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名晋没出声，面罩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谢文伯：“中校你不是和无名机甲联手才消除污染的吗，那肯定是息玥了！太夸张了，难道她一直都隐瞒精神力觉醒的事吗，能和中校你联手，等级起码得有S吧？！噢不，还是说她是刚觉醒不久？这这这，这更夸张了，她都二十一岁了啊，这么晚觉醒高级精神力的人，闻所未闻……”
“我知道了，线索先压着，等我通知。”乔名晋径直挂断通讯。
谢文伯脑子好用，但太聒噪，影响他思考。
不过，单从谢文伯的视角看，息玥是无名机甲的可能性确实极大。然而乔名晋直接面对面，自然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可能。
毕竟，除了无名机甲外，那个二级污染区里，还有一道熟悉的、像极了息玥的身影。
在污染刚爆发、潮涌最剧烈的时候都不用机甲防护，说明息玥根本不用机甲，就能在污染区中来去自如。
宁鹏、马留、宫代敏，三人死亡地点都出现了息玥的踪影。乔名晋毫不怀疑，她也曾出现在汤志尚的拐盗窝点，因为息玥亲口承认在同一天乘坐载人星舰去了44号星区。
所有人都死于污染，死无全尸。
所有迹象综合起来，都只导向了唯一的可能性：污染之神。
她是星际流传已久，无法被证实却也无法被证伪的存在，污染之神！
乔名晋仰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酒店大楼，夜幕之下，附近灯光根本驱不散所有幽暗的角落。
监视毫无意义。
但在决定怎么做之前，他还需要证实一下这个结果。
-
细仔泊完星舰，走到电梯厅时，犹豫了。
其实他早知元序住在哪里，只是告诉息玥也没有意义，元序不出面，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把一个垃圾公民带进中央星区。
算了，还是让上将自己面对低气压吧。他心想。
豪华的酒店房间内，息玥一个平淡的眼神，就堵住了元序喉咙里的所有质问。
气氛好像不太对。
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都没有现在莫名令人心惊肉跳。
短暂却漫长的静默后，息玥：“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什么？”
元序顺嘴问出口，心中豁然想起寒一用息珀光脑发来的信息：「妈妈去找你。」
结合息玥的问题，情况再明显不过，息玥发现了！
她发现了端倪，去问寒一，寒一却无法解释。寒一知道她会来找他，所以提前发了那条消息。
那是条预警！
“我去找过寒一了。”息玥慢悠悠吐出这句话，观察着元序的表情，“他告诉我，这个世界……”
元序骤然窜上一步，捂住她的嘴。
捂得太用力了，使得息玥一时不知他的手是热还是凉，却能感觉出来，这个男人浑身肌肉紧绷的紧张。
元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信。”
息玥没有挣扎，只是眯了一下眼。
射灯照耀下，她浅色的眼瞳有点像猫，更像是早已忍耐到极致的狂蟒。
元序移开了目光，手上也松了点力道，但依旧盖住了息玥的嘴唇和下巴。
他略微低下头：“他不可能告诉你，没有任何……是安全的。”
紧张到，甚至不敢明示惧怕的危险。
息玥淡淡扫了他一眼，尝试着后退一步，没有成功，元序另一只手揽住了她后背。于是她抬起左脚，狠狠踩下去。
她今天染了黑发，穿的是黑色束腰连衣裙，搭了一双小皮鞋，鞋跟虽短，也足以让元序弯下腰，躬成一只虾米。
“你……别说……”
“我杀了宫茂。”
元序一怔，仰起脸看她，脖颈因为疼痛而鼓起青筋，开始泛红。
“什，什么？”
息玥仿佛没事人一样，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后，双.腿交叠，整理了一下裙子，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细仔没告诉你？”息玥笑笑，“我以为你派他帮我，是存了监视的心。”
元序想说“你这样怀疑合作伙伴也太没诚意了”，话没出口，息玥已经自顾说了下去。
“负责调查宫代敏案的中央治安兵，在实验室发现了宫茂，把他押送回中央军区受审。那老东西很会伪装，在路上暴起伤人，抢了治安兵的机甲，还击毁了我们的星舰……哦，是元上将你的星舰。”
“宫，茂？”元序很快回想起来这个名字，毕竟星际历史上获得统领军衔的人并不多，“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息玥没想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我杀了他。你知道他临死之前，叫我什么吗？”
“什……”元序没问完。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很要命。
所以他像耍无赖的孩子一样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同时往门外走。
“很多事，不是我们不能告诉你，是因为真的不能说。既然你选择和我合作，就应该相信我。最起码，你也得相信寒一吧？”
“他叫我统帅。”
息玥平淡的语气插了进来，紧接着，元序听到了椅子倒地的声响，仿佛打碎了坚硬的地砖。
当然，木头做的椅子当然打碎不了坚硬的地砖，只不过那声响配上息玥那句话，不光击破了息玥心里的迷惘，也击破了元序一直以来的困惑。
“宫茂叫我统帅。”息玥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压抑的情绪几乎到了倾泻的边缘，“为什么？元序，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
回应息玥的是砰然的摔门声。
元序跑了出去。
-
要杀一个污染之神，很难，她在污染区里坚不可摧。
但也简单，只要把她逼出污染区，迫使纯净空间被动消失。
两个五级污染区叠加，再狂暴的污染物也挡不住S级和A.级机甲战士的联手。再说，还有石寒一在旁压制污染物，光凭项佳就能轻松绞杀所有变异植物。
又一阵纯净精神力的光芒过后，所有污染气体被消除一空。陈一兰踉跄落地，差一点摔在地上。
这说明她的纯净空间消失了。
不过息珀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状况，毕竟陈一兰已经开启了好几个五级污染区。她手中的遥控器似乎无穷无尽，每一次趁她身形不稳冲上去，纯净空间总能及时出现，挡下所有攻击。
话说回来，除了以快打快，别无他法。
有过几次经验，息珀早已将机甲推进力酝酿到极致，在陈一兰开始下坠时，便如一道黑光冲刺而上。
他必须赶在陈一兰引爆下一个污染区前，击毙对方。
然而声音捕捉器突然捕捉到了一声枪响，震耳欲聋。
鲜血从陈一兰的前胸浸出时，息珀停下了，就在距离陈一兰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个头高，越过陈一兰的肩头，望向她背后。
陈誉跨坐在飞摩上，喘着气，手里的枪拿得极稳。
两秒钟后，他颤抖的手丢掉了枪，整个人都从鞍座上摔下来。
他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妈？”
陈一兰微微偏过头，却没完全转回去看他。
陈誉连滚带爬扑了过去：“妈，怎么是你，怎么……”
那是颗光爆弹。
进入人体后会爆炸成一团温度极高的强光，它消融了陈一兰的脊椎和肋骨，甚至毁掉了她半颗心脏。
在扭头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死了。
但直到最后一刻，陈一兰都挂着那抹恬淡和蔼的微笑，黯淡下来的视野里，那条新接收的指令也一点点淡化了痕迹。
「特殊指令已接收」
「污染等级：一」
……
在不可违抗的指令下，她终究选择了作为程序生命衍生出来的，第二使命。
母亲。
第63章
房门自动关上了。
房间里极快地安静下来, 只剩息玥控制之下犹然显得急促的呼吸声。
豪华套间很宽敞，却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收回投向房门的视线，绕过倒地的靠椅, 走到落地窗前，窗帘自动打开，掀起一方黑夜中霓虹迷幻的舞台。
高楼林立, 星舰穿梭,陌生的景象却唤醒了熟悉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 这个房间在18层, 她前世的家，也在18层。
原以为从挣破了一个牢笼，进入一片前所未见的广阔天地, 没想到只是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宫茂若是老糊涂, 根本想不到也执行不了看似莽撞实则周密的逃跑计划。
他抢到治安兵的机甲后，被中央军团星舰的爆炸损坏了机甲推进系统, 所以才临机应变，用炮弹击毁细仔的星舰，企图借助星舰爆炸的冲击波，加速逃往远方。
拥有这种应变能力，他不可能胡言乱语。
息玥清晰记得他惊愕的表情和语气：“你……你是新任统帅？！”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
只可惜, 在息玥想到追问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口感染而变异了。
可答案不难推测。
长相、着装……息玥不觉得这些能成为宫茂辨认的依据,除了一点：她的纯净空间。
宫茂从统帅身上看见过纯净空间。
所有星际统治者的头领, 全星际上百万机甲战士仰望的至高存在, 是一个污染之神！
这说明什么？
息玥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好久之后, 才缓缓吐出。
就，非要鱼死网破不可么？
耐心早已被耗光了，否则她也不会不计后果放那把火。困境可以重来一遍，她的耐心不会。
“那就，鱼死网破吧。”
-
元序跑到电梯厅，扶着墙喘了一会儿气。
多少年了，即便是当垃圾公民被饿死冻死的时候，都未曾如此狼狈。更别提他身为元上将的时候。
等平复下呼吸，他对着锃亮的电梯门扶了扶衬衫领口，去往停泊层。
但一出电梯，又犹豫了。
驱逐垃圾公民的督办令被以这种方式曝光，不止薄玉成，恐怕整个秘书所都恨不得撕了他，而其他地方星区的人，毫无疑问都等着吃瓜看戏。
翟上将等好几个33号军团的高级军官，都发来了消息和通讯，他一概没接。
想好怎么善后之前，他没地方可去。
元序摸了摸鼻子，啧了一声：“以前也没觉得她这么偏激啊。”
难怪石寒一无论如何都要瞒着她。
正踟蹰着，电梯厅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名穿着干练的女人讶然一声：“元上将。”
元序的手自然地插.进兜里，点了一下头：“段医生。”
段医生跟同行道：“你先回去吧，明天研究室见。”
那名同行显然也是个医生，但不是33号星区的，地方星区统治者这么多，他也不认得元序，只是礼貌示意了一下，便坐电梯下去了。
元序也没什么谈兴，想草草结束这场碰面：“段医生来中央进修？挺好。我还有事，失陪了。”
“上将！”
“段医生有事？”
段医生将脸颊边的长发捋到耳后，眼神中藏着探究：“从没见过上将为什么事感到心烦。”
“心烦？呵……”
“上将和息小姐吵架了？”
元序沉默下来，摸了摸鼻子。精神科医生果然都是火眼金睛。
段医生按下电梯，微笑道：“我来中央进修的时间，和上将治疗时间刚好冲突了，本想让上将提早一天治疗，上将也不回复我的消息。既然现在刚好碰到，不如去我房间聊聊？”
元序眼神古怪：“段医生，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段医生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打开的电梯门：“要是这个认知能让上将放松，上将可以这么认为。”
元序讪讪一笑，倒是没再犹豫，挡住电梯门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横竖没地方可去，和精神科医生聊聊天也好。
正巧，他跨进电梯时，旁边的电梯门也开了。
从中走出的人看见他半个背影，脚步一顿。
-
精神科医生是星际工作党中的顶层职业，能入住S酒店不足为奇，只是受限于公民等级，她的房间自然比不上元序的豪华套房。
绕过玄关后是不大的客厅，客厅里侧有一道通往卧室的门，格局简单，家具摆设也完全比不上她在医疗站的办公室，那里毕竟是她为了接待病人精心设计的。
不过她经验老到，打开一些灯关掉一些灯，再用几个抱枕和枕头，就布置出温暖的令人放松的氛围。元序半躺在抱枕中间，感觉和去了她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两人就S酒店的装修布置闲聊了一会儿，门铃响起，段医生起身去开门，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过来两杯低度雪格酒，白色酒液中泛着细密的气泡。
“又是这种甜不拉几的酒。”元序说。
“别装。”段医生也稍稍放开语气，把酒递过去，“我办公室里的雪格酒都是你喝完的。”
“我不是派人给你补了几箱么？”
“那不是你备着自己来的时候喝的？”
元序轻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烦杂的心绪终于彻底沉淀下来。
见气氛到了，段医生切入主题：“你最近感觉如何？”
元序放下酒杯，干脆在沙发上躺下来，两条笔直的长腿交叠在一起：“一如既往，很好。”
段医生：“一如既往是指，还喜欢在机甲里睡觉？”
元序：“我早说过那不是病，谁都有点特殊癖好，还有人习惯睡绳子上呢。”
“是么？”段医生生出点兴趣，“什么样的绳子？”
“就普通的绳子。”元序比划了一下，“大概跟手指一样粗。”
“高度呢？”
“挺高的吧，上去下来都用飞的。”
段医生了然点头：“从客观上分析，睡在一根很高的绳子上，是不安全的行为。说明那个人对自己很自信，很有安全感。”
“你的意思是，我睡在机甲里，是缺乏安全感，对自己没自信？段医生，你阴阳怪气起来也挺厉害的嘛。”
“我可没有这么说。缺乏安全感是对的，但不一定是没自信。机甲是武器，习惯抱着武器睡觉的人，根本原因都是外在环境不安全。”
“对喽，每天晚上抱着机甲箱睡觉的一抓一大把，指不定睡着睡着，灰洞就出现在床边了呢。”
“但会跟机甲聊天的人，我还只见过你一个。”
“别乱说，谁跟机甲聊天了。”元序懒洋洋分辨，“我这人孤高自傲你又不是不清楚，找不到人聊天，自己跟自己聊聊很合理吧？要不然迟早哑巴，或者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