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姨从厨房出来,季凡灵刚抬头,就看到她笑眯眯地端着碗莲藕猪骨汤:“这汤是养胃的,我昨天用砂锅炖了一夜,入口即化,你趁热慢慢吹着吃,嗯?”
季凡灵:“……”
女孩沉默地把头埋进碗里,轻轻点了点。
算,算了。
看就看吧。
总归看不死。
*
中午童姨盯着她,晚上则是傅应呈亲自盯着。
季凡灵习惯了在有饭吃的时候狂吃,实在受不了细嚼慢咽,甚至不怎么咀嚼就开始咽。
每次她装模作样一会,趁傅应呈不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一大口,一抬头,准会看到男人警告的眼神。
季凡灵:“……”
她僵硬地鼓着腮帮子和他对视。
季凡灵甚至觉得他都没有在吃饭,就存心盯着她。
傅应呈停下筷子,蹙眉:“你要是饿成这样,下午就吃点东西。”
季凡灵:“……我吃得已经很慢了。”
傅应呈看了眼表:“以后再吃这么快,扣你工资。”
季凡灵:“???”
傅应呈:“一次一百。”
季凡灵:“我不同意。”
傅应呈:“合同。”
季凡灵:“合同上没有。”
“你确定么?”傅应呈嗓音波澜不惊,“因为合同上写的是每次阻碍实验进度扣除月薪的10%,那就是300.”
季凡灵:“……”
傅应呈抬了抬眉,慢条斯理地问:“按合同办事?”
季凡灵忍气吞声:“按你说的吧……”
傅应呈不在意地嗯了声:“明天起我不在,你最好自觉。”
季凡灵抬头:“你要去哪?”
“要去一趟法国。”
“多久?”
“十三天。”
“……”那真还挺久的。
傅应呈目光移到她脸上,眸子暗了一点,顿了顿,语气状似无意道:“怎么,不想一个人住?”
“没有。”季凡灵平静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惊喜来得太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应呈:“……”
*
第二天一早,傅应呈真走了,或许是赶飞机,比平时走得更早,都没有叫醒她。
季凡灵睡到自然醒,竟然也才八点十分,和傅应呈平时喊她的时间差不多。
她打开手机,看到微信新跳出来好友提醒。
——是司机陈师傅。
老陈:【季小姐,这段时间傅总不在北宛,我平时都闲着,您有什么出行需要,叫我一声就好。】
他平时只对傅应呈负责,不会接送其他人,撑死了也只有苏凌青会死皮赖脸地蹭车,但就算是苏凌青也不会让陈师傅专门送他。
关我屁事:【谢谢陈师傅。】
过了约莫两个小时,陈师傅又发来一条消息。
老陈:【对了,您不用觉得麻烦我,您和傅总签的合同里写了傅总会负责您的出行。】
写了吗?
季凡灵啧了声,当时她真该仔细看一遍合同的。
老陈:【尤其是晚上出行,请务必叫我,不然傅总难免觉得是我能力问题,让您不喜欢坐我的车。】
陈师傅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季凡灵也不好推辞,偶尔出门面试的时候也会发消息让陈师傅接送她。
傅应呈不在家,她也没什么事做。
每天就只是重复着起床、吃饭、睡觉这样的日常。
除了出去面试,大部分时间她都窝在家里,不是在客厅看电影,就是躺在巨型兔子玩偶身上玩消消乐。
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有点不适应。
有天晚上洗完澡,头脑晕乎乎的,发现镜子上方有个小灯泡不亮了,张嘴就喊:“傅应呈!”
嗓音清脆地落在传开,传遍家里每一个空房间。
加勒比走过来,喵了一声。
季凡灵有点莫名气恼:“……没喊你。”
过了几天,季凡灵回家的时候,看到门口堆着几个小包裹。
她以为是傅应呈的快递到了,搬了进来,放在玄关处。
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快递单上收货人一栏,写的是季凡灵。
她的东西?
可是。
她没买东西啊。
季凡灵蹲在地上拆包裹,包裹里都是护手霜、面霜、唇膏之类的护肤品,和她之前被黄莉莉偷走又抢回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全新的。
季凡灵:“……”
她想起傅应呈看到她抢回来的东西,眼神嫌恶,说你不嫌脏我还嫌脏。
新的一套都到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
——把黄莉莉碰过的东西,全都给他扔了。
季凡灵叹了口气。
那还能怎么办,扔呗,傅大小姐眼里容不得沙子。
季凡灵化妆品撕开包装,挨个揣进兜里,摸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隐约感觉手感有点粗糙。
她转过来,看唇膏的正面。
底下黑色的管状部分,用浮雕的工艺,刻着三个字。
——“季凡灵”
冰冷,坚硬,凸起,像刻在石头上一样斩钉截铁。
不管是谁也没办法抹掉。
属于她的东西。
季凡灵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可能是蹲得太久,心跳声混着血液一起涌上来,震耳欲聋。
女孩有些无措,又有些慌乱,把刚刚揣进兜里的护肤品都拿出来看。
手忙脚乱,掏出来的东西丁零当啷掉在地上,滚远了,她跌跌撞撞挨个去捡。
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季凡灵”三个字。
无一例外。
*
周六,周穗约她吃饭,季凡灵提前跟陈师傅说好时间。
她还微妙地提前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让周穗看到她坐迈巴赫过来。
季凡灵站在约定碰面的商场前等她。
等了没多久,周穗也到了,她原本还笑着,等离近看清季凡灵的脸,立马脸色变了:“你眼睛下面怎么搞的?”
“没怎么,”季凡灵不自在地抬手压了压帽檐,“打了个架。”
“傅应呈打你?!”周穗怒了。
“……他怎么会打我?”
季凡灵感到很荒谬,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点好笑,“是同事……前同事,我被开了。”
“啊?!”
“本来也不想干了,”季凡灵耸肩,“最后一个月工资还全赔给我了。”
“哦哦哦,”周穗松了口气,“那也……怪好的。”
“没有,他本来不肯给,傅应呈带律师去找他,他才肯的。”
周穗结巴道:“那傅应呈也……怪好的。”
季凡灵点了下头:“他最近出差了。”
“去哪?”
“法国。”
“那你呢?”
“我怎么?”季凡灵不解。
周穗开始啃大拇指了,她每次不知道说什么又很焦虑的时候,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啃啃啃。
季凡灵看了她一会,拍开她的手,啧了声:“别啃了,有屁快放。”
周穗嗯了半天,吞吞吐吐道:“那你、你会想他吗?”
“我想他干什么?”季凡灵面无表情,脑海里却莫名冒出那些,刻了名字的护肤品。
周穗松了口气:“没什么,就是因为傅应呈太好了,所以我现在反而有点,讨厌他了。”
季凡灵蹙了下眉:“为什么?”
周穗眼里露出一丝慈爱:“……你不会懂的。”
季凡灵还是那句:“为什么?”
周穗:“怎么说呢,等你长大……嗷嗷嗷嗷”她腰间的软肉被毫不留情地拧了下,整个人窜了出去。
女孩正了正帽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过来。”
“我错了,”周穗老实道,“我不过去。”
“来呀,”季凡灵掀起眼似笑非笑,“教教我怎么长大。”
周穗怯怯求饶:“孩他姨……你比我大你是我姐我永远的姐……我错了我真错了……”
……
吃完饭,季凡灵陪周穗去接孩子。
涵涵九月上幼儿园,现在已经在上学前班了,季凡灵才知道幼儿园居然也有预科这种东西,教一些加减法和英语。
周穗接到孩子以后,又是给他擦汗又是给他喂水果,带他去吃肯德基,还见缝插针检查他的学习成果。
好像周穗只是在吃饭的中途,抽空当了一会自己,很快又回归母亲的身份了,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母亲。
“妈妈,吃薯条。”涵涵讨好地周穗递了一根。
周穗张嘴吃了,督促道:“唔,也给小姨一根。”
季凡灵惊讶地看了周穗一眼。
“小姨,吃薯条。”涵涵乖乖递到季凡灵嘴边。
季凡灵张嘴吃了:“……谢谢。”
没有涵涵的时候,季凡灵觉得自己跟周穗还是很亲密的,可是涵涵出现以后,她就觉得自己跟周穗隔了一层。
她变成孩子小姨了。
她错过的十年,在孩子身上残忍的具象化。
季凡灵忍不住想起傅应呈。
别人三十岁还在为了生计奔波的时候,他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白手起家建立他自己的商业帝国。
但是季凡灵在周穗身上感到的隔阂,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到过。
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好像他的一部分,和季凡灵一样停留在了十年前。
……
季凡灵回过神,发现周穗正凑近了盯着她看。
季凡灵骇了一跳,推着桌子往后靠,警觉道:“你干嘛?”
周穗挑眉:“在想谁?!不会是傅应呈吧?”
“放屁。”
季凡灵被说中了,垮着脸道:“我是被你恶心到了。”
周穗:“啊?”
季凡灵拈起一根薯条:“你喊我小姨。”
周穗:“……”
季凡灵无情地把薯条塞进她嘴里:“我没你这么大的侄女。”
*
吃完肯德基,季凡灵和周穗和涵涵道别,假意去了公交车站等车,然后发消息给陈师傅来接她,回了傅应呈家。
到家后,她先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走出卫生间。
北宛昼夜温差大,夜里还是很凉。
季凡灵孤零零地站着,看着冷光洒满的偌大客厅。
可能是刚刚周穗和小孩儿太吵,她一下子回到家里,觉得过于安静了。
从前她只是觉得傅应呈家大,但从来没有发现他家这么空。
空得都有点冷清,像用于展示的博物馆大厅,巨大的空间里黑白两色平铺,因为主人的洁癖,整洁干净到了极致。
无声又压抑的秩序感。
走路都会错觉能听到回声。
季凡灵突然很想知道。
傅应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是既不说话也不笑,没有情绪的,连轴转工作。
除了偶尔苏凌青会上门找他,其他时候连个访客都没有。
这样的生活。
好像也有点可怜。
季凡灵琢磨了一会,突然惊醒。
她在想什么啊!傅应呈那么成功又那么有钱,她居然觉得他可怜。
……
她好像有点神经。
耳边突然响起周穗轻轻的声音。
——“你会想他吗?”
“叮铃铃——”
手机铃声骤然尖锐地响起。
季凡灵原本在心虚,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她掏出手机。
——傅应呈拨来的微信视频。
季凡灵心跳混乱,平复了几秒,接通了视频:“喂?”
默认开的是后置镜头,傅应呈那边只能看到客厅的墙角。
静了几秒,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干什么?”
似乎带了电流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哑。
很沉的声线,听得她耳朵莫名有点痒痒的。
季凡灵:“……玩手机。”
傅应呈嗯了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说什么,却让人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对。
少了几分薄冷,多了几分难掩的压抑。
过了会,傅应呈低声问:“你镜头对着哪?”
“……”
季凡灵突然想起她刚来傅应呈家的时候,傅应呈也是担心她在家里乱搞,工作的时候还给她打视频电话。
估计是出差这么多天,又不放心他家了。
镜头晃了几下,女孩换了只手拿手机,像是完全洞悉了他的意图一样淡定发问:“说吧,你要看哪个房间?”
对面沉默了很久。
半晌,男人气笑了:“随便。”倒是有点恢复平时的状态。
“没有随便。”季凡灵不悦道。
“……书房。”
季凡灵推开书房门,很贴心地让他上上下下看了一会,问他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