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萌将菜单推向艾达，不过艾达对地星复古菜式基本上没什么兴趣，看到最后还是选了最简单的营养液。
等待上菜期间，艾达主动挑起话题，“米，介意和我说说，为什么不让你当园长了吗？”
米萌便将最近发生的事对艾达说了。
她的语气平静，经过昨天和监察员酣畅淋漓地打架，心中的怒火一发泄，好像就好了很多。
现在米萌脑子里已经没什么情绪，只存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线性思维。她在工作中也经常这样，所以被上下级夸赞“米园长的脾气无敌好”。实际上她只想把问题快点解决，早点下班。
艾达点点头，她压低声音，凑到米萌耳边问：“那你是希望去除omega腺体，对吗？”
——这可不是什么能在公共场合探讨的问题。
米萌坚定地说：“是。艾达，你能告诉我，有什么副作用吗？”
“副作用就是，没有alpha会再爱上你——他们都是直觉生物，闻不到信息素、无法标记，他们就无法产生爱情。”艾达轻声说，“这会对你产生困扰吗？毕竟你和指挥官在交往，你们看起来也彼此相爱。”
米萌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她随即将之摒弃。
是的，爱情很重要，谈恋爱时常会让她觉得世间万物美好。
但是，当爱情阻碍了她的自由，那虽然会心痛，但仍可以舍弃。
“如果他爱我，不管有没有信息素，他都应当爱我。”米萌说，“不然，这叫什么爱？”
艾达笑笑，喝了一口营养液，没有接话。米园长应当是一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不然，她怎么会对alpha这种生物抱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艾达向服务员借来一支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坐标。她说：“米，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再考虑两天，如果真的想清楚了要去除，后天晚上十点，咱们在这个地方见。”
米萌收下纸巾，感激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艾达说，“omega帮助omega，愿我们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将这个社会改造得更加平等、自由，alpha、beta与omega之间彼此尊重。”
米萌回到家，疯狂地查找了两天资料，包括“omega可以去除腺体吗？”“omega去除腺体后有什么副作用？”“《信息素管理条例》全文”“omega变成beta后会怎样”……
答案五花八门，米萌惊讶地发现，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种行为是不被政府允许的，论坛和帖子里出现了大量谐音词和“黑话”，米萌一边研究一边阅读。艾达还让她加入了一个小群，米萌颇有“找到组织”的感觉。
去除腺体后，身体上的副作用因人而异。大多数omega会感到激素失调，需要终身服用药物控制。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毕竟正常情况下，每个月的发热期也要使用抑制贴或抑制剂嘛。
正当她研究得昏天黑地之时，手环震动，居然是萧朗来电。
米萌赶紧关掉光屏，抓了两下头发，在床上盘腿坐好，接通他的电话。
这还是第一次，接到他的全息投影通话呢。
手环终端被阚上尉升级后，效果就更加清晰了。米萌看到萧朗穿着一身黑色宽松长袍，坐在椅子上，与她通话。
大概是刚结束治疗，手腕上还露出医疗胶带。
在小飞艇上不欢而散之后，米萌数次点开手环，想给他打个电话或发个讯息，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吵架，两人仿佛陷入了冷战之中，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再经历惊心动魄的打架事件之后，米萌就把她的alpha忘到了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压根没想起有这号人。
萧朗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率先开口：“伊琳说你病了，好点了吗？”
“差不多了。”米萌吸吸鼻子，高烧早就退下去了，现在只留了一点鼻涕和咳嗽，相信很快就能痊愈。相比较而言，他的身体状况才更让人担心。米萌问：“你呢？”
“我没事。”萧朗道。他这一趟回母星，除了骨骼加固手术之外，更重要的事情，是去探望病重的父亲。
按照兄长希克斯所说，父亲这次晕倒得很蹊跷。父亲一直有心脏方面的问题，药物控制得很好，医疗顾问也在定时监控，不该发生这样突然的昏厥，并且接近一天没被人发现。
结合父亲反常签署了他的新驾驶伙伴萨利的通行证一事，萧朗意识到——父亲身边，已经有人背叛了帝国。
幸运的是，父亲在关键时刻被唤醒，对希克斯说出了密盾保存地点，避免了“飞鹰号”被撞毁。
他们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并且密切监视，将其控制了起来。外界所震惊的交出盟军指挥权，其实也在他们的设计之中。
萧朗只是还没想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在有明确的思路之前，最好的做法便是继续蛰伏。首相大选将至，相信对方会露出更多马脚。
……
“还会去前线吗？”米萌问。
“听从军部安排。”萧朗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次伊琳前往地星，除了告诉他米萌生病的消息之外，还勾着唇嘲讽：我亲爱的弟弟，你的omega，一点都没有要和你结婚的意思呢。
伊琳阴阳怪气惯了，萧朗本来并不想放在心上。然而他低估了米萌对自己的影响——接连这么多天，连一条消息都不给他发。
晚上睡前，心浮气躁。睡眠仓的白噪音和安抚气体都对他失去了作用，萧朗反复确认终端中，没有一条来自于她的新讯息。
他终于认清了：他的omega，其实是一个狠心的人。
“唔。”米萌应了一声，放缓语气微笑着说，“那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呀！不早了吧，赶紧睡觉。”
用的是关心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是萧朗一眼便看出，那份笑意没及眼底，跟她真正快乐时不一样。他沉默了两秒，看着米萌的眼睛，似乎要从里面洞察出所有秘密，他问：“米，你还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全息影像高清得，仿佛他就坐在对面。米萌感到一阵心虚，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暗暗攥紧床单，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啊。”
“好。”萧朗点点头，身体前倾，眼神很真诚地说，“我重新思考了我们结婚的问题，之前我确实太心急了。米，你不愿意那么早结婚，我理解。那我们先保持现状好吗？”
“嗯。”米萌应了一声，“那你以后不许像上次那么吓人呢！我力气没有你大，更打不过你……我很害怕，萧朗。”原本是撒娇的语气，一句话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好，我答应你。”萧朗的心瞬间被攥成一团，酸涩的感觉涌上来。她那么弱小，那么可怜，那么可爱，自己却差点没有控制住，险些伤害到她，简直该死。他承诺：“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做。”
一股困意突然袭来，米萌打了个哈欠，问：“要睡觉吗？”
“你困了就先睡，”萧朗低沉的声音安抚她，“米，让我看看你，你睡了我就挂断……”
米萌也就随他去，两人的呼吸深深浅浅地交织在一起。米萌的脑袋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突然开始有些怀念他火热的怀抱，呢喃道：“其实，我现在也有点想你呢。”
“只有现在吗？”萧朗笑了，“我一直很想你，宝贝。”
“大骗子。”米萌从耳根开始发热。
萧朗在她将自己埋入被子之前，认真地说：“是真的，米。答应我，不管什么事，都等我去地星，我们商量完再做，可以吗？”
米萌心里一惊，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含糊地“唔”了一声，算作应答，赶紧闭上了双眼。
第76章
米萌走下飞车时,艾达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米萌裹紧了风衣，双手抱在胸前，仍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往脖子里钻,手臂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对艾达点头致意，说：“走吧。”
艾达在前面带路，两人来到一个米萌并不陌生的地方——易乌地下城。
对于这个地点,米萌仍心有余悸。但是它作为地星现存最大的交易市场,来这里进货、办事,太正常了。甚至幼儿园的日常运转,都离不开地下城的供应货源。
两人乘坐电梯，下到负三层。
如果说前两次来到地下城，还感到热闹繁荣,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那么这次,米萌只觉得阴森寒冷。
她穿了一双普通的运动鞋，甬.道里灯光昏暗，时常照不到地上的积水。没多久，她的鞋便湿了。这股冷意,似乎能渗透皮肤，直达心底。
艾达带她走到巷子尽头，进入一家店。招牌的灯管坏了，忽明忽暗地闪着,应该是一家小旅馆。
进去之后，前台什么也没问,艾达交了钱,接过房卡。
“医生待会儿带着设备过来。”艾达低声道,“环境比较简陋，但没办法,被抓到就是死刑。”
站在门口前，米萌突然停下脚步，内心一阵犹豫。她想起那一晚，萧朗对她说，不管要做什么事，先和他商量。她是不是该和萧朗说一声？
“别害怕，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艾达温和地说，“只要局部麻醉就可以。”
“我……”米萌依旧在踌躇。
艾达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事，“米，现在想要放弃，也来得及。”
米萌望向艾达的眼睛，里面只有大姐姐般温暖的眼神，她好像能够支持自己所有的决定，就算放弃，也不会被她指责怯懦。
就在这一刻，米萌心里升腾起一股勇气，她说：“不，我想做这个手术。”
她对自己的身体，应当有完完全全的主导权，这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
大约过了半小时，一名拉着行李箱的男子进来，他低着头，戴着黑色的口罩。见到艾达之后，打了声招呼，“艾达姐。”
艾达向米萌介绍，“这是小罗医生，男性omega，皇家医学院毕业生，五年前切除了腺体。”
米萌点点头，“你好，你可以叫我'米'。”
这群omega身后，各有各的故事。这两天米萌在论坛里读过太多，此时三人倒是一齐陷入了沉默。
医生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排列的手术刀闪着冷峻的银光。艾达帮他将清洁布铺好，示意米萌趴在床上。
“想好了吗？”医生问。
米萌点头，“嗯。”
“我先帮你清理，再打麻醉。麻醉五分钟左右见效。”医生说着，沉稳地将需要用到的器具拿出来，在床头柜放好。
消毒液在颈后凉凉地流淌，鼻尖对着木质床架，腐朽潮湿的气息直往里面钻。
医生取出注射器，抽取麻醉药剂，他的眼睛盯着刻度，分毫不差。
米萌也盯着，她很紧张，准备承受后颈的扎针。
突然，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破这寂静又紧张的氛围……
米萌心里突然有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而她的直觉往往十分准确。
麻醉针刺入皮肤，右肩膀很快失去知觉，她趴在清洁布上，身体仿佛有千斤重，完全抬不起来。
艾达从腰间摸出手.枪，敏锐地站在门边。
“哐！”一刹那，门板被黑色皮靴踹飞，木屑四溅，摔在地上，又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进门的男人一袭黑衣，身材高大，脸上的表情如秋叶的凝霜，寒意四起。
萧朗从一进门，视线便落在床上娇小omega的身上。他几乎没有看艾达，伸手便擒住了她的手腕。一收力，艾达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手.枪脱落，刚好被他准确接住。
拿到枪的那一刻，萧朗没有丝毫犹豫，开枪，子弹直直射向医生的右腿——
医生根本来不及闪躲，一股剧痛袭来，鲜血迸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痛苦的呻.吟在房间里低低萦绕。
从男人进来那一刻，米萌便闻道了他身上浓郁的信息素气味。
他怎么会来……
米萌使劲浑身力气，想转头去看，想喊停。可是她不能！在麻醉的药效之下，她的上半身，已经无法挪动分毫。
萧朗缓缓走到床边，伸手将米萌翻身过来。
她的额头上都是汗，眼里盛满恐惧的泪水，萧朗看着她的眼睛，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拭去她额头上的汗和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宝贝，你让我很失望。”
充满戾气的眼神，让米萌感到无比陌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是他们诱导你来的，对吗？真是该死，这些心思不纯的'omega'。”萧朗再次抬起手，枪口对准医生。
米萌瞪大了双眼，眼泪流下来，她喃喃道：“不要，萧朗，求求你，不要……这都是我的决定，求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啊！”
她眼睁睁看着萧朗按下扳机，子弹无情地射出，穿透医生的右手，他惨叫了一声，鲜红的血液流到地摊上，满屋血腥气……
米萌眼前炸开一片血雾，而萧朗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眼皮都不抖动一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没狠下心来，在她面前杀人。
乔安娜赶到时，皱着眉头说：“至于吗？折腾出那么大动静，不好善后。”
萧朗没有理会乔安娜，他横抱起米萌，往门口走去。
米萌的手臂无力地悬在半空，随着他的步伐晃动。
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她那么无助，崩溃，泪流满面。他是同样的冷酷，无情，那些温存相处的吉光片羽，随着这两声枪响，烟消云散。
在地下城黑暗的隧道里，萧朗抱着她行走，脚步声沉重，在地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走到出口，她被塞进一辆银色飞车的后座。萧朗随即弯腰钻进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
这已经不是令人享受的爱.抚，阴冷地像毒蛇吐着信子，舔过她裸.露的皮肤。米萌毛骨悚然，她强忍住要闭眼昏睡的冲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朗没有回答，他在压抑着怒气。手掌抚过她的脸，将她的眼睛合上。狂怒之下的精神力并不稳定，导致飞车在行驶过程中都略有颠簸。
她最好不要再说话，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麻醉药效完全退去，已经是五小时之后。
米萌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身体下的床单柔软，透着一股刚清洗完被阳光烤过的清香，她最喜欢这种味道。房间是木质结构，繁盛的植物从窗口爬进来。
他们应该脱离了热那亚小岛，因为“飞鹰号”的阴影并没有在此处投射。
天光亮得有些刺眼，米萌睁眼后，又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皮。
“醒了？”
听到声音，米萌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