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体育课,同学都在按部就班地热身,后排突然嘈杂一片,夹杂着季凡灵的名字。
傅应呈回头,一眼看到人群中女孩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脑子刹那间空白,什么都没想,冲了过去,沙哑地喊她。
体育委员跑去喊老师,班长冲过来就要掐她人中,被傅应呈一把拍开:“别动她!”班长收回手,看见一双漆黑冷戾的眼。
少年毫不顾忌地单膝跪在地上,字字清晰:“扶她到我背上,去校医院。”
见他镇定自若,其他同学都好像有了主心骨,手忙脚乱地帮傅应呈把女孩背了起来。
傅应呈背着她是冷静的,一路跑去校医院仍是冷静的,好像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慌得好像把心脏都不会跳了。
到了校医院,校医检查了下季凡灵的状况,说她只是低血糖,马上醒来喝点葡萄糖就好了。
傅应呈听完,脸上依然没有情绪,只是死死盯着她看。
校医见状,露出几分见多识广的笑:“行了,你去继续上课吧,小姑娘没事的。”
傅应呈摘下眼镜,抬起手背,擦了下眉眼上的汗,重新掀起眼睫:“就……”嗓子全哑了。
傅应呈顿了下,清了清嗓:“就喝葡萄糖吗?没别的?”
“我这哪有什么吃的。”
“我去买。”傅应呈又看了眼季凡灵,往医务室外跑去。
这个时间食堂还没开门,傅应呈只能去学校超市。
买东西的过程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心脏却仍自顾自在胸腔里重重跳动,震得发疼。
他背着季凡灵跑去医务室的时候,是迄今为止离她最近的一次。
当时他什么都没想。
此时,记忆却在悄然复苏。
女孩很轻。
明明燥热的酷暑,她身上仍是冰凉的,像井水洗过的白玉。
随着跑步时的起伏,鼻尖和唇瓣无意识地,一次次蹭过他的脖颈。
迟来的心乱像荒原上的野火,灼灼跳动。
滚烫地淌过每一根神经末梢。
……
傅应呈拎着食物一路跑回校医院,短袖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走到门口,定了定心跳,抹去额上的汗,恢复成漠不关心的冷淡状态,抬手推门。
却突兀地听到医务室里男生的嗓音。
“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傅应呈猝然抬眼。
透过推开窄窄一条的门缝,看见程嘉礼正坐在床边,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脸。
季凡灵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仿佛浑身长满戒备的刺,即便是和周穗,也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跟闺蜜手挽手走路,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男生随随便便伸手摸她,多少得做好被锤爆脑壳的准备。
然而,她却没有躲。
女孩浑身都绷紧了,却一动不动,只是垂着眼睫,抿着唇,耳朵尖通红。
……
很乖。
乖得让人心软。
傅应呈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原来也是会听话的。
只是不是对他。
身前的门骤然间重愈千斤,少年像是被钉在阴影中,门后的景象映在冷寂的眼底,刀子一样刻得生疼。
正好校医从隔壁诊室走出来,奇怪问道:“怎么站在这?”
傅应呈沉默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丢下句帮我给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十年前如此。
十年后依旧。
她还真是一点没变。
傅应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晦暗,转身快步走回包厢。
如果说他离开前还只是喜怒不辨,现在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冷意,桌上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揽功,只说些无伤大雅的场面话,只有苏凌青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片刻后,傅应呈举杯站起,其他人哗啦啦跟着起立。
“我临时有些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不好意思。”
傅应呈淡声道,“虽然是苏凌青组的局,但今晚算我私人请诸位,前阵子在杜塞尔多夫辛苦了。”
几人立刻附和道:
“不不不辛苦!”
“谢谢傅总。”
“傅总有事快去吧!”
“就是就是!”
傅应呈离开后,韩文韬忍不住开口:“傅总是不是不高兴了?”
刘成明恼火道:“还不是你一个劲吹吹吹。”
张简:“我看你俩都够呛。”
“行了,别猜了。”苏凌青支着下巴,嗤的一声笑了,“跟你们都没关系。”
其他人不解,苏凌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这还不明显吗?
……有人酸味大得都快醋淹川腾府喽。
*
另一边。
季凡灵快速吃完,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
程嘉礼话说到一半,见她要走,哭笑不得:“你从来到走,有十分钟么?至少等我吃完。”
“还等你吃完?那是额外的价钱。”
“要多少,我转给你。”程嘉礼作势真掏出手机,“你加我好友。”
“算了,我最近呢,富得流油。”季凡灵慢吞吞道,抬手敷衍地挥了挥,“走了。”
她快步下了楼,走进户外冰凉的夜风里,把拉链往上拉到顶,哈了口气。
程嘉礼还是对她很好……好得甚至有点奇怪。
季凡灵没多细想,只是单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和程嘉礼待在一起,让她浑身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
对程嘉礼而言,她还是当个死人最好。
季凡灵插兜慢慢往外走,路过停车场时,一辆黑色轿车甩方向驶出车位,从后方追上,跟她并排行驶。
车前灯快速闪烁了一下。
又闪烁了一下。
然后鸣笛。
季凡灵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愣住:“傅应呈?”
驾驶位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黑眸直视着前方,并不看她,嗓音带着落拓的寒意:
“上车。”
季凡灵钻进副驾,顿了顿,莫名觉得傅应呈心情很差:“你也在川腾府吃饭?”
“公司聚餐。”没什么情绪的回答。
“那还挺巧。”季凡灵哦了声,不自在地往外扯着扯了扯安全带。
或许是吃撑了,胃被勒得隐隐作痛。
傅应呈冷冷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还等着我问吗?
“我是和程嘉礼……”胃部突兀传来一阵拧痛,季凡灵皱眉顿了下,“吃了顿饭。”
车里变得更安静了,只有空调制暖吹出的单调风声,悬在后视镜下的平安符随风缓缓晃动。
又过了会,男人状似无意地开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吃得怎么样?
好吃是好吃。
但她后悔了,不该图一时嘴快逞能吃辣。
这会儿胃是真的开始痛了,放射性的绞痛牵扯着腹腔,跟刀子似的一阵阵翻搅。
她本想说是程嘉礼是为了还她手串,临时起意请她吃饭,之所以手串被他捡到,是因为她去了程嘉礼的婚礼,知道他结婚,是因为周穗大学学生会的学弟……
一下子扯出一长串,实在让人懒得解释。
趁着疼痛短暂平息的间隙,她草草回答:“还行吧。”声音有点虚弱的哑。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
女孩小脸惨白,睫毛低垂着发抖。
攥着衣服的手指忍痛似的蜷着,指尖压得泛白。
她就这么在乎他。
哭了还不够,还要见面,还要吃饭,还要叙旧情,还要魂不守舍。
连话都不肯说。
车窗外路灯金黄的光影像栅栏快速交替,晃动着照亮男人冷峻的半边侧脸。
只有那双眼始终沉在暗处,深不见底的黑。
半晌,傅应呈指尖搭在方向盘上,压着情绪开口:“你知不知道,他结婚了?”
“知道。”
季凡灵望着窗外,又忍了会,艰难道:“但,我没生他的气。”
克制不住的,男人喉间逸出一声冷笑:“没生气。”好。
季凡灵奇怪地看了他眼,以为他不信:“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运转的。
要么像妈妈一样离开她,要么像季国梁一样抛弃她,要么像程嘉礼一样放下她。
终究她还是会变成一个人。
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恋爱结婚也没做错什么吧?”她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
“——毕竟,谁会等一个死人十年。”
昏暗的光影交替。
车厢里陷入怪异的沉默。
季凡灵半天没等到傅应呈开口,想了下,今天是她胃痛没心情说话在先,八成是他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所以也懒得接她的茬。
季凡灵趁着胃痛缓下去一点,试图解释:“其实程嘉礼对我挺好的,你记不记得,高二有次体育课,我晕……”
“行了,不想听。”
男人蓦地打断,话里夹着点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伸手,不耐似的在中控台上按了下,响起的音乐瞬间填满了车厢,墙壁一样挡在两人中间。
季凡灵:“……”
不想听你问什么?
季凡灵微妙地不爽,转过头,歪在靠背上,额头抵着车窗,难受地蜷了起来。
轿车像黑色的闪电一样,在空旷的路上疾驰。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抵达小区,停入地下车库。
傅应呈快速熄火,解开安全带,先下了车。
季凡灵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一手捂着胃,一手推车门,感觉车门都沉得推不动。
季凡灵咬了咬唇。
胃痛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强行睡一觉,忍到明天早上就好了,远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
季凡灵慢慢走进电梯间,男人已经按着开门键等了几分钟,不耐地掀起眼皮:“要不干脆打个车回……”
就看了一眼。
傅应呈脸色微变,单手按住快要合拢的电梯门:“你怎么了?”
“胃有点……难受。”季凡灵直犯恶心,低头试图从他胳膊底下挤进电梯。
傅应呈怔了下:“不是心里难受?”
她心里为什么要难受?因为吃辣背叛了祖宗的信仰?还是她平时都用胃来思考啊?
季凡灵扯了扯唇,胃疼得说不出话,只弓着身,用斜挑的眼神发出虚弱的嘲讽。
她的嘲讽落在男人眼里,显然有了别的意味。
傅应呈按下开门键,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走出电梯,他走得速度不快,但抓得很紧,季凡灵站不住,只能踉跄着跟上:“……去哪?”
“医院。”
“不去,放开我。”
傅应呈手劲简直大得出奇,一瞬间让人回想起当年那个冷着脸把她拖到便利店前处理伤口的少年。
“不上医院等着自愈?”
“让我,回去躺着……就好了。”季凡灵不情愿地挣扎,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那是家,不是医院。”
“……”
傅应呈停住了脚步,在极近处猝然转身,冷怒交加地盯着她,“躺着能有用,那我还开什么医疗公司?”
季凡灵噎住了,感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立场坚持去他家休息,妥协地挪开视线。
就在这时。
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喉咙。
“你快放……”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