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然有些印象,他似乎就是那天剧院包厢里和纪安在一起的副将黄征。
黄征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她和王卓出了酒店,登上了一艘快艇,快艇上还有两男一女,年纪五六十岁,都穿着睡衣睡裤,看样子就知道也是酒店里跑出来的,其中那位年长的女士手里拎着很大的皮箱子,头发乱糟糟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却把箱子抱在怀里。
宋斐然多看了两眼,这位女士她有印象,前段时间她为了挖掘基因研究的人才了解了很多,她记得有一位叫王庆的女士是帝国研究院的大牛。
是她吗?
快艇穿过爆炸声层层叠叠的海面,几个人都蹲下尽量蜷缩着,风很大,宋斐然能感觉到身旁的女士抖得很厉害,她把西服外套脱下盖在了旁边女士的身上。
抱着箱子的女士顿了一下张口要说什么。
宋斐然先说:“别客气,我穿的比你多。”至少她睡裙外面还有睡袍,这位女士只穿了吊带睡衣和睡裤。
实在是太冷了,她也就没有拒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人手脚都被吹僵了,快艇总算是停了。
眼前是银海军驻地。
副将扶着几位下快艇,吩咐军士:“带三位院士去宿舍休息。”
果然是帝国研究院的院士们。
宋斐然不免猜测:叛军突袭姜岛是为了这三名院士?所以纪安才派人去姜岛先把这三名院士救出来?那……这三名院士手里必定是有什么叛军想要得到的东西,是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吗?
“斐然小姐请跟我来。”副将带着她和王卓去了纪安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亮着灯,但纪安不在,应该是带军在海上。
副将说,纪上将请她在休息室休息等他回来。
宋斐然道了谢,等副将离开才揉着冻麻的双肩吐出一口气。
王卓找一次性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外面还能隐约听见轰炸声,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她让王卓在办公室里的沙发睡一会儿,自己去了里面的休息室。
进去才发现,休息室里不但开着灯,还开着暖气,地板都是暖烘烘的。
一切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是床头柜上多了一样摆设——蝴蝶标本。
就放在合影照片的旁边。
她走过去,看见邮差蝴蝶的标本下压着一张纸,纸上用钢笔写着——床单、被罩、枕头换了一次性的,如不介意可以睡一会儿。纪安。
她抽出纸条,看着上面的字笑了,这个年代电子产品早已替代了原始的纸笔,没想到纪安这么守旧,还用钢笔写字。
字体刚劲,看得出来经常练字。
倒像个老年人。
她坐在床上,摸了摸被子,确实是簇新的一次性棉被套,没想到纪安这么细心,在这么短时间里换了这些东西。
宋斐然确实累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外面王卓的声音吵醒的。
他在外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纪安上将。”
宋斐然迷迷糊糊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
她这一觉直接把飞机的时间睡过去了。
闹钟没响吗?
她摸来手机,发现昨晚没充电自动关机了。
外面传来纪安的声音:“斐然小姐还在睡吗?”
“醒了。”宋斐然略微高了一些声音回答,她昨晚穿着睡袍就睡着了。
纪安在外敲了敲门,得到她的准许才推开了门。
他看见她穿着睡袍坐在被子里,黑发柔顺的披着,惺忪的样子难得显露出慢半拍的迟钝,目光顿在他身上,既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暖,飘荡着她的气息,是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在暖气中蒸腾得更甜蜜了几分,像推开一扇伊甸园的秘门。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紧绷的神思却因为这温暖之中的甜蜜香气松弛下来,舍不得开口说话。
“姜岛……怎么样了?”她先缓过来问,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
纪安语气无意识的柔软下去:“姜岛没事,机场恢复航班,港口正常航行。昨晚吓到了吗?”
宋斐然被他温柔的语气和话语问愣了几秒钟。
或许是刚刚睡醒,也或许是暖气太热,两个人仿佛都来不及设防。
她摇了摇头,看见他似乎刚在外面脱下了军服,只穿着衬衫和军裤军靴,衬衫上的配枪带还没解下来,从他的背后箍过来,背带一样将他的衬衫箍得紧绷,几乎能看见他结实的胸肌和臂肌。
靴子上还有灰尘和泥浆,他的脸上似乎沾着一点点血,在疤痕上不仔细看不出来。
“纪上将刚回来?”她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受伤了吗?”
纪安顿了顿,想说没有。
她又说:“你过来我看看。”
她掀开了被子要下床朝他过来。
纪安下意识就走进去,迎上去,停在了床边,“外面在下雨很冷,我已经请王卓去姜岛取你的衣服了。”
他想等她的衣服送到,她再起床更好些。
她光洁的腿踩在床边的一次性拖鞋上,“我看看你的脸,你的脸好像流血了。”
“是吗?”纪安抬手想去摸,被她抓住了手臂。
“别摸,让我看看。”她睡醒的手是热的,隔着衬衫能感觉到。
纪安的肌肤像在她手掌下紧绷起来,他难以拒绝的在她跟前蹲下了身。
他目光无处安放的落在膝盖边她的脚上,苍白纤细的脚一半踩在了地板上,他想:应该在这里放一张柔软的地毯,以后她就可以光着脚踩在这里。
下巴被她轻轻托住,她抽了一张纸巾,将那张疤痕累累的脸放在眼前。
除了医生,纪安从未这么近的被人端详过疤痕密布的脸,他感觉到热,喉咙里也紧绷,下意识想躲开她要触碰上去的手。
她却以为是弄疼他了,小心问:“痛吗?”
纪安去看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丑陋的自己,避开眼睛,喉咙里动了两下才哑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去看他的双眼:“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纪安心跳得非常厉害,她离他越近他越在意自己的缺陷,他难得思绪乱的言语也乱了:“不……我怕你不喜欢。”
怕她不喜欢,怕她厌嫌,那些丑陋残损的疤痕。
他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样貌。
温暖的香气中,她没有说话,重新找了消毒药棉轻轻擦在了他的疤痕上。
疤痕的敏感度是迟钝的,可纪安却觉得每一下触碰都像细微的电流。
“人的癖好千差万别,有人喜欢蝴蝶,有人惧怕蝴蝶,纪上将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呢?”她这样问他。
纪安在她的手指下,第一次觉得脑子迟钝,他竟分辨不出她是说喜欢蝴蝶?还是惧怕蝴蝶?
她曾经说过他的疤痕像邮差蝴蝶,那她现在是在告诉他,她喜欢他的疤痕吗?她怎么会喜欢疤痕……
“纪安。”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就在他的耳边:“我喜欢蝴蝶。”
纪安的心像是千万只蝴蝶破茧,扇动起蝶翼一般噗噗噗作响。
他抬起眼去看她——
“纪安,你人呢?”孟凡的声音突然闯入办公室,他几乎三两步就到了休息室门口,直接推门而入:“大哥我找你……”
孟凡整个人僵化在了门口。
纪安瞬间起身,一面挡了挡穿睡衣的斐然,一面对孟凡说:“关门出去。”
“……抱歉!”孟凡才从宕机中反应过来,猛地转身拉上门。
靠靠靠,他看到了什么?他死也没想到会在纪安的休息室里看到林家三小姐!还是穿着睡袍!而且纪安跪在她跟前???
他没有看错吧?
孟凡快要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背后休息室门打开,纪安从里面冷着脸进来,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不知道敲门的吗?”
大哥!他进他的房间什么时候敲过门啊!
“拜托!”孟凡拉着纪安离休息室远一点,也压低声音说:“我怎么知道你卧室里还藏了人啊!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家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啊?”
“说话礼貌些。”纪安皱着眉,什么叫藏了个人,“斐然小姐昨晚在姜岛,我派人接院士的时候顺便请她过来休息一晚。”又看孟凡,一副你难道不清楚昨晚我一夜都在围剿叛军吗?
孟凡当然知道他昨夜跟海军打配合在清剿叛军,没有回驻地,但是。
“你是顺便吗?”孟凡盯着他小声说:“带人进入驻地的上报流程有多复杂,你比我清楚,你最好是顺便。”他怕里面的三小姐听见,唇语说:“人家是宋庭的准未婚妻。”
纪安脸颊上的余温还未消,心和脑子都是热的、心猿意马的,差点脱口而出:她没有答应宋庭的求婚就不算未婚妻。
孟凡这个节骨眼也没时间跟他说这些,“你的伤处理了吧?我来接几位院士回帝城,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战况。”又故意问:“要不要我顺便送你的斐然小姐回帝城?”
果不其然,纪安说:“用不着,做你该做的去,我有分寸。”
孟凡一拳头砸在他胸口,指了指他,你最好是有分寸。
孟凡又快步走到休息室门口,敲了敲门对里面的宋斐然说:“刚才抱歉了三小姐,改天回帝城请你吃饭。”
“没关系,孟少将注意安全。”宋斐然答了一句,果然纪安、孟凡的这次集体出动就是为了那三名院士。
为什么呢?帝国暗中在研发什么吗?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亚当既然知道叛军突袭姜岛,那他应该也知道叛军突袭的原因吧?
她要想办法让亚当自己告诉她。
孟凡才走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找她。
是昨晚快艇上那位女院士,她穿着一身女军服进来,手里托着昨晚宋斐然借给她的西服外套,笑着说:“多谢你的外套,可以把你的住址给我吗?等我回帝城干洗了还给你。”
宋斐然没有说不用洗,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绿岛地址给她,自然而然地换来了女院士的联系方向。
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庆女士。
王庆看到她的名字也有些惊讶:“林明君是你的……”
“他是我二哥。”宋斐然笑着说:“王女士的师弟是我二哥的好朋友。”王庆的一位师弟正是林氏制药的老股东之一,是林明君早些年挖过来的精英。
她直言说:“我猜我二哥当年也一定想聘请您来林氏制药,所以您对他有印象。”
王庆笑笑说:“是啊,林明君当年可没少往我们研究所跑。”她对他印象很深,因为当年他送车送房,开出了比她现在高出几十倍的薪资,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斐然玩笑一般说:“现在林氏制药换成我当家了,欢迎王女士有空来参观指导。”
王庆有些惊讶的看她,她看起来才二十刚出头吧,居然接管了林氏制药,“好,有机会一定去。”
没有再多说什么王庆就告辞离开了驻地。
去取衣服、行李的王卓也回来了。
宋斐然简单换了身衣服,吃了军队的饭盒就已经下午快四点了,再去姜岛机场只能赶夜间航班飞回帝城。
纪安很自然地安排了他的私人飞机,邀请她和他一同飞回去,正好一起去给令音挑选生日礼物。
安排的这么赶,确实是因为他没有太多时间逗留在帝城,计划的是买好礼物,他连夜乘机返回驻地,因为第二天要和孟凡汇合汇报此次战况和后续清剿。
纪令音的生日在这周六,他希望能在周六之前赶回来给她过生日。
宋斐然听完他的行程安排忍不住笑了:“纪上将要是有分身就好了,一个守卫帝国,一个陪伴音音,再有一个留给你自己做你喜欢的事情。”
留给他自己做喜欢的事情。
纪安看着她,第一次在想他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从前是歼灭叛军为父亲报仇,后来母亲去世他把令音接到身边,是希望她能好好生活快乐起来。
他仔细想想:“我喜欢做的事情……”有吗?
宋斐然侧开头看向机窗外,阴沉沉的天什么也看不清:“你喜欢做的事难道不是送我回家吗?”
纪安一愣,抬眼望她。
她似乎故意不看他,玩笑似得笑笑说:“百忙之中你还抽时间送我,不是因为喜欢送我回家吗?”
纪安的脸热起来,仿佛被戳穿一般垂下眼去,喉咙干干,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么明显吗?
他以为自己足够有“分寸”,顺便接她来驻地、顺便送她回家……
那么,她有看穿他为了给令音买礼物才“不得不麻烦她”提出的邀约吗?
安静的机舱内,纪安的心跳如擂鼓,如果她看向他,一定能一眼看出他的心虚和意动。
可是她没有,她像是随便开了一句玩笑,玩笑之后就疲惫地靠在椅背里合眼小憩,任由兵荒马乱的纪安看着她。
纪安从未如此长时间地看着她,她的眉、睫毛、丰盈的唇、细细的脖颈……她无一处不是美丽的。
而宋庭劣迹斑斑,知错不改,配得上她吗?
既然要商业联姻,宋家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心里的念头一旦萌芽就生了根。
纪安脑子乱糟糟的起身,取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离得近她美的更惊人,如果他没有那些疤痕,样貌再好一些,或许他会更有底气一些……
……
抵达帝城是晚上八点多,宋斐然早就看好了售卖宠物飞鸟的商城,她让王卓回绿岛,上了纪安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