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休息吧。”宋斐然让王卓离开,自己去卫生间简单地洗漱。
出来后,看向门口站着的林颂。
“你有话要和我说?”她问他。
林颂点点头。
“进来说。”宋斐然坐在床边,又让他把门关了。
不大的休息室里亮着橘黄的灯,风声、海浪声被关在门外。
林颂走近她,明明练习过无数次的话,在此刻又舌尖发紧的说不好了,“对不起,姑姑,我太蠢了。”
宋斐然望着他,知道他为了这个道歉昨晚没睡,痛苦煎熬。
“是蠢。”宋斐然说:“蠢到被林越装了监听也没有察觉。”
他的耳朵和眼眶几乎同时红了,很多很多想解释的话,想求她原谅的话,被他残缺的舌头绊住,他知道此时此刻说出去的话一定是磕磕巴巴。
他很蠢,很笨,他连话也说不好,姑姑还会留他在绿岛吗?
房间里那么安静,他听见姑姑冷不丁叫他:“林颂,说话。”
他喉头哽咽,被情绪压垮一样跪在了她脚边,“姑姑罚我吧,像、像罚林越一样,罚我吧。”只要别赶走他。
宋斐然望着脚边跪着的林颂,他低着头,脸很红,一定又快哭了。
她知道怎样说会让他哭,所以她说:“我怎么会像惩罚林越那样惩罚你?你和林越不一样,我把你当成我的人。”
林颂愣怔的抬起头望她,忍着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姑姑……”
巨大的负罪之后是巨大的甜蜜,他被这种甜蜜击溃,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膝盖上哭了起来:“姑姑,我会、会努力,会变厉害,我再也不会蠢到被人利用伤害你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她才能足够。
宋斐然伸手摸了他柔软的黑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会变的很厉害。”
她说:“我愿意原谅你,相信你,林颂。”
林颂第一次体会到,眼泪是甜蜜的。
……
窗外雷声隆隆,似乎要下雨,货船行驶在涌起风浪的海上,按照原计划要先抵达边疆星海港,送完军用物资之后才能够返航回帝城。
船长自然将救下这一行人的特殊情况汇报给了老板宋明,以及正在边疆星的上将纪安。
纪安已经得知了荒芜星附近又发生了海盗事件,但听到是林家的斐然小姐之后,还是有些惊讶。
他听完船长汇报之后,又确认似得问:“斐然小姐有受伤吗?”
……
后半夜确实下了雨。
林颂被准许留在姑姑的休息室里,睡那张小沙发床,但他毫无睡意,雷雨声太大,他快听不见姑姑的呼吸声了。
姑姑应该已经睡熟了。
他睁开眼,悄悄地抱着毯子走到了床边,蜷着身子躺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漆黑之中,他又听见了姑姑匀称的呼吸声,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其实他在荒芜星已经习惯了睡地板,那时候觉得每一晚都很难捱,可现在外面波涛汹涌,狭小的船舱休息室里温暖干燥,姑姑熟睡在很近的地方,他产生一种无以言表的安全感。
很快他就睡着了。
原本想着第二天他先醒就回沙发床上,没想到姑姑比他醒得早。
船靠岸的鸣笛声吵醒了她。
宋斐然一醒就看见了床边地毯上蜷缩着的林颂,他裹着毯子,蒙着半张脸,睡得像小猫。
她用脚点了点他毯子下的膝盖,他惺忪的醒过来,迷迷瞪瞪的好几秒视线才对焦在她脸上,一下子弹坐起来,乱糟糟的头发下是惊慌的眼睛。
“姑姑,我、我……”他试图解释。
宋斐然却没追究说:“行了,你去王卓那边洗漱,我不习惯和男人共用一个洗手间。”
“好。”林颂慌忙抱着毯子起身,快步就要出去。
“林颂。”宋斐然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你不穿鞋子吗?”宋斐然问他。
林颂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光着脚。
等他坐到沙发上穿鞋子时脸已经红透了,他太蠢了,好蠢。
他飞快地系好鞋带,整理好毯子,姑姑已经去洗漱了,他鼓起勇气问:“姑姑,要在休息室里吃早餐吗?”
他可以去拿过来给她。
“都行。”宋斐然说。
都行就是可以在休息室里吃。
林颂又问:“三明治不要洋葱,对吗?”他记得姑姑不喜欢吃洋葱。
宋斐然应了一声,他立马开心的拉开门出去。
才出去就看见了甲板上,几名列队站在两侧的帝国军,列队之间一位穿着黑银色军服的高大男人扭过头来,军帽下一双鹰一样的眼看向了林颂。
不到六点,稀薄的云朵挡住的太阳,林颂看见军帽下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鼻梁高挺,眉骨立体,本该是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脸,却毁了一半。
纪安上将?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颂顿住脚步,尽头的纪安却朝他走过来,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停在林颂面前,声音也很低沉:“你好,林斐然小姐醒了吗?”
林颂发现,纪安居然比他高出很多,而且纪安为什么要这么问?纪安要找姑姑?
林颂还没答话,背后就传来了姑姑的声音:“纪上将?”
纪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姑姑,他叫她:“斐然小姐。”
林颂皱眉,为什么对他称呼是林斐然小姐,对姑姑就变成了斐然小姐?
“纪上将怎么在这里?”宋斐然站在门口,惊讶地问他。
纪安绕开了林颂朝她走近两步,先对她说了:“早上好。”才又回答:“这里是边疆星,银海军驻地,我刚好在这里办事,听说你们遇上了海盗过来看看。”
林颂心里莫名地不爽,他说来这里办事就好,用得着说明是银海军驻地吗?是怕姑姑不知道银海军全是他的部下吗?
宋斐然微微仰头望着他,问道:“那纪上将是来查问海盗事情的?还是来看我的?”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纪安被问得顿了顿,再看向她,这一次的她没有化妆,像是刚睡醒,黑发松松扎在肩后,阳光下她的睫毛也变得毛茸茸。
他回答:“海盗的案件不归我管理。”
这个答案似乎没有令宋斐然满意,所以她没有开口说话,任由彼此陷入尴尬。
短暂的几秒沉默之后,纪安难得不自然地再次回答:“我来看看斐然小姐有没有受伤。”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太蠢了,明明已经知道她没有受伤,但他又想不出更高明的对话。
磨磨唧唧没走远的林颂被太阳晒的眉头皱成川字,说话很蠢的也不止他一个人,纪安上将也一样,姑姑好好的站在那里,当然没有受伤。
第16章 《我选做男主的小姑姑》
阳光渐渐从阴云后透出来,船长过来说,中枪那位伤员虽然处理了伤口,但还是在发高热,建议下船送往就近的医院。
还有林越和林朝也一直在反复高烧、惊厥。
他们的船要等到明日8点才能返航回帝城,抵达帝城最早也要明天深夜了,怕耽误了治疗。
真没用。
宋斐然和纪安上将去看了一眼,船上的条件确实有限。
纪安提出,可以带他们下船去他的驻地治疗,驻地的医疗设备要更好一些。
又说:“如果斐然小姐着急回去,我中午一点会飞回帝城,四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你们可以和我同程返回。”
宋斐然也没跟他客气,答应了下来。
纪安就吩咐他的军士将伤者病患抬下船,送去医疗中心。
趁着这个时间,宋斐然吃了几口三明治早餐垫肚子,虽然不怎么好吃,但她吃得很认真。
纪安看过去,发现她其实和他认知里的富家小姐不太一样,她没那么讲究,甚至可以说是不挑剔,哪怕她皱着眉味同嚼蜡,却还是大口大口吃掉了一份黑麦三明治。
她微眯着眼,让脸迎着阳光,慢慢擦干净手指。
纪安留意到,她的衬衫袖口沾了红色的……血迹?
她似乎也留意到了袖口上的血污,低头皱眉挽了挽衣袖发现盖不住,就站起来去了餐厅旁的卫生间门口。
餐厅的卫生间不分男女,但船上男人多,弄得很脏。
纪安的视线被半扇门挡住,他下意识挪动了脚步,再次看见了斐然小姐。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洗手台,似乎一只手在洗袖子上的血污。
林颂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去,小声地和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上前握住她的袖子,低头很认真地在帮她洗。
纪安能看见林颂发红的耳朵,林颂倒是和这个姑姑感情不错。
等到她和林颂再过来时,袖子湿了一半,血污也没洗掉太多。
纪安带着她们下船,乘车进入了银海军驻地,让她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一点乘机返回帝城。
……
军事基地屏蔽了所有信号,只有军用无线提供给登记在册的军人使用。
宋斐然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她吩咐王卓去照看着林越和林朝,身边就只有林颂。
纪安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白衬衫和黑色军裤。
“这是全新的女士军服,如果斐然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湿衣服穿着不舒服。”纪安目光落在她的裤子上,她裤子上也有许多不明水渍。
哦,裤子上是两只小狗的眼泪。
“多谢纪上将。”宋斐然接过去,翻了翻尺码,是中号的。
“不知道你的尺码,但斐然小姐看起来不矮,应该是这个码。”纪安用眼睛评估。
“我一米七四,纪上将。”宋斐然不满意他的说法:“你应该说:看起来很高。”
纪安有些语塞,“抱歉,我不是太擅长措词。”
宋斐然看着他如此一本正经的道歉,无奈的笑了:“看来音音对你这位哥哥的评价很客观。”
“令音?”纪安好奇:“她是怎么跟你评价我的?”
宋斐然却不告诉他,问了更衣室在哪里?
纪安朝右侧走了两步,办公室的右侧是他平时休息睡觉的地方,可以换衣服。
他推门进去,先将窗帘全拉了上,又出来请她进去换衣服。
林颂坐在椅子里一直看着纪安没说话,外界不是传言他冷漠不近人情吗?他看他这会儿近人情的很。
……
宋斐然进去,背后的门就被他轻轻关了上。
休息室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张合影,是一家四口的合影——照片里音音看起来才三四岁,被妈妈抱在怀里,爸爸穿着军服坐得板板正正,爸爸的身侧是很年少的纪安。
那时候的纪安穿着白衬衫,脸上还没有炸伤,看起来意气风发。
宋斐然记得,他的父亲死于叛军的围剿行动中,后来他不顾母亲反对成为一名军人,他的母亲就是那时候带着音音离开他的?
“是的宿主。”101上线说:“那时候叛军特别猖獗,而他第一战就抓了叛军的首领,叛军就派人绑架了他刚上幼儿园的妹妹纪令音,虽然有惊无险救回来了,但他的母亲情绪十分崩溃,她无法再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带着纪令音回了她的老家隐姓埋名生活。”
“所以,纪令音和这个哥哥不亲近。”101把纪安这些年的功绩传送进宋斐然的大脑里。
可以说,纪安这些年几乎将叛军剿灭,只有小部分余孽躲进了荒芜星中,而最近两年纪安也一直在部署,要将荒芜星彻底清除。
宋斐然换上了新衬衣和军裤,衬衣倒是合适,只是军裤的裤腰宽了很多,要用手抓着一团才不会掉下去。
门外纪安敲了敲门,询问她有没有换好,再有五分钟,海军的调查员会来询问她海盗袭击的经过。
五分钟,时间很短。
宋斐然看了一眼他茶色玻璃里的皮带,拉开一点门,对门外的纪安说:“纪上将,只有中号的裤子吗?或者你可以借我一条皮带?”
纪安回过头,看向她的手顿了顿,换裤子怕来不及,他说了一句抱歉,推门进来径直走向茶色玻璃柜子,里面放着他的皮带、配枪带和领带。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条刻了鹰头的皮带说:“这条我只用了一次,斐然小姐介意吗?”
他尽量选了一条他没有使用过太多次的,怕她介意。
纪安似乎问了很多次:你介意吗?
宋斐然接在手里,扣在裤子上发现皮带是纪安的尺寸,最后一个孔眼对她来说也很宽。
纪安也留意到了,取出了一把瑞士军刀,“我帮你再打个孔,勉强用一下,可以吗?”
“可以。”宋斐然没有解下皮带,在自己腰上紧到合适的尺寸,对纪安说:“在这里打孔就好。”
就在这里,她等他走过来。
纪安犹豫了一下,但看她神色自然,反倒是他太拘泥扭捏了。
“好。”他上前靠近她,弯下腰拉住皮带,在她比划的地上用刀尖打孔。
离的很近,这一次他没有闻到夜莲一样的香水味,他闻到了很淡很淡的洗发水香气,那是她散在腰间黑发的气味。
她的头发原来这么长,腰原来这么瘦。
他甚至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疤痕,她……曾经割腕过吗?
他隐约想起来当初宋家的求婚现场,她手腕上似乎就缠着纱布……
“纪上将,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疤痕像蝴蝶?”她突然问。
纪安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她,正对上她垂着的眼,她一直在注视着他脸上的疤痕,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嫌弃、惧怕和不安。
她睫毛扇动一下说:“有一种蝴蝶叫红色邮差蝴蝶,蝶翼像被火烧过一样,非常漂亮。”
他的疤……像蝴蝶?
纪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他的疤是丑陋的,人类对于残缺的肢体、损伤的疤痕总是会不忍触目,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可她注视着他的疤痕,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态,“这种蝴蝶因为颜色另类,曾经被误认为有剧毒大规模烧杀,险些灭绝,在几百年后才被重新证实无毒,只是颜色太鲜艳看上去令人害怕而已。”
她说话的声音也带着趣味性,目光从他的疤痕挪到他的双眼上,与他视线交汇。
“很像纪上将。”她说。
纪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他的姿态像是在拥抱她。
她的声音那么轻盈,像羽毛在扫动他脸上的疤痕:“只是看起来难以触碰……”
她没有说完,背后的门就被敲响了。
纪安心头被敲的一颤,手里的皮带已经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