要这重生有何用?
还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白明霁也没回头。
直到晏长陵坐在了她身旁,白明霁才抬头看他,眸子被泪水浸得又红又胀,哑声道:“晏长陵,是不是你也要死?”
那一句话问出来,眼眶里的泪水又无声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