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算什么!皇后也糊涂了,一妃妾尔!就是这些卑贱之人,教唆挑拨,那些孽障才敢妄蓄大志、奸佞成性、不忠不孝,岂能为人子?”陛下的咆哮都破音了。
“陛下……哎呀……”
殿内又传来砸东西、重物坠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皇后被宫人扶出来,一双眼睛哭的通红,鬓发散乱,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左手的袖子都是打湿的暗色。
首辅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娘娘……”
皇后摇头,只道:“老先生劝劝陛下……”
“滚!”殿内又传来咆哮,不知什么东西砸在门扉上,惊得众人又是一抖。
女官看着皇后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可陛下就在殿内,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用气声抱怨:“陛下怎么能……”
皇后一把捂住她的嘴,血也涂在她脸上,女官这才分清缓急,立刻道:“太医……偏殿有太医……”
皇后被扶进偏殿,过了一会儿,凤撵抬过来,几个健壮妇人半扶半抱把皇后抬了上去,匆匆往后宫去了。
最有希望劝住陛下的皇后也伤病卧床,重臣们求了一日,无果,陛下圣心独断,依旧叫了太监传旨。
陛下有旨,赐死了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一日杀四子!后宫赐越贵妃、宁嫔、芳贵人白绫,又有许多依附三皇子一党的官员或杀头、或贬官、或流放,朝堂一时风声鹤唳。
曹玉峰也在被杀官员之类,他如今只升到六品,皇子谋逆案中一微不足道的小官。
安宁知道曹玉峰死了,但她也没兴趣分半缕心神过去,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三皇子。
长平公主急召,让安宁马上进宫。
“怎么会这样?兄长已有出家之念,我去劝,兄长却问:你不是早想取而代之吗?”公主痛苦的捂住眼睛,“阿宁姐,我从未想过,从未!兄长怎能如此恨我?”
安宁走过去,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公主齐平,轻声道:“公主,人的所作所为,在自己眼里和在别人眼里是不一样的。也你只是单纯的想做某件事,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争权夺利,是野心。”
是啊,野心。
“你出身高贵、容貌姣好,能做天下一等一的贵女、贵妇人、老封君,也能利用公主的身份影响朝政,可你偏偏要走到前台,要分享‘属于男人的’权力,这不是野心,又是什么呢?”安宁抬起公主的头,帮她擦干眼泪,“公主,别怕,娘娘在呢,她最疼你了,你是有退路的。”
“你退回去当一个无忧忧虑的公主,你有嫡出的身份、有娘娘的庇佑,娘娘活着的时候,你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等娘娘去了,后继之君和朝臣才会开始清算。”
“他们不敢杀我!”公主色厉内荏。
安宁轻笑,“朝臣怎么会轻易杀人呢?他们只会从新制定礼仪,公主出降不论尊卑,论礼法。我朝敦崇名教,以孝治国,公主为天下妇人表率,更当守礼。公主也该像普通人侍奉舅姑那样,为婆母捧盆打扇、布菜捶腿……”
“胡言乱语,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岂能颠倒尊卑……”
安宁用包容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公主说笑了,礼法怎么会有错。介时,捧一位庶出公主为天下表率。这等……不贤不孝的公主,自然为天下人唾弃。后继之君依礼依法削减食邑,天下人只会三呼万岁,拍手称快。”
“别说了,阿宁,别说了,别故意激我。我知道不会的,不会的。”公主摇头,泪珠滚滚而下:“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啊,你不要逼我。”
安宁行一礼,“臣告退。”
公主扬手抓了抓,什么都没抓住。若是安宁再劝几句,公主也能顺势把胸中的痛苦倾吐,可安宁这样干脆利落告退,她反而上不去下不来,卡在中间。
安宁觉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当某件事众人皆知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像三皇子一党谋反,等百官知晓的时候,三皇子诸人已经命丧黄泉。
比如萧安宁胆大妄为,挑拨天家血脉,被御史轮番上折子弹劾。
朝臣们的议论、讨伐并不能撼动安宁分毫,现在才上折子,未免太迟了。
有皇后庇护,安宁自然无虞,甚至凭此功劳,连升七级,从八品的评事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寺正,能独立经手案卷了。
安宁把陪着自己枯坐,看了几个月烂狗肉陈年旧账的王主簿拎出来,他在大理寺二十年,从吏到官,大理寺的弯弯绕一清二楚。又已经升了的品级实实在在摆着,安宁许给他致仕前升五品未来可期。王主簿焕发第二春,老黄牛一样,哼哧哼哧干了起来。
干活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一天十二个时辰,三个时辰睡觉,剩下八个时辰安宁都在忙大理寺的公务,公务占据安宁绝大部分时间。只剩下一个时辰,安宁留给自己思考,好好想一想日后该怎么走。
日子就是忙得昏天黑地,从卷宗里抬头,偶尔看一看窗外天空。
陛下发了那样大一场怒,刺激得头疾越发严重,不见朝臣的时间更多了。
开始还有朝臣以为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坚持请见,见了又惹皇帝生气,自己丢官去职。剩下的朝臣,不敢再去触霉头。
安宁在纸上写下皇帝露面的时间,果然间隔越来越久。
最近一次露面,陛下给了一道为难礼部尚书的旨意,要礼部给长平公主提前加准备册封礼,还要加镇国的封号。
我朝公主,向来是及笄才办册封礼,有汤沐食邑,但遇上皇帝宠女儿,从小给女儿加封号、提前享受待遇也常见。但是从正统礼法的角度论,还是要过了册封礼,才算女儿长大成人。
别的公主册封礼基本和婚事挂钩,长平公主的册封礼,却是她入朝参政的标志。
朝臣们当然不干了,放着那么多皇子不用,为什么偏偏用公主。当然,公主是嫡出是要尊贵一些,可她是女人啊!
这样的论调一出,帝后还没表示,剩下的庶出皇子生病的生病、自请就藩的自请就藩,生怕自己运气不好,成为某个瞎眼朝臣口中的举例的“比如”。
朝臣们以为和皇帝的博弈、和皇后的博弈还能持续很久,即便陛下为东宫计,要把长平公主推出来,为东宫皇孙谋以后,也不能这样生硬。公主才多大,她懂什么!
担任公主老师的基本都是内阁、六部重臣,朝臣们轮番的到他们家里拜访,让他们以老师的身份评论一番,公主的确不适合入朝。
这些老臣,又岂会被物议裹挟。能当阁老的,谁没被弹劾过,我自岿然不动。
前朝一片纷扰,东宫传来噩耗,太子,薨了!
第162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6
太子正值壮年,原何骤然薨逝?
查,必须查!
陛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太医院排的上号的太医,直接住在了偏殿,偏殿都被熏出一股药味。
太子薨逝的前因后果,由皇后主持查验。
朝臣们也伸长脖子等着,当初跪在殿外劝陛下不要杀子的朝臣,如今还是同一批人,同样跪地请旨,希望查明太子薨逝的真相。
真相,从他们口中脱口而出,是因为他们下意识觉得,其中必定有阴谋。
皇后不仅用省中殿的人,还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抽了人来,安宁也作为查案组的一份子,参与其中。
结论:太子死于马上风。
推开幽暗的宫室门,在场人杰几乎能从太子贴身宦官的叙述中,提炼还原事实。抛开內侍口中的夸张、推诿,太子从镇国长平公主册封礼回来后的一举一动,几乎重现在他们眼前。
盛大的册封礼,刺激着太子,太子强忍着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态。回到东宫,再也压抑不住,开始拿伺候的人撒气。
一个內侍跪在旁边,他是当日给太子开门的人,只因太子觉得他迟了,被太子一口踹在心窝上,吐了一口血。
然后太子一边走一边脱去外袍,在院子里骂人。
管理衣饰的宫女出列陈述,拿出了太子当时的礼服外袍,上面的佩玉被摔碎、珍珠掉了几颗,一大片金线绣的纹样也磨烂了。经过比对,的确是用力投掷、踩踏造成的。
然后太子吩咐人拿酒,又叫了歌姬舞姬来玩乐。
太子妃哭诉,当时她听到丝竹之声来劝过,可太子只说他是为皇妹庆贺,不许太子妃多管。这件事由一直清修的高侧妃做证,当时喧闹声很大,东宫很多人都知道。
然后太子开始在殿中饮酒,饮酒后想要临幸近日来最受宠的歌姬,力不从心,吃了歌姬献上的丹药。过了不多久,太子突然口吐白沫,吓得歌姬尖叫一声,被赶到殿外的众人才敢进去查看,着急忙慌把太子抬到塌上,因已落锁,只得请太子妃前来主持公道。
太医出列,表示查验过丹药,的确是壮阳用的,用温酒服送,是道家正经的丹药,太医们也认可,不是毒药。
这种腌臜事,太子妃红着眼眶,都不肯开口。女官出列讲了当时的情景,宫人们不敢随意移动太子,只把他抬到塌上,给他盖被子,太子说热,又拿开了。太子妃得知此事,立刻请太医到东宫,一点儿都没有耽误。
太医继续陈述,他们听说东宫有恙,也是抓起药箱就跑,可是到东宫的时候,太子的身体都已经微微发凉了。
跑腿的內侍、宫女一个个出列说明,自己当日干了什么,用了多少时间。很多记不清了,但按照路程计算,的确每个人都进了最大的努力。
帝后在今日得到噩耗之前,都不知道东宫请太医的消息。众臣表示理解,太子不得帝后欢心,东宫上下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通盘问,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阴谋。
这就是太子酒后失德,自作自受的结果。
省中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方你推我让,都不愿意做出头鸟,给帝后汇报消息。萧安宁最好欺负,被众人推了出来。
陛下还在昏迷中,皇后听了此事默默无言,长平公主伴在帝后身旁,只默默垂泪。
首辅忍不住感叹:“太子入朝,是老臣领他进殿的啊!”
一句感叹,在场众人潸然泪下,太子如今不成器,被嫌弃,可他当年,也是聪颖好学的贤孝太子啊!
最后,还是皇后下了旨意,不肯让太子身后蒙受污名:“东宫染病暴毙,我心也跟着去了,他喜欢的那个歌姬陪着他吧。然,皇家宽仁百姓,母后在时,也从未见罪无辜宫人。东宫其他人等,好生为太子服丧。”
一国太子薨逝,只死了一个地位低下的歌姬。对比太过可笑,可是,事情就如此过去了。
礼部尚书的头最疼,太子骤然薨逝,葬礼该如何安排,我朝还没有先例呢。从故纸堆里扒出礼仪,却不敢上奏,轻了不尊重太子,重了有诅咒陛下的意思,两难啊。
安宁才不管这些,她如今官职并不算高,勉强够的着朝会的时候站在殿内。只需要跟着大人们,跪、拜、肃立,安静得送太子最后一程。
休沐日,安宁再一次来了天福宫。
虽然对外宣称太子死因是偶感风寒,但太子服食丹药而死的事情,上层很多人都知道,天福宫因此有些门庭冷落。人们才不管太子是因为饮酒过量、强行临幸姬妾、胸中郁结种种因素叠加而死,只听自己想听的,太子就是因为服用丹药而暴毙。
天福宫的清冷没有打扰原太子妃、现忘机道长清修,反而因这些年远离红尘,道长姿态高妙,有闲云野鹤之态,仿佛修道有成。
“道长,别来无恙。”安宁跪在蒲团上,给三清上香,并未起身,而是跪坐着,转头问一旁同样跪坐默写道经的忘机道长。
“别来无恙。”道长继续默写,并未抬头。她抄的是《太上感应篇》,是最大路货也最经典的道家经文。
“行善积德福庇子孙,作恶受罚殃及子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安宁好似在总结《太上感应篇》的主旨思想。
“萧姑娘亦可得道矣。”忘机道长抬头,看了一眼安宁,继续低头默写。
安宁问:“太子妃、高侧妃日后会如何?”
“贫道已不在红尘中,这些俗事,早已不关心。”忘机道长滴水不漏,即便是早有默契的萧安宁来问,她也守口如瓶。
“是我冒昧,道长勿怪。”
忘机道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补充道:“萧姑娘之前与我说,众志成城,可撼泰山,我深以为然。这几年跟着师兄们修行,收获颇多,日后,我也当专心修道,只盼来日在道门,有我忘机一席之地。”
“恭喜道长心想事成。”忘机道长还没成功了,现在祝福似乎有些早,但两人都知道,她祝福的是什么事。
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安宁抬头,望着高大的三清塑像,沉默一礼,起身,走出正殿。殿外,阳光正好,照在古树松柏上,让绿油油的松柏泛出微微银白色的光。
真好啊。阳光真好啊!
太子薨逝,对陛下打击尤其大。再不喜欢太子,那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其他藩王见太子薨逝,又没有留下子嗣,个个抢着为陛下侍疾病。二皇子最直接,直接说自己以后会替太子尽孝。
“逆子!朕还没死呢!太子国之储君,岂是你说代就代的?朕早就知道你狼子野心,果然露出了真面目!”皇帝大发雷霆,把二皇子、如今这个实际上的长子骂得狗血淋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本来,老子骂儿子,骂过了也就算了。但二皇子回府之后,宫内又传出旨意,夺了二皇子的爵位,不许他在入朝参政。
二皇子吓住了,他爹可是有一日杀四子的先例在。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三皇子一系当年的情景再现。二皇子不愿受那些零碎罪,干脆自尽,临终前留了遗书,请求皇帝不要怪罪他的妻儿。
皇帝又是一口血喷出,醒来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却仍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继续骂二皇子:“不孝的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怎么敢用自尽来威逼朕?”
剩下的皇子瑟瑟发抖,都不敢到皇帝跟前来。
“你们怎么敢不来给朕侍疾?是不是盼着朕早点死!”
“你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做什么?别以为朕看不见还听不出来。来给朕侍疾却不尽心,是不是想欺君?”
“跪!跪!跪!跪什么,朕有那么可怕吗?”
皇帝发疯,主打一个公平,公平的创死所有人。
二皇子的葬礼,还是皇后做主,让礼部已郡王的礼制安葬了。
现在,人人都夸皇后是贤后,庆幸前朝后宫还有皇后主持局面,不然大家的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皇帝在发疯,皇后在安抚,朝政只有交给镇国长平公主。
毕竟皇帝有十四个序齿的皇子,嫡长子太子已薨,二皇子刚刚自尽,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早就被皇帝一波带走。五皇子当年长到十五岁,本该娶妻却意外夭折。剩下的四皇子、七皇子瑟瑟发抖,十、十一、十二如今只有五六岁,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连门都不让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