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色铁青,“带走!”
“晏长陵,边沙一战,你必须得去,晏家军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届时太子殿下亲征,大酆大宣两国联|军,一个月内,必定会拿下大宣……”银沙王被拖着,还不死心,奋力回头嚷道:“晏长陵,你是不想去看你阿姐,还是不想亲自拿下边沙……”
“嘴堵上!”皇帝气得头上的龙珠乱晃。
人被拖下去,在场的臣子鸦雀无声,个个都不出声。
就像是三年前,晏月宁出嫁时,众人心里都清楚,此举对不起远在边疆打仗的晏侯爷,可内心却又盼着她能替朝堂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也一样,晏侯爷刚过世不足一月,按理说晏长陵还得留在京城守孝,可又盼着晏侯府能再一次做出牺牲。
边沙一战,全是晏长陵打下来的,不怪银沙王点名要他,放眼朝堂,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
皇帝看出了臣子的心思,这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晏长陵,“云横,好好喝酒,不予理会他。”
晏长陵缓缓坐下。
白明霁看见了他额头生出了隐隐细汗,知道这一场战争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弃,迟早要去战场。他难受的不是去边沙,而是银沙王的那句,“太子妃有孕了。”
她记得他曾告诉过她,上辈子太子妃死在了他怀里,想必那时候,他已知道太子妃怀了身孕。
倘若再来一回……
白明霁不敢去想,只觉心口疼得厉害,看不得他难受,扫了一眼在座沉默的臣子,突然扬声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即便将来我夫君出征,那也是他自愿为国而战,无人逼迫,无人强求。若他不愿,凭晏侯府这些年打下来的功勋,在座的各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立场有资格来指责。”
还有,白明霁深吸了一口气,哽塞地道:“晏家每个人的牺牲,不是被你们的沉默推上去的,而是他们甘愿,为了大酆,为了百姓而上战场,哪怕落得一身残疾,哪怕一辈子回不了故土。他们不说苦,不会喊疼,不代表就不会疼,不代表不会思念远在他乡的家人。”
“他们为了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白明霁哑声道:“还请今日在座的各位,记住晏侯爷的忠诚,记住晏家大娘子的牺牲,也请记住我夫君,为家国做出的一切努力,别让那些恶心人的手段,玷污了他们的忠良。”
白明霁说完,回头同晏长陵伸手,“夫君,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她说话时,晏长陵便仰着脖子看她,眼眶内的血丝还未褪去,看她为自己,为晏侯府打抱不平,唇角又抿起了骄傲的笑意。
不愧是他晏侯府的少夫人,聪明果断,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他曾期盼又害怕的东西,她终究还是给了他。
与他晏家共进退。
“听夫人的。”晏长陵把手放在她掌心,借了她的一点力,懒洋洋地站起了身,退后两步与皇帝躬身道:“陛下今日大婚,臣祝陛下与皇后娘娘相濡以沫,白头到头,永结同心。”
皇帝忙伸手来扶,“借云横吉言,起身说话。”
晏长陵却没起身,反而掀开了袍子,跪在了皇帝跟前。
皇帝一怔,“你……”
晏长陵跪下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的白明霁,含着笑,哑声唤她,“阿潋。”
若她拒绝,拦着他,他也能放弃。
但两人心里都知道,她不会。
他的心结在边沙。
即便再来无数个重生,倒了此时此刻,他也依然会去。
纵然他心里明白,这一世的结局早就注定好了,一切都不会改变,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去做。
哪怕是再亲眼看着阿姐死在他怀里,他也得去。
因为那是他的宿命。
而她也不能拦着他,不能让噩梦去困扰着他的余生,白明霁嘴角微微一噘,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我知道,去吧。”
她不拦他。
晏长陵看着她偏过去的头,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良久才转过头,额头触地,同皇帝请命道:“臣愿出征边沙。”
皇帝一怔,这段日子臣子递上来的帖子都快要把他淹没了,个个都在举荐他晏长陵,全被他驳了回去。
晏侯爷一走,晏侯府就只剩下他一个独苗了,怎可能再让他去战场?皇帝急着去拉他,“云横,先起来,此事日后再议……”
晏长陵却没起来,继续道:“晏家军乃我晏侯府所训,由我前去,比任何人都合适。且此战在半年前,陛下本就交给了臣,臣不过是提前回到了京城,如今也该回到战场了。”
皇帝不以为然,“朕给你的任务是驱赶大宣,你早就完成了任务,大宣如今已被你的晏家军逼退到了沙门之内,后面的事,朕自有抉择,你先起来……”
“陛下!”晏长陵打断,再一次自荐,“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此战将与大启联|军,共同讨伐大宣,还我大酆边疆一个安宁,请陛下恩准。”
皇帝愣了愣。
这才看出了他的坚决。
自然还记得当初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不破边沙,永不回。”可后来分明也是他亲口同自己说,“我累了,不想动了,想让陛下养我。”
皇帝突然不明白,到底他是因为什么才回来的?
但那答案,细细一想又很明显。
李高谋|反,自己差点惨遭毒手。
他哪里是累了。
朝堂内忧外患,他是在里外兼顾。
自己到底有多没用,需要他特意从边沙回来,领了一个锦衣卫的职,替他清除了身边的危害。
又想起他刚回来,知道自己丢了圣旨后,那番反常的反应,必然是真的动了怒。
如今再去看他丢失的那份圣旨,若当真用在了晏家军身上,又如晏玉衡所言,中途发生了意外,导致大酆大启两国谈不下来,晏长陵乃至在大启的晏月宁,他们该怎么办。
届时自己又被李高控制,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晏家的结局又是什么?
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脸色霎时一白,“晏长陵,你说朕不欠你,可朕怎么觉得欠你好多好多……”即便他是皇帝,也还不起。
就像现在,他还是拒绝不了他,他此时确实拿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
第89章
战事耽搁到了现在,已是刻不容缓。
出发前一日,晏长陵独自与去找皇帝痛饮了一场,皇帝非要许他一个承诺,“云横,你就说一个,说一个要求吧,至少朕不会那般难受。”
晏长陵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转头看皇帝,“我还真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若身去……”
皇帝一怔,当即“呸——”了一声,“不会说话你别说……”
晏长陵却没理会他,目光认真地看着他,继续道:“我的军功给我的夫人,白明霁,你封她为诰命夫人。”顿了顿,又道:“她若再嫁,你不得拦着。”
皇帝愣愣地盯着他,本就不敢喝醉,此时彻底清醒了,他这不是在要承诺,是在交代遗言啊,皇帝心头一沉,背心都发寒了,丢下酒壶,握住了他的手,“云横,听朕的,咱们别去了,好不好?朕这江山,不缺你一个能将,大不了,朕再多派几个人。”
“不是陛下的江山离不开臣。”而是他必须得死,既然要死,那就让他死得其所,死在他该死的地方。
“那是什么?!”皇帝追问,“晏侯府如今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走了他们怎么办,侯爷刚去,老夫人还没缓过来,你就留下来,朕决定了,你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京城。”皇帝态度坚决,“即便败了又如何,边沙朕不要了……”
“晏子恒。”晏长陵轻声打断,目光中含着薄薄雾气,伸手替他整理了凌乱的龙袍衣襟,“你不是羡慕我有一个家吗?”
“我把家给你,帮我照顾好。”
皇帝喉中哽塞,怒吼道:“晏长陵,你为什么非要去!你就是故意去送死的吗?”
晏长陵没答他,逼着他道:“你起誓。”
皇帝一愣,死死地看着晏长陵,晏长陵也没躲,两人目光一个震惊,一个坚定,漫长的僵持之后,皇帝瘫坐在了地上,抬手无力地竖起了二指,“朕起誓,照看好晏侯府,若有违背,朕不得好死。”
晏长陵放心了,笑了笑,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子恒,你还记得当初,你,阿姐,我,三个人,夜里睡不着,偷偷出来,坐在月亮底下,豪言壮志,谈天论地,那时候怎会想到,你就是将来的皇帝。”
皇帝心中一涩,他怎么不记得,哑声道:“晏长陵,你是朕要把你们都弄丢吗?”
晏长陵摇头,“没有丢,不过是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各得其所,走到了各自该走的位置上。”
皇帝没忍住,眼眶内的泪落了下来,“那你答应我,活着回来,江山可以再夺,你晏长陵的命只有一条,我已经亏欠晏侯府太多,别让我再欠你一条命。”
“好。”晏长陵伸胳膊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底的不甘和猜忌早已散去,彻底释然了,笑了笑,道:“陛下会是个好皇帝。”
……
夜里岳梁刚审完人,从地牢里出来,便见对面长廊下立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酒壶,也看见了他,抬手冲他扬了扬,招呼道:“岳大人,喝一壶?”
跟前的侍卫低着头请罪,“大人,小的实在拦不住。”
岳梁嘴角一抽,“你要拦得住才稀奇。”
李高谋逆一案,皇帝交给了锦衣卫和大理寺共同查办,可这大半个月以来,晏长陵只给了他人手,自己却不见踪影。
岳梁一人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大半个月,宫中的敬事房也彻底经历了一场大换血。
案子快结束了,他倒来了。
岳梁走到他跟前,“晏将军明日就要走了,不应该留在家里陪陪家人,怎来了岳某这?”
晏长陵没答,上前一步像是对待老朋友一般,亲热地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头,“这不是见岳大人辛苦,心里憋着气,走之前,怎么也该来道一声谢。”
离得太近,岳梁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揶揄道:“晏将军今夜怕是在赶场子吧,结束了一场又一场。”
“太聪明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不给人留面子。”晏长陵不邀自请,径直去了岳梁的院子内。
上回一场大火,皇帝令人重新翻修,如今院子里已看不出半点被火烧的痕迹,唯有一根黑黢黢的木桩,晏长陵回忆了一番,木桩被烧之前,应该是一颗梨树。
岳梁进屋泡了茶,见他迟迟不进来,又到了门口,看着他,“不喝茶?”
晏长陵扬了一下手中的酒壶,“今夜只喝酒。”
从把父亲送上断头台,坐上了大理寺少卿后,岳梁便不再沾酒,特殊场合也只是应付一杯。即便是上回他主动邀请晏长陵喝酒,到了酒楼,也只浅尝了一口。
岳梁看向跟前这位,瞧似明朗,对任何人都热情,实则没有几人能看懂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后,同小厮道:“拿酒来。”
晏长陵说想看月亮,没去屋里,择了一处干净的台阶,席地而坐。
岳梁立在他身旁,问道:“晏将军有什么话,就说吧。”
晏长陵饮了一口酒,突然偏头问他,“你后悔过吗?”
岳梁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晏长陵一笑,缓声道:“刚回来时,我听到了那些传言,是真想把你揍一顿,想着非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岳梁:……
“传言罢了。”
他知道是传言。
晏长陵道:“所以我问岳大人,后悔过吗,那时候我还为与她见过面,阿潋她有求于你,对你也算满意,你为何没答应?”
岳梁眉头微拧,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明日一早他就要走了,岳梁不想他把时辰浪费在自己身上,淡声道:“我若答应了,还有你晏世子什么事?”
“是啊。”晏长陵一声苦笑,“你若是答应了,该多好。”起码能陪伴在她身边,不会让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