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记得,当年林建文因为赌球和程敏华大吵特吵,险些动了手,被三哥当场卸掉了一只胳膊。
少年瘦削如竹,身手却利落得惊人,程音以前只见过季辞拿笔算习题,见到这一幕才相信他能在奔马之上如履平地。
惊人的核心与腕力。
她有点担心老头满口胡言,别搞出点什么意外碰撞……给季辞带来麻烦。
终于听到楼下门响,程音松了口气。
待季辞走进餐厅,这口气又重新吊了起来——乍看她还以为季辞浑身浴着血,因为身上的戾气实在太浓,像刚跟人打了一架,定睛一看却只是雨水。
“怎么淋得这么湿?”程音惊道。
浑身都被浇透了,站在那儿淋淋漓漓的,没一会儿,脚边就积了两小圈的水。
季辞没有回话。
他站在门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将她望着。
程音一直怀疑季辞身上是不是混了一些藏彝血统,因而眉骨比一般人高,个子更是高,顶天站在灯下,显得眼窝格外深邃。
目光因此而明昧不定,柔软且锐利,激昂又沉寂,矛盾得让人看不懂。
“上去换套衣服吧,”她移动轮椅,去拿桌上的纸巾抽,“这样吃饭你会感……”
她的话没有说完。
季辞忽然疾步而来,双膝触地跪于她的面前,将她用力揽入了怀中。他体温还是一贯的热烫,抱着她时微微颤抖,像高热病人控制不住寒战。
程音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极速搏动的心跳。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她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伸手试图推他,被他捉住了手,十指牢牢相扣。
“知知。”他的声音哑着。
季辞小时候不善言,沉默锋锐如一把藏刀,被岁月一遍遍打磨,才成为了今天的季总。
此时他仿佛又退回了当年,语言并非他所长,语言无法表达他所思所想。他有积年的想望和压抑,有无尽的懊悔和喜悦,还有压抑不住的疼惜和骄傲。
她曾一人独行于沼泽和悬崖,历经千辛万苦,终究毫发无伤地走到了他面前。
命运对他如此残忍,又如此心软。
种种心情不能言说,也无人可说。季辞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低头捧住了她的脸,寻觅到她的唇。
他的吻毫无章法,混乱而急切。
第68章 荒唐
窗外, 暴雨被狂风卷出了无数白色的漩涡,程音被突来的亲吻堵住了呼吸,他的吻比雨点还更密集。
她轻喘着将他抱住, 手指深入他湿透的发。
这是季辞惯做的动作, 每当她心绪烦乱,他都会如此予以安慰, 如同抚摸应激的小猫。
难得他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刻,她试图效仿一二。
可惜,这种程度的抚慰,对他完全无效。
似乎只有她,她的嘴唇、呼吸、跳动的脉搏、呜咽的娇吟,才能给他真正的抚慰。
程音再度睁开眼, 是因为身体突然悬空,季辞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入了电梯。
上行两层楼不过几秒,他竟也没停,换了姿势将她抵在轿厢壁上, 吻得越发深入。
等到进了卧室,她的衬衣纽扣已经松开了大半。
新婚夜以来,他们进入一种莫名的僵持,或者说矜持也好, 总之再未有过亲密接触。
连亲吻都再没有过。
可是这样下着暴雨的夜,深浓的云层中起伏着明紫色的闪电,整个世界都在白花花的雨水中化为模糊背景, 让这栋房子变成海中孤岛, 让他们相依为命。
他需要确认她还活着,他也活着。
暴雨冲刷, 衣裳委地。
暗室内,他抱紧她微凉的身体,像在海边深黑的礁石上,捉住误闯领地的惊慌人鱼。
人鱼细白的手指被人握牢,引着探索未知的领域,翕动着,潮湿的,遥远而模糊,海的气味。
程音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但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
是季辞的手指和亲吻,是他在对她做这些事——只这一个念头,快感的浪涛便从远海奔涌而来,一层层堆叠,轻易将她没顶。
迷蒙中她听到他问,可以吗,知知?
程音可能回答了,也可能没有,她拒绝承认耳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鼻音轻软如同邀约,她干脆抬头吻他,让所有声音被吞没。
雨越下越大了。
夜雨停在几时,程音并不知晓。
她睡得沉倦,神魂却飘飘荡荡,浮在云端没有下来。迷糊中她知道自己被放入了浴缸,灯大亮着,她该觉得羞涩,但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他将她细细清洗。
中途竟然又来了一回。
这回依旧和之前一样,全然只顾及着她。他的唇舌耐心无比,慢慢将她身体中的潮汐引至半空,再轰然散落,比烟花更灿烈。
初时见他俯身,她震惊又羞急,躲也躲不开,只能紧闭着眼,由着他荒唐行事。
雪白脚趾将床单揪紧再松开,几番沉浮抛掷,极度的羞耻并欢愉。
程音不能说未经人事,但在清醒状态下尚属初次,精神与体力消耗极快,此时已是完全的娇软无力。
陷入昏睡前,程音努力睁了下眼,男人跪在浴缸边,抬着头看她在波涛中沉沦。
他的笑容温柔得近乎虔诚。
程音又一次在睡梦中被热醒。
季辞从身后将她紧搂着,体温高得如同在发低烧。先前她曾就此问过好几次,他总是说已经看过医生,确实有人体温中枢高于常人,影响不大。
对她影响还是挺大的。
如果他今后都打算这样搂着她睡觉的话……室内空调确实要放在15°。
睡衣恐怕也得穿个短袖,他的服务实在周到,洗完还将她整整齐齐穿好。若不是门把手上还挂着她的胸衣,程音几乎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做梦。
就算是做梦,也过于荒唐了。
他用最温柔谦卑的方式,将她反复折腾了一整夜,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发生。有好几次她彻底按捺不住,又羞于说得过于直接,干脆伸出手去引导,却屡屡被他半途拦截。
最后为了防止她作乱,他干脆用领带捆住了她的双手。
这一幕发生时,她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雪夜。
当时她也是撩拨得太过,被人将手捆住,连打结的方式都类似——领带尾露出两个小小的尖三角,像交尾中的两条蛇。
但那人捆她完全是为了彻底占有,季辞昨晚的行为……她不大懂。
他不是没有需要,甚至现在,他从身后将她搂着,需求都表现得很明显。但他居然就真的整晚克制,仿佛在守什么戒约。
她都快要怀疑她真是他亲妹妹了。
不管是什么,门把手上的胸衣还得尽快拿下来,天光探入窗帘缝,照亮了她刚刚睡醒的羞耻心。
这一幕过于酒池肉林。
程音悄然移开季辞的手臂,刚打算下床,身后的人也醒了:“知知,去哪?”
她僵住:“……洗手间。”
“我抱你去。”
虽说程音和季辞在过去的两周也算同床共枕,但都枕得十分貌合神离,每天一个早睡,一个晚起,愣是在同一张床上过出了两种时差。
这样一起醒来的早晨,属于绝对新鲜的体验。
程音觉得有些尴尬,眼下这幅光景,好像办公室同事酒后乱性,第二天醒来不得不尴尬相对。
季辞却不见丝毫窘态,很自然地将她抱进洗手间,再帮她关好门,自己像往常一样靠在门口等。
……好像前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前夜毕竟还是下过一场暴雨,尽管雨水将一切冲刷得了无痕迹,地下的暗河却水位暴涨,悄然改变了一切。
吃早饭时鹿雪都觉察出了异常,爸爸实在过于腻歪,她严正提出了抗议:“林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要学会生活自理,妈妈都这么大了,吃东西怎么还要人喂?”
程音无颜以对。
等到四下无人,她也提出抗议:“你在干嘛?”
季辞弯腰,看着她的双眼,亲了下她的鼻子:“我想回到你17岁那一年。”
原来如此。
种种古怪有了答案,是林建文的出现起到的效果。
“也没你想的那么惨,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逢年过节叫我一起回家吃饭。考上大学后,还有助学贷款能申请,社会主义不会让一个高三生饿死的。”程音半开玩笑。
她还不如不说,反倒给他更多想象空间:年节时去别人家打扰怎么可能,她必然独自一人在宿舍,大年夜给方便面多加一根ῳ*Ɩ 火腿肠,权当是加菜。
“今后……”
季辞本想说今后逢年过节有我陪你一起,又意识到他根本不应该说这种话。
“今后,会有鹿雪一直陪着你。”最后他道。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连哄她一句都不肯,她的未来图景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嗯,我一点也不后悔生下她,”她笑道,“是很辛苦,但也超级幸福,每分每秒都很幸福。”
季辞上前一步,将程音连同她的错愕一起紧紧抱住。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的身体语言明明写满了疼惜,甚至愿意服务她一整晚,单纯只是服务而已,不停地问,舒服吗,喜欢吗,还要不要……
却连哄她一句都不肯。
你和他拥有的,只有一个为期一年的短暂约定,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她对自己这样说。
*
秋季来临之际,程鹿雪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的第一场家长会是季辞去参加的,因为程总现在比他更加忙——程总是大师兄玩笑的称呼,他天天试图说服程音辞职,去羲和当行政部一把手,他们公司现在缺人缺得很。
羲和的在眼科年会的首发式,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大成功。
原本整个行业都阻塞在瓶颈,连柳世这样的头部名企都很久没拿出亮眼的新品,明珠二号由于丑闻危机被监管严查,至少要搁置一道两年。
忽然有一家公司横空出世,新方向,新技术,成本更低,效果更好,市面上连竞品都看不到,自然在业内搅起漫天风云。
展会结束后的几个月,赵奇见投资人见到头秃。
原本买卫生纸都要等618满减的小破公司,一夜之间成为了资本的宠儿,私募经理排着队来送钱,他头疼的内容变成了到底该拿谁的钱、怎么谈合同条款。
程音帮他整理了全部资方的资料,并给出了一些选择建议。
成熟、理智、考虑周全,对市场数据记忆准确,赵奇有时候听着听着,都想喊她来当公司总裁——正好放他一马,他搞技术可以,搞经营是真赶鸭子上架,玩美食餐厅都能玩到破产。
程音当然不可能同意。
她一个工作才刚半年的菜鸟,哪有当总裁的金刚钻,敢给赵奇出主意,纯粹是背后有人垂帘听政。
“选择GP主要考虑几点,除了给钱,还要看能不能协助找人、找渠道、疏通上下游。如果能提供专业经验和流程优化,条件苛刻些也可以考虑。”
书房中一张超长书桌,一边趴着一个写作业的小女孩。
季老师从《一年级开学注意事项之铅笔得用六角杆》讲到《初创企业融资须知之基石投资者选择》,忙碌堪比暑期培训班讲师。
最终还是鹿雪同学比较优秀,迅速做好了开学准备,抱着Ruby回房间睡觉去了。
程音还在咬着铅笔继续思考,不过她想得却是另一个问题——季辞似乎志不在柳世,他将全部身家和精力都暗地里放在了羲和。
可在柳世的内部会议上,他又将羲和的威胁描述成一家极具威胁的独角兽,并以技术专家的身份提醒柳石裕,务必关注这家新公司的动向,它很可能成为颠覆现有眼科医疗商业版图的引爆点。
奇怪的点就在这里——如果季辞不在意羲和,他不至于如此尽心尽力。
但若他真的在意,又为何将它暴露于行业巨头的死亡视线?
自相矛盾。
程音疑惑许久,一直没能想出合理解释,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要将羲和打造成一颗举世瞩目的明珠,并以此为筹码,在柳世一步步登顶。
毕竟他和柳亚斌在现有状态下,几乎打成了平手,若他能将一家超级独角兽带入集团,那么柳亚斌这个嫡子的身份可就不那么值钱了。
对于股东来说,谁能赚到钱,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子。
合乎逻辑,合乎情理,就是不怎么合乎程音的心意。
那是羲和。
当初程敏华无论如何不肯卖,大师兄辛辛苦苦守了十年,好容易才重见天日的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