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凌青忍了又忍,还是跟针扎屁股一样弹起来:“……受不了了,不奉陪了,再见。”
*
九月初,又是一年开学季,气温总算是回落了些,A大校园里挂满了欢迎新生的横幅和广告牌。
本科生统一住四人寝,只有季凡灵一个是北宛本地的,她每周五晚上都会回家住,周一早上没课,所以周一下午再坐车过来。
因为她在寝室待的时间少,所以跟其他三个人的关系稍微淡一些,但她本身也更习惯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并不在意。
周三下午的民法课上,素来严苛的老教授点人站起来分析案例,一连抽了几个人都不满意。
抽到季凡灵的时候,女孩面无表情、声线平淡地说了整整五分钟。
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一贯没什么笑容的老教授却在旁边一直点头。
等她坐下以后,老教授喜上眉梢,连说了两声:“不简单,不简单,等你三年后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可以来联系我。”
从那天开始,季凡灵一跃成为寝室里的大腿,三人一口一个“学霸”喊她。
季凡灵试图解释:“我是暑假的时候提前学了,而且有朋友教了我不少。”
“什么朋友啊?”室友何洁好奇。
“程江雪和纪初,都是律师。”
“等等,这名字好耳熟,”
雁桃飞快地翻找自己书架上的书,拎着被各科教授反复推荐的蓝皮教材惊恐道,“程江雪,是这本书的作者吗?”
季凡灵:“……”
“纪初我感觉也在哪听过,”
何洁焦急地拍着脑袋,突然想起来,拿出手机,翻出A大图书馆的公众号推送,“她不是周末学术论坛的特邀嘉宾吗?”
季凡灵:“……”
不是。
傅应呈到底都给她介绍了些什么人啊!
寝室门推开,谭淑雅手里拿着东西走了进来:“班长在发学生证,我把咱们几个的都领回来了。”
“谢谢!”
“辛苦宝儿!”雁桃和何洁都过去拿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喏,学霸还有你的。”谭淑雅伸手递给季凡灵。
“谢谢。”季凡灵说。
她拿到学生证也没有多想,拉开抽屉,掏出自己专门收纳证件的小包。
把学生证放进去的时候,她意识到了什么,指尖顿了两秒。
然后慢慢掏出了,两年前为了找工作,办的那张假证。
那张假的A大学生证,里面的专业,还是贩子自作主张给她填的“德语”,害得她在面试的时候只能一通乱编。
季凡灵把两张证件并排放在桌上,静静看了一会,很轻地笑了声。
什么啊。
原来这张假证做得。
根本就,一点也不像真的。
季凡灵找出剪刀,学着两年前傅应呈剪断假的身份证那样,把假的学生证,也剪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强烈地,触碰到命运的感觉。
既像是命运的脱轨,又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亲手剪断了假的。
自此以后,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一下的人生。
……成了真。
*
周五,最后一节近代史纲要上完,几个人正往食堂的方向走。
路过学校南门,寝室长何洁突然提议:“要不然咱们出去吃吧,开学到现在还没一起吃过饭呢,就在外面这条街吃,怎么样?”
其他两个都没意见,何洁转向季凡灵:“学霸你行吗?不影响你回家吧。”
“不影响,”季凡灵说,“有人来接我。”
大学附近总是有逛不完的小吃,几人出门挑了家生意看起来不错的新疆炒米粉,
嗦着粉,话题自然地转到生活费上,何洁说:“我妈每个月给我转一千五。”
谭淑雅:“我妈每周给我打四百。”
“我这个月有两千,”雁桃说,“我爸妈说开学要买的东西多,就多给了点。”
三个人都看向季凡灵。
季凡灵嚼东西的腮帮子缓缓停下。
之前傅应呈劝她回去读高三的时候,就已经开出了一个月一万二的高价。
但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前。
在一起之后,傅应呈完全脱离了束缚,心情好就往她卡里打钱,心情不好也往她卡里打钱,隔三差五地打,也不通知她。
季凡灵前两天记账的时候,冷不丁发现存款多了两个零。
她去问傅应呈。
傅应呈似乎觉得她的问题莫名其妙:“别人难道不给女朋友打钱吗?”男人脸色看起来还有点隐隐的不爽,仿佛觉得季凡灵在制约他的合法权利。
……
在其他三人的目光中,季凡灵咽下嘴里的东西,含糊道:“我也差不多。”
“可我感觉根本不够花,”谭淑雅说,“我有好多想买的东西,还想买个机械键盘。”
“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家教?”雁桃说,“我这里有一个A大兼职群,里面经常有家教信息。”
“好好好,太感谢了。”
“季学霸,你也进群吗?”谭淑雅问她。
季凡灵下意识就想同意,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我就算了,家里人知道了可能会生气。”
“为什么啊,怕你辛苦?”雁桃问。
季凡灵点头:“希望我好好学习。”
“真好,”雁桃忍不住感慨,“你家里人好爱你啊。”
季凡灵脸猝不及防地红了。
女孩僵硬地移开视线,干巴巴道:“一般吧,一般爱。”
几人吃完饭,都说想在学校周边转转,买点生活用品和零食。季凡灵没意见,她一般不喜欢站在中间,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雁桃沉迷逛小商品店,几人点的奶茶都做好了,季凡灵说她去拿。
她拎着四杯奶茶准备回去,突然被身后的中年男人抓住了手臂:“季凡灵?”
季凡灵回过头。
昏沉的夜色里,周围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她浑身的血却突然凉了半截。
“不枉我在这蹲你这么久,你果然没死,”
季国梁咧开嘴,嘴里喷涂出浓郁的烟酒味,“该说还是你小子命好,又是上大学,又是坐迈巴赫,混得人模狗样的,怎么没想到你还有个命苦的老子?”
“放开我。”季凡灵两手都提了奶茶,用力挣了下,没挣开,冷冷道。
“搞这么生疏干什么?咱们父女也十几年没见了,有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
“我不认识你,”季凡灵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就报警。”
“不认识我?笑话,天底下哪有小孩不认识老子的。”季国梁笑完,表情又变得恨毒,“怎么,光记得去看你那个死了的妈,想不起你还有个活着的爹?”
“你少他妈提她!”
季凡灵脸色瞬间冷了,手里的奶茶劈头盖脸地砸上去。
奶茶几乎同时在他脸上炸开,液体纷乱地淌下来,沉重的奶茶杯连着袋子一起滚在地上,咕嘟嘟地淌了一地。
周围的人瞬间散开,发出惊呼,季凡灵转头就走,季国梁用袖子用力抹了几下脸,冲上来想抓她:“站住!给老子站住!”
“凡灵!”“学霸你怎么了?”
何洁她们听到动静,纷纷跑出店外,看见季凡灵在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拉拽,立刻冲上来大叫:“松手!”“什么人!”“有人抢劫!!”
季国梁被几个女生推着,不得不松开了手,她们三个立刻把季凡灵拉到身后,季国梁见状抹了下脸,笑道:“怎么会是抢劫?我是她亲爹!”
季凡灵冷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她根本就不认识你!”谭淑雅大声挥着手,“你快点走,要不然我们报警了!”
她们人多势众,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季国梁喘着气,死死盯着她们身后的季凡灵,粗哑道:“好,好好好,你要这么干是吧,你等着。”
他后退了两步,转身融入了人群。
雁桃担心地拉季凡灵:“你没事吧?”
季凡灵脸色白得惊人,也冷得惊人,浑身上下散发出她们没见过的深重戾气。
“……没事,”她垂下眼,转身走去奶茶店,“我赔你们。”
“不用了,”何洁说,“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的,我们自己重新下单。”
雁桃:“就是就是……”
季凡灵没说话,只是沉默地重新付款,同时给陈师傅发消息让他来接,等奶茶做好,她说:“我先回家了。”
“我们送你去路口吧。”何洁说。
几个女生陪她走到路口,送她上了车,季凡灵按下车窗玻璃,看着她们关切的脸,心里触动,勉强笑了下:“我真没事,谢谢你们。”
等车辆驶离了以后,何洁忍不住骂道:“真恶心,还说他是学霸的爹呢,他配吗?”
“就是,”雁桃说,“凡灵肯定吓坏了吧。”
“他穿成那样也不可能是学霸的爹,”谭淑雅推了推眼镜,“学霸家绝对巨有钱,那可是迈巴赫,还是司机在开车!”
雁桃转头:“我靠那是迈巴赫?”
何洁震惊:“我靠那是司机?”
*
陈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乐呵呵的:“那是你的同学吗?”
“嗯,是室友。”季凡灵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都是高材生呐,看着就不一样。”陈师傅笑。
季凡灵靠在后座上,轻轻吐了一口气,冰冷的手脚好像才慢慢复苏过来。
最近,她越来越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做傅应呈家里的人。
甚至很久没有想起,在季国梁身边的那十几年。
她几乎都要忘了。
自己从前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
季国梁的出现像鬼魂一样,把之前所有黑暗泥泞的记忆全部连根拔了出来。
女孩垂眼,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用力攥了攥。
没关系的。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去学校闹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有了新的身份,她重活了一次。
她跟季国梁早就,一刀两断了。
*
季凡灵上了楼,坐电梯,推开门。
屋里明亮的光芒笼罩着她,男人穿着黑色长袖衫,动作轻松地搬起一个收纳箱,走过来,放在玄关处。
见她进门,傅应呈站起身,眼神示意:“东西我都收得差不多了,你去抓猫。”
季凡灵愣了下,想起今天是他们定好要去新家睡的日子。
“我就想把它抓进包里,它搞得像我要它命一样。”傅应呈眉头紧蹙,伸手给她看自己手背上鲜红的抓痕。
季凡灵感觉他这种行为好像在告状,一边换鞋,一边慢吞吞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你不行的事实。”
听了她的话,傅应呈脸色更冷了:“我不行?我那是让着它。”
“……”
“你能不能让它认清自己的地位,”
傅应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声,“这个家里能抓我的,只有你。”
季凡灵:“我也没……”
好像是抓过。
女孩反驳不下去了,耳朵红了一点,伸手把加勒比捞进猫包,拉上拉链。
没开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傅应呈把一部分东西搬去了新家。
因为傅应呈几乎所有东西都买了新的,所以只需要带一些随身物品和常穿的衣服,加起来也没多少东西。
季凡灵把加勒比装进猫包,和另一包行李一起拎在手里,转头看了眼客厅。
竟有点强烈的不舍。
傅应呈不知道,这是她四年级江婉去世以来,第一个家。
就算在傅应呈眼里,这个地方又小又挤。
她还是会有,想在这里住一辈子的冲动。
“你会把这个房子卖掉吗?”垂下眼,女孩若无其事地走出门。
傅应呈把她手里的东西全接了过去,只让她拎着猫包,随口道:“卖掉干什么,又不值几个钱。”
不值几个钱。
季凡灵:“……”
“定期找人来打扫一下,你要是想回来,就随时回来。”傅应呈走进电梯,“况且,要卖的话还得经过你同意。”
季凡灵愣了下:“为什么?”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都住这么久了,算你半个房东吧。”
季凡灵:“是不是太多了。”
“是么,这就多了?”
傅应呈笑了声,拎着东西,站在她身旁,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