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鱼吗?”小螃蟹问他。
裴颂点点头,要很努力才能忍下眼泪:“喜欢,很喜欢。”
他很想抱抱她。
小螃蟹先伸手轻轻抱了他一下,小小的脑袋挨在他手臂上说:“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和敏敏都很想你,我们想和你一起去喂小猫。”
裴颂抱住她,压着酸涩的眼泪轻轻“嗯”了一声,原来这间房间没有给别人住,原来小螃蟹在等他好起来。
这里只有他的痕迹。
他像那枚廉价的塑料螃蟹,不值钱,却被她和小螃蟹好好的收着。
一直以来她们都没有欺负他,她们对他很好很好,好的他无以为报,好的他愧疚万分。
他留下来陪小螃蟹吃了晚饭,他留意到宋斐然没什么胃口,她往常的晚饭是肉加蔬菜,今天却只吃了蔬菜。
小螃蟹去洗漱。
他起身追着宋斐然的脚步进了书房:“没胃口吗?”
宋斐然回头看见他跟个尾巴一样跟进来站着,笑着打开了电脑处理文件:“下午在顾医生那里喝了杯咖啡,没什么食欲。”
“下午喝咖啡晚上会不会睡不着?”裴颂过来又问她:“顾医生有给你开什么药吗?”
他有好多问题,总是在问,宋斐然不回答他也不生气,只会耐心的等一会儿再问。
“没开药。”宋斐然回答了他:“还是之前的药,但我打算慢慢停了。”
“可以停药了吗?”裴颂问,他记得这类药不能随意停,要遵循医嘱停药:“顾医生怎么说?”
她有视频会议拨过来,她对裴颂说:“等会说。”
裴颂就没有再多问。
宋斐然看见他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又端了什么东西进来,放在了她手边。
居然是一碗小馄饨和一杯水。
他没走,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着她会议结束。
会议进行了23分钟,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等了23分钟。
在结束后,才起身说:“吃药前先吃点东西吧,只吃沙拉会胃不舒服,这是虾仁陷的,没胃口也吃两个垫一垫。”
似乎怕她不吃,他从碗里盛出来两个馄饨给她,“就吃两个。”
宋斐然接过了他的勺子,真的吃了两个馄饨。
她从他脸上看到了开心,这种开心是她哄小螃蟹多吃饭时会有的表情。
已经很晚了,他却一直等着她吃药,仿佛只有她吃了药他才能安心走。
宋斐然也没隐瞒他,拉开抽屉取出了里面的两盒药,吃了两粒,这些药她打算慢慢停掉了,她已经不需要这些药了。
只是不能一下子停掉,容易戒断反应。
裴颂在她吃药时拿过那两盒药看了看,看见上面写是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
是双相。
他的心沉甸甸的坠下去,怎么会生病了?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她看起来那么健康。
裴颂从别墅出来已经十点了,樊勇送他回的医院。
他坐在车里,用手机仔仔细细的查双相这种病,越查越痛苦,能发展到双相她一定病了很久很久,可她居然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那么好,她有失控过吗?
外面似乎在打雷,闪电划过,像是闪过裴颂的脑子一样,一些在梦境的零碎画面又闪动出来——她站在残缺的金佛下,重重扇了他一巴掌,眼神近乎失控的说:“裴颂,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裴颂,你要为了他与我为敌吗?”
——“杀了他,裴颂。”
“裴先生?”樊勇忽然叫了他。
他惊醒一般扭过头,在一阵阵晕眩中慢慢看清了樊勇。
“到了,裴先生。”樊勇在看着他,“我送您下车。”
原来已经到医院了。
裴颂忙按住了樊勇的肩膀:“不麻烦,我自己下去就行。”
他撑开伞下了车,却又回头站在车门外问樊勇:“我能问问,你和宋总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他直觉斐然和樊勇认识很久了。
樊勇愣了一下,点头说:“我认识宋总确实很久了,大概认识有十年了。”
“十年……”裴颂想,那么久,比他久很多,那很好,樊勇是她信得过的人:“她那个时候十九?”
“是。”樊勇如实说:“快要二十岁。”
他知道裴颂是宋总什么人,宋总很多事都没有隐瞒裴颂,他有些好奇裴颂到底想问什么?裴颂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吃醋”。
裴颂很礼貌,像是请教一样问他:“她那个时候……好吗?”
“嗯?”樊勇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裴颂就又补道:“我的意思是,十九岁的她那个时候过的好吗?”
十九岁的宋斐然,过的好吗?
樊勇真意外他会这么问,十九岁的宋斐然比现在极端,常常失眠,非常的聪明有手段,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阅历和果决。
他那时听说她才十九岁非常的意外,因为那个时候她看到死人就和看到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她会和他说:杀人要把自己摘干净。
“她过的很好。”樊勇难得带着笑容回答说:“她十九岁就已经是小宋总了。”
他没有告诉裴颂,十八岁的宋斐然身边还陪着一个人,一个银发的男人,自称是她的哥哥,陪她从国外回来,但她们的关系不只是兄妹,有时候樊勇会在宋总的房间里见到他。
后来宋总就和白泽安恋爱了,那个男人也消失了,宋总说他回自己的国家了。
……
医院已经熄灯了。
裴颂回到昏暗的病房里,坐在床边看着手机,十九岁的宋斐然过的好吗?真的好吗?那个时候她生病了吗?有没有失眠?
他疲惫的躺在病床上,忽然看见正对着病床的电视机下有一个很小的红色光点闪烁了一下。
那是……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在黑暗中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那个红色光点,光点就变得尤为清晰。
没有猜错,那就是他以为的东西。
裴颂只迟疑了两秒,试探性的给宋斐然发了微信:“你睡着了吗?”
几秒之后,红色的光点慢慢移动对准了他。
手机也亮起来,宋斐然回他:[还没有。]
是监视器。
是宋斐然装在这里的监视器吧。
裴颂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凝视了三秒红色的光点,然后垂下眼给她回复,打了删,删了又打。
屏幕的光映照在他脸上,寂静之中除了键盘的声音,还有他猛烈的心跳声。
她在监视他。
她一直一直在透过监控看着他。
他终于打了几个字发过去:[我很想你。]
红色的光点凝聚在他身上,锁定他,笼罩他。
他想,她此时此刻就在监控之后看着他,她是在想他对吗?如果没有想,那他就先告诉她,他在想她。
黑暗中,她的视线仿佛在包裹他。
裴颂轻轻的眨动了一下眼睛,他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奇异的消失了。
她会这样监视着樊勇吗?白远呢?白泽安……
她只这样监视着他对吗?
他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对吗?
手机再次亮起来,宋斐然回他:[躺下陪我说说话。]
裴颂的脸和喉咙热起来,他开始想他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狼狈憔悴?
他在黑暗中慢慢躺下,就躺在红色光点的对面,侧着身,他与光点对视。
宋斐然的语音那么刚刚好的打过来,他接起来听见她微微沙哑的声音:“不是才刚离开吗?”
裴颂忽然想起,当初白远在他车上几分钟向宋斐然汇报一次,白远和他说:她就喜欢这样的。
所以裴颂厚着脸皮低声说:“真的很想你。”
他的脸烧到快着火了一样,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但他听见她笑了一下说:“是吗?”
她是喜欢的对吧?
“是。”他像是得到肯定的狗,红着脸再接再厉说:“特别特别想你。”
她带着笑叫了他的名字:“裴颂,你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
他很想把着大火的脸闷进被子里,挖空了心思想别的话,可他实在不擅长这些,想来想去只想出一句:“明天早上过去好吗?”
“过来干嘛?”宋斐然问:“你现在既不能开车,也不能做别的,来做什么?”
裴颂想起停车场里做一半他撕裂的伤口,握着手机闭眼埋进被子里闷闷的吸了一口气,身上也像着火了一样:“去看看你,好吗?”
他只要看着她就心满意足。
“好。”她答应了他,停了有几秒,她突然说:“你母亲的手术很成功。”
裴颂愣了一下,睁开眼,他听见手机那边她的呼吸声,但也许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她其实……对他很心软。
只要他听话一点,她就会心软。
“谢谢。”他看着红色的光点,低低说:“我说想你,不是为了讨好你得到我母亲的消息,是真的想。”
……
第二天,裴颂没能见到宋斐然,她临时要出差一大早就赶去了机场。
这趟差她要去三四天,裴颂的伤不重,他想早点出院回去照顾小螃蟹,宋斐然也答应了。
裴颂第三天就收拾东西出院了,她特意打了电话给他,说李江想探望他,刚好陪他出院。
她说李江这个名字,裴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李江就是李工头嘛。
之前就是李工头给他介绍司机加保镖的这份工作,让他去宋总的公司面试,李工头的妻子在宋斐然家里做保洁做了好几年。
李江是李工头之前做警察时的大名,一般大家都叫他李工头或是李哥,裴颂都快忘了他的大名了。
裴颂认识李工头也是因为他爸当初拖欠工资的案子,那时候他才十七八,还在部队里,李工头接手他爸的案子没多久就退休了,因为他那条受伤的腿已经严重到不能走路了。
后来他爸拖欠的工资越来越多,又开始赌博,他妈妈卖厂子卖房子替裴军还债,最后把要做手术的钱也搭了进去……家里负债累累,他也被革职了,是李工头给他介绍了好几份工作,帮了他很多。
现在想想,如果没有李工头,他这辈子可能无法和斐然有交集。
该好好谢谢李工头。
他换下了病号服,收拾床铺的时候李工头推门进来了。
有半年多没见了,李工头精神了不少,居然走着就进来了,虽然一瘸一拐,但比之前坐轮椅好太多了。
“你的腿好了?”裴颂惊讶的问他。
他笑着把裤脚拉起来说:“假肢,你别说这玩意虽然贵,但挺好用,要不然我也不能来接你出院。”他过来先掀开裴颂的衣服看了看他肚子上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裴颂不好意思的盖住,“本来也不是多重的伤。”
李工头看他一眼又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我也不会说,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吧。”
裴颂的事他听说了,虽然裴军是裴颂的父亲,但他有时候真觉得死了倒也好,至少不用再拖累裴颂了,才二十几岁的一个小伙子,被父母拖累了一眼看不到未来。
裴颂没说话,低下头去叠自己的衣服。
李工头也不再提那些过去的伤心事,帮他收拾东西说:“你嫂子特意给你炖了大补汤,一会儿先去我那里喝了汤再走。”
“不用麻烦嫂子,我这哪儿需要补啊。”裴颂不好意思。
“让你去就去,这有什么麻烦的。”李工头走去电视机旁边拿他的杯子:“你平时也没少帮我干活,补一补……”话没说完他就停了。
他站在电视机旁,将手里的杯子挪了挪挡住了闪烁的红点,扭头去看裴颂,脸色变得严肃至极。
裴颂立刻反应过来,他发现监控了。
李工头伸手往电视机后摸了摸,眉头也皱起来:“这里怎么有这玩意?”针孔摄像头,医院病房里怎么会允许这种玩意出现?是谁偷偷装的?
他似乎要拔掉。
裴颂快步过去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
什么?
李工头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被偷窥了?
裴颂没有再说别的,只是拉开了他的手。
不要拔掉,如果她知道拔掉了,会以为是他发现拔掉了,会不开心吧。
他不希望她们之间再有什么误会让她不开心。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樊勇提前就在医院外等着接他们,是宋斐然安排的。
他和裴颂说:“宋总说,你在小宋总放学前回别墅就可以。”又说:“宋总已经帮你把租的房子退租了,到这个月底为止,你随时可以回去收拾东西搬去别墅。”
“退租了?”李工头吃惊的看裴颂:“你要把房子退租了?退掉之后你住哪儿啊?总不能以后都住在宋总那里,万一你被开除了呢?到底还是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