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律师无语,也不多费口舌,走开了。过了好一会儿,苏青和孟叙冬去乘电梯,看见那律师在讲电话,不知为何有点暴躁,“我在县城,是啊,真的好远……”
“你刚说啥了?大家都笑。”孟叙冬冷不丁出声。
苏青摇了摇头,若无其事撩拨头发,藏起发热的脸颊。
除夕留下了遗憾,等到孟叙冬有好转的迹象,艾秀英重新准备了团年饭。苏青去医生办公室签字请假离院,和孟叙冬一起回了澡堂。
外面不比医院,不时有喧闹音乐,人们热络地呼喊着,一辆接一辆车飞驰而过。孟叙冬注意力集中在视觉上,苏青能感觉到他竭力隐藏的紧张。
跨上斑马线的刹那,苏青牵起了孟叙冬的手。他有点抗拒,但没有丢开她的手。
逢年过节是澡堂生意最好的时候,甬道的长椅上也坐着闲谈的人,休息室却是没有歌声飘飞。艾秀英收起了卡拉 OK 设备,叫大家改天再来唱。
旧时国营工厂为满足工人的生活需求,设立了食堂、学校、灯光球场,更甚有图书馆、电影院与歌舞厅。
轮机厂的歌舞厅出迁,一批女工做了舞女。小歌星艾秀英没有再同她们往来,江默浓则不同,成为家庭主妇后,她时常外出娱乐。
那歌舞厅位于老街另一角,至今仍在营业。江默浓这才有了空闲,想去看看老姐妹,她叫艾秀英一起去,艾秀英怎么也不情愿。今天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去了。
她们欢欢喜喜地回来,饭席间谈论起老姐妹与往昔,颇惹人羡艳。
苏南身体里住着个老灵魂,喜欢县城留下的一切,她也想去舞厅看看,苏乔便说陪她去。
实际苏乔去过。那会儿苏青上中学,沉迷网吧,和艾秀英闹得不可开交。她知道艾秀英决不会去舞厅,故意躲进去,将那儿当作安全屋。
苏乔对苏青这些小把戏了若指掌,杀进舞厅——没能把人即可带出来,反而在令春风沉醉的舞曲里跳起舞来。
后来偶尔面临考试压力大,两姊妹便去跳舞。
这也是为什么苏乔甫一回来时便提议去蹦迪,那是属于两代人的回忆。
如今舞厅氛围依旧,只是跳舞的只有中老年人,年轻人觉得那地方专供老头子找艳遇。
由于孟叙冬晚上还要回医院休息,苏青不去舞厅。后来孟叙冬说她很遗憾,她觉得他好没道理,却是耐心比划手势,说:“等我成了寡妇再去——”
孟叙冬似笑非笑,有几分冷然,“咒我先死?”
苏青想要骂他,可他也听不见,只好给了他一巴掌。
“先死的人比较不难过。”他说。
夜深人静时,苏青找出了旧时的签文,想胡大仙要说话算话,让他快些好起来,再无病痛。
初五迎财神,江黙浓向孟叙冬讨了人,叫苏青陪她逛街。
没走太远,就在新商场这一片。楼面好几家珠宝店,生意最红火的自是金店。柜员热情招待,江黙浓这才说给儿媳妇置办三金五金。
苏青一吓,小声说才收了新年礼物。一个 BV 托特包,能装书。
“两码事呀!”江黙浓拍了拍苏青的手背,盯着那纤细的指节,“冬子没人教,不懂规矩。既然我在这儿,肯定要给你们都办妥了,你妈也是这个意思……”
艾秀英已经应允了,苏青也不好意思再作态。
高瓦数射灯打在玻璃柜上,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金吊坠,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
苏青总觉得有点土,勉强挑了几个简单的款式试戴。肤白貌美,戴黄金贵气,柜员赞口不绝,江黙浓左看右看,不大满意,“金饰还是要夸张点的戴着才好看,咱试试那大花儿。”
“哎呀这个好!”柜员忙取出那条金花连枝项链。苏青心想真的太土了,面作平静地任人给她戴上。
她穿的黑色毛衣,更显出项链的存在感,这也罢了,江黙浓又叫柜员把同系列的耳环拿来。耳环的花枝垂至脖颈,金灿灿的映着她泛红的脸蛋儿,旁边的客人都瞧过来。
“真是好福气,你婆婆对你没话说!”
“是我有福气,有这么个儿媳妇……”江黙浓笑着回应。
不知是否因为众人的称赞,苏青看着看着,竟觉得这套金饰有点儿好看。
“这挺重的,有多少克呀?”苏青小心地摘下金饰。
“唷,这不是澡堂家的么。”中年女人从转角的柜台走来,“你也来买黄金?”
看见旁边的小武,苏青才认出来这是武妈,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年轻女人。女人上下扫视苏青一眼,不知怎么露出了不屑而警惕的眼神,“这就是那相亲对象呀,背着你和别人开房?”
仿佛人们没听见似的,武妈佯作和气,对苏青说,“这么久了,终于要准备办席了?”
“是呀!”江黙浓上前作了介绍,又问,“是你媳妇儿吧,你们是买三金还是五金?”
武妈挑眉,“你们呢?”
“当然是五金好了!结婚可是大事,咱也不差这点儿小钱不是?来来,咱一起看看!”江黙浓指着柜员捧在盒子里的系列金饰,“这款怎么样?”
武妈迟疑一瞬,“这有点儿……”
柜员说:“这个系列是咱们家新出的,你们看这工艺,六十六克,多吉利呀!”
江黙浓附和:“那可不,我儿媳妇戴着可好看了,给你媳妇儿也试试呗?”
武妈说:“这不大合适。”
“赶巧儿这都能碰上,咋说也是缘分一场,一样的金饰一起办席,传出去也是咱县城一段佳话!”江黙浓说着就要将金饰给年轻女人戴上。
“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托儿。”武妈让柜员拿别的款出来看看。
方才给江黙浓介绍的都是足金足克的款式,柜员看他们相熟,想来实力不在话下,便取出了更隆重的金饰。
江黙浓同柜员一唱一和,年轻女人晕头转向戴上了金饰,繁复华丽的金花金枝垂至胸骨。
“我说的没错吧,黄金呀,不夸张那不上相……”
武妈一问吓一跳,“这有八十克呀!”
江黙浓问:“小青,你觉得这个好看还是刚才那好看?”
苏青绕了绕手指,抿笑说:“这个。”
“就这个了,开票吧。”江黙浓撩拨长发,从钱夹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柜员喜笑颜开,一一展示同系列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金吊坠,还专门称量了,一套足有两百八十克。
“你们慢慢看啊,我们还要去订钻戒。”江黙浓戴上墨镜,揽着苏青,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金店。
苏青说:“就不看钻戒了吧……”
“我说着玩儿呢,回头让冬子给你买,买个大的!”
江黙浓送苏青回县医院,顺便取了艾秀英的体检报告。艾秀英身体良好,只是有腰肌劳损等职业病。
“当年你妈妈本来答应了和我一起走,我等了她很久,最后她也没有出现。我想她还是放不下你们。”
那天两个妈妈在澡堂吵架,苏青听说了这件事,但一直没敢问。妈妈为家人牺牲了一辈子,而她无以为报。
江黙浓又说:“冬子也要出院了,现在澡堂子有你们几个闺女操持,你妈妈也该享福了。我有个计划……”
江黙浓租了辆厢式房车开到澡堂门口,艾秀英以为她来炫耀新鲜玩意儿,穿着围裙就上了车。
江默浓猛踩油门,驶出县城。
江黙浓一开始说在市里玩,后来出了市,再后来跨过关。两人在服务区大吵一架,艾秀英说什么也要回来,三个女儿轮番打电话哄劝,最后孟叙冬也说话了。艾秀英买女婿情面,这才同意。
计划经由青岛、连云港、南京、上海、广州等地,到达三亚。路上走走停停,游览风光,艾秀英和江黙浓学着捣鼓直播,两个老闺蜜吵架的片段立即吸引了网友视线。
真正一夜走红,是艾秀英在三亚的东北大排档安慰失恋的女孩,自述人生经历,并说,“一会儿老姨带你去搓澡,搓干净了,咱就是崭新的人,迎接崭新的太阳!”
老姨文学成为一种象征,出走县城的女人登上媒体专访,不过这都是后话。
当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艾秀英的女儿们关停澡堂。
她们请来知名建筑设计师,参考中外百年建筑改造案例,在保留传统样貌的基础上,改造空间与流线。
隔层住屋拆除了,尘烟咆哮,青春年代写下的单词犹如翩飞的诗。
斑驳的墙纸,老式吊盏与珠帘,水蓝色浴池,马赛克瓷砖。
一成不变的长街,摇曳的桦林。
县城尽头闪闪发光的海岸线。
苏青看着这一切,想起了电影里一句无足轻重的台词:我们的家很旧但是很大。《海街日记》,是枝裕和导演,讲述父亲去世后,四姐妹在老宅一起生活的故事。
我们的生活从来不是电影,但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
第88章 088熟透的莓果
装修工人是孟叙冬找的,本来他要去施工现场看看,但苏青说他才恢复左耳听力,还是待在安静的环境里比较好。
他们和姐姐们一起来了雪山脚下的滑雪场。过年来滑雪或旅行的人很多,度假酒店大堂摩肩接踵。已是夜晚,他们舟车劳顿,进了房间也没有再出去的意思。
冬季衣服厚实,他们各带了一个行李箱。苏青自顾自地帮孟叙冬收拾,孟叙冬从浴室出来,叫她不要动。语气有点严肃,她愣了一下。
“放那儿,免得我找不到东西。”他说。
“哦……”苏青想都是衣物,有什么可担心的,却也不想惹他不高兴。她任由行李箱摊开,抱起自己的换洗衣物起身。
孟叙冬赤裸上身,灯光为麦色肌肤镀上光泽,些微水珠泛着金。
苏青垂下眼帘,从旁经过。他周身有热气,散发清新的柑橘气味。
整个盥洗室是开放式的,与角落的淋浴间只有一面玻璃墙隔开。只要从转角走进来,便能将人一览无余。
苏青拧开水龙头,天顶和壁挂花洒同时冲出水流。她腰上的文身愈合得差不多了,皮肤偶尔会感到轻微的刺痒,据说是因为颜料色素带来的不良反应。
她洗了好一会儿,直到吹风机的噪音响起也不见孟叙冬过来。
倒是听见有人敲门,是客房服务,姐姐们给他们叫了餐点。
“好了吗?”孟叙冬的声音隔着转角墙面传来。
“你先吃。”苏青头发还很湿。
孟叙冬便走了进来,拿走吹风,帮她吹头发。她想要抢回来,“很吵……”
“不碍事。”他把她压在池台前,不让她乱动。
她身上的吊带丝绵睡裙有点透,灯光下能胸乳轮廓清晰可见。与他一同面朝镜子,香波气息在热气里飘散,她只觉喉咙紧涩。
那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做过,在医院陪床更是保持了界限。她闷坏了。
“孟叙冬……你压着我不舒服。”
噪音淹没了她的声音,她稍稍侧身去捉他握着吹风的手。
“老公……”她抬头去看他。
吹风一下停了。
“啊?”孟叙冬挑眉。
苏青缩回手,拇指摩挲其余指节,终是没能说什么。她迈步推开他,“先吃东西吧,我一会儿再吹。”
“我给你吹啊。”孟叙冬不明所以。
苏青觉得他在故意取笑,闷沉着走到沙发旁坐下。餐点是从酒店中餐厅送过来的,有碗参鸡汤,她尝了一口,竟还很烫,汤汁溢出嘴唇,她胡乱抹了抹,忙去找水喝。
孟叙冬快一步,将一瓶冰过的矿泉水拧开给她。
喝水只是缓解一时,但这点不适也还还能忍耐。她重新坐下来,分了一双筷子给他。
酒店的东北菜意料之外的地道好吃,尤其锅包肉,苏青光是这道菜下饭就吃了一小碗米饭。
难得看她吃饭这么香,孟叙冬牵了点笑,“还要饭么?”
苏青不是很想理他,“不用,你多吃一点。”
孟叙冬把余下一盘大葱海鲜煎饼放到她面前,她起身说吃好了,他这才确定她不对劲。
“咋了?”
“累了……”苏青说不出的焦躁,去盥洗间刷牙,拿起吹风又懒得吹了。她回来倒在床上,打开电视机。
酒店广告很长,跳转到滑雪节目,孟叙冬走了过来。苏青抬手一指,“收拾了。”
孟叙冬脚步一顿,苏青看也不看他,“我在医院照顾你这么久,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了?”
“……”孟叙冬收拾了餐盒,也去刷牙。
回来的时候他拿着吹风机,她无语望天,却是配合支起身,任他帮忙吹头发。
他一条腿弯曲抵在床沿,清新的气息和风萦绕,她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些。他似乎以为她只是疲倦了,将她揽入怀中。
他腿长,她这样坐着脸刚到她腰节的位置,她感觉到皮肤温热的触感,不敢挪动分毫。
手指穿过一缕缕发丝,时而掠过头皮,带起后颈一片酥麻。她喉咙滚了滚,抬手环住了他。
“咋了?不是你想出来玩儿么。”
孟叙冬思忖着,“今天还没给咱妈打电话,是吧?”
苏青咬了咬嘴唇,将脸蒙到他身上。他只穿了条宽松的睡裤,系绳裤腰。她微微张唇,松开了绳结。
孟叙冬浑身一僵,低头只见她把头埋得更深。
“别逗。”他声音沉下去几分。
苏青缓缓露出一双略带怯意的眼睛。
散乱的黑发衬得她肌肤雪白,乌黑的眼睛迎着光线,摄人心魄一般。
孟叙冬可耻的起了反应,隔着棉料,撑在她脸颊上。
她呼吸变得迟缓,咬了咬唇,似乎决定了什么,柔软的嘴唇吻上他绷紧的腹肌吻,她跪坐起来,瞬间贴抵。
孟叙冬倏地掌住她后脑勺,五指攥起发丝。
“苏青,别玩我。”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讨论,他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出于何意,又是一时需要他吗?
他竭力压抑着,然而她勾下了他的遮蔽。
犹如一柄光洁而立挺的油画刮刀,不受控地陷于雪白的纸卷中。她抬手,仿佛招来风,将之卷得更深更紧,教刀头生涩生涎。
关停的吹风机脱出手去,孟叙冬一把将人推倒。他覆身在上,分明拉开了距离,却愈发滚烫。香气烧灼着肢体,要泯灭心智,他即将退形。
“我哪有……”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翕,绞杀了他最后的抵抗。
孟叙冬一手捞起那纤细的脚踝,抬高压抵,急促的呼吸沿着肌肤一寸寸跌去。
他另一只手划过柔软的小腹,将方才作弄他的罪魁祸首掌在五指之间,要落下印痕一般,不管不顾地揉捏。
苏青倒吸一口凉气。
孟叙冬恶狠狠地笑,“谁玩谁,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