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玥蹙紧了眉：“所以现实世界极有可能复刻了他的实验，让顾亲，以及许多政府高官都得到永生……”
空气沉默下去，安静得有些奇怪。
息玥不由看向元序，不期然间，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浓浓的悲哀神色。
“你……太高估人类的道德底线了。”元序的声音越发低沉，“我是云端上线后，第五年进来的，当时，政府通告的上载总人数是2300万。运气比较好，很快就觉醒了，那时是星历6年，全星际总人口和上载人数基本对得上。等到我活到第三世，突然发现，星历总人口停留在3000万这个数字，很久很久了。”
而且这个数字的人口规模，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星历2199年。
息玥：“你的意思是，两千年来，再没有垃圾公民被上载？”
元序默然点头，一会儿后接着道：“我第四世终于当上中央星区的治安兵，拥有调取数据的权限，才确定人口停止增长的年份是星历28年。而镇合山的拥有超S级精神力的养子当上统领，正是星历27年。太巧合了，不是么？”
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一旦发现后又很难被忽略的巧合。让人不得不去联想，若现实世界真复刻了镇合山的意识传承技术，而这种技术又需要大量垃圾公民充当实验品……
换个角度说，那些拥有高级精神力的政府高层们，会舍得放弃这项技术，坦然面对死亡么？
从各个方面而言，这项技术比云端计划还要完美。让强者愈强，让秩序大厦愈发坚固，让抵抗污染的力量不再依托于不可预测的精神力觉醒，让无用的垃圾公民们也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和上载意识一样解决资源紧缺……
项佳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云端计划被暂停，资源难题解决，又或者云端系统有意控制星际人口总量……很多很多原因都会导致人口规模停滞……”
息玥却说：“所以镇合山才能以觉醒者的身份，在星际活成千年老妖，因为云端系统认可了他的价值。”
与之相反，息海也一直在创造资产价值，可对于云端而言，星际资产都是无用的虚拟玩意，他的力气用错了方向。
元序沉默地点头。
息玥突然笑了，问他：“身在云端，再怎么样也干预不了现实世界。若那些推测都是真的，恐怕你的组织也早就消失了。你费劲折腾的目标是什么？”
“……很简单，”元序说，“既然云端计划已经是颗弃子，那就让它实现对垃圾公民的承诺——一个伊甸园。”
他停顿一下，反问息玥：“你呢，我看你今天的动作，像是要把星际闹个天翻地覆。”
息玥微笑：“我最烦被人看着。”
不管是高利贷，还是顾亲，又或者AI什么的。
那让她喘不过气来，只想发疯。
第69章
帖子刚热起来的时候, 山壮还不确认发帖人确实是息玥。他刚收工回到家，还没下去星舰，就对葛胜和技术员们说：“二老板没回短信, 我不放心，回去问问。”
葛胜也跟来了。
两人折回到29号星区，找到息珀,息珀默认了,却没多说什么。再问及元上将是否也在中央星区,息珀说应该在,但不是十分确定。
帖子里已经出现一批质疑息玥身份的人。
山壮想帮着作证，葛胜却道：“不如再去33号星区看看元上将到底在不在。”
发帖人上传的视频中，那两个对战的人都被机甲包裹, 难以辨明身份。虽然, 视频中的女声明确指出其中一个是元序，另一个则是秘书所副所长冷成周。
但, 没人认得元序那台好似黑暗中火焰燃烧的机甲。
于是两人又匆匆赶往33号星区上将府，见到了艾管家。
艾管家见过山壮一面，也没想着隐瞒，愁眉苦脸地承认上将确实去了中央星区。不光上将，细仔也发来消息说,他和息小姐也赶过去了,如今正和上将在一起。
山壮和葛胜当即回帖，证明发帖人确实是息玥。然而两人刚走出大门, 就被密密麻麻的军人围堵了。
“这个论坛ID是你的？”
“你真的认识息小姐？”
山壮和葛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章玮开着机甲从天而降,证实了息玥确实还活着，并且最近才回到33号星区,入住上将府。
33号军团立马炸锅。
息玥还活着的事，在翟正奇上将的授意下，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晓，怕的就是这个场面。
息统领身死不过一个多月，军团成员们记性再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遗忘了他这个军团之魂。正相反，此时正是军人们心中最憋闷的时候。息玥又以为垃圾公民发声、对抗中央的形象闯入公众视野，更是放大了爆发的效果。
葛胜悄然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山壮。
山壮难得聪明了一回：削减垃圾公民工作岗位的口子一开，息统领定下的各种倾斜政策都会一一收紧，他父母辛勤耕种的土地，早晚也会被收缴至中央。
于是他壮起胆子大声道：“息小姐不止为垃圾公民抗争，她还联合元上将，呕心沥血在29号垃圾星区建设生存屏障，息小姐继承了息统领的遗志！”
人心肉长，即便军团成员们都是觉醒了B级以上精神力的人，可谁家还没几个垃圾公民的家人？况且，谁能保证自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直不出意外？
息海定下的另类政策中，对于公务牺牲的军人家属们，多有抚恤。中央能发一道督办令驱逐垃圾公民，就能再发一道督办令砍掉其他倾斜政策。前者已经让军人们肩负的家庭重担更重了，后者……简直断了所有人的生路。
“去中央星区支援息小姐！”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星星之火迅速席卷33号军团下辖八大星区。
上千架星舰，十万机甲兵，浩浩荡荡汇聚到33号星区上空，航行灯让偌大星城亮如白昼。
翟正奇闻讯从42号星区匆匆赶来，试图让大家冷静。
“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他训斥两个同为上将军衔的同僚，“我问你，军团这么多人涌去中央，怎么收场？！若真引起冲突，八个星区都是空巢，只留下不中用的治安兵，其他星区打过来怎么办？！家都不要了！”
他毕竟是息海最倚仗的副手，军团中仅次于息海，训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同一盆凉水浇到军团头上。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星舰横向挪动，让出一个位置。生存屏障边缘，一架私人星舰缓缓飞来。
悬停后，星舰中飞出一名机甲。
机甲面罩一打开，连翟正奇都倒抽一口凉气：“息珀？！”
“还有我呢，翟叔叔。”息瑶也从星舰窗户里探出头，一连叫了好几个叔叔伯伯，都是相熟的军团高官。
“是少爷和二小姐！”
“真的是！”
“太好了，统领的儿女们都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只有翟正奇没觉得好，震惊之后，脸色复杂，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息珀和息瑶偏偏在这时候出现，想干什么？
息珀对其他几位认识的高级军官点头示意，随后将视线落在翟正奇讷讷的脸上。
“大姐让我问翟上将几个问题。”他也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说下去，“第一，翟上将一接到督办令，马上接受事实，推元上将出面执行，为什么？与此同时，你自己却借用临时管辖令躲到42号星区，是否太过巧合了。”
同样，息珀没有给翟正奇辩解的时间：“第二，石力恒带队捉拿我们姐弟三人时，翟上将声称被临时管辖令所困，没办法前来，是否事实？”
翟正奇身后，两名上将露出惊愕神色。
“第三，翟上将等待的坐上军团主帅位置的契机，是不是要等到息统领制定的政策尽皆作废，等到33号军团人心涣散？”
“第四，”息珀不觉咬起牙，“息统领的死，你是否早就知情？！”
“翟正奇！！！”
一名上将忍不住了，冲上前就给了翟正奇一拳，力道之大，登时打碎了翟正奇的透明面罩。
“秦上将。”息珀拦住他，牢记着息玥的叮嘱，“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也没有清算的必要。翟正奇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大姐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33号星区所有人。”
他飞到星舰边，将功放音量调到最大。
“息海统领排除万难，呕心沥血，一生都致力于消除不平等的公民等级。如今这一切都面临崩塌，你们，军团们，工作党们，垃圾公民们，你们是宁愿隐忍倒退，还是宁愿以死抗争？！”
电子化的嗓音伴随着微微的电流滋啦，传遍33号星区每一个角落。
-
元序颇感意外：“你早就发现翟正奇包藏祸心了？”
息玥摇摇头，低头翻阅已经盖了上百万层的帖子，吐出两个字：“直觉。”
这是高利贷带给她的唯一好处，可以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人怀抱善意还是恶意。同样，因为从未在元序身上感受到恶意，息玥才容忍这个“债主”在自己身边蹦跶这么久。
有直觉认定结果，再去寻找佐证，事情就轻易多了。
“你当初，为什么借钱给息海？”
星际世界的真相被揭开，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自然不用再憋着，息玥选择问出来，也是纯属好奇。
答案果然如她所想。
“还能为什么，那家伙三观正，是个好人。再说，他推出这么多平权政策，明着和星际法典对着干，摆明了是个觉醒者。”
“我还好奇呢，就算他是超S级机甲战神，可在云端系统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怎么能活这么久。后来才想明白，系统拿他当韭菜了。”
元序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想不出比他更好的能扭转局势的办法，索性就悄悄给他转了笔钱。我发誓啊，真的是单纯的给钱，不是借款，早知道他会背着我弄借款协议又上传到资产管理中心，我才不给呢。”
说完拿眼偷瞄息玥的反应。
息玥没抬头：“你之前所在的66号军团，没多大吧？而且你是一年前才升成上将的，一出手就给1000亿，哪来那么多钱？”
“赚外快咯，反正我去哪都是光杆司令，不用跟人分战功。”元序说完想了想，补了一句，“另外也做点小生意。”
息玥抬眼：“不易背后的老板是你？”
“你知道？”
“也就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才会动歪脑筋做假身份的光脑。”
元序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却见息玥又低下头去。
“开始了。”
元序探头过去：“ 33号军团真杀过来了？呵，息海这么多年也没有白经营。不过动静闹这么大，中央早就知道了吧。中央军团机甲兵也不少，他们估计进不来。”
息玥微笑，望向窗外明显比先前暗沉的夜空：“不需要进来，一来造势，二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中央星区包括四个星区，因为彼此之间距离不远，索性用同一个生存屏障同时罩住，不论是规模还是高度，在太空中都极为耀眼。
此时，98号星区方向上，密密麻麻的舰队挡住了屏障光芒，远远看去仿佛半月被侵蚀了一个大角。
有些丑。
从33号军团过来的舰队直接冲了过去。
“是冲刺阵型！”中央军团所有星舰的通讯设备里，同时响起震惊呼叫，“他们想直接冲刺！”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所有星队收拢，准备拦截！”
中央舰队开始聚集。
却没料到，33号舰队来了个急刹车，稳稳当当停在中央舰队面前，而后扩散成包围阵型。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脑子里都没有星际法典吗？！”
没人能回答中央指挥舰的暴怒问题，同样，寂静的太空中，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迂回到97号星区的方向，悄然没入屏障。
息玥正在等人，不料等来了一个意外来客。
前台小姐是这么通知的：“秘书所的乔名晋中校说有案件需要息小姐配合调查……”
“乔名晋？”元序皱眉，“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找你？”
息玥听出其中不解，问：“虽然这是半夜，但为什么不行？”
元序解释：“薄玉成是乔名晋的养父。薄玉成死了好几个小时，乔名晋没道理不知道，再说，污染区就发生在中央星卉，他消息不可能闭塞到这种地步。”
“这样啊……”息玥微笑起来，心里有底了，让元序回复前台，请乔名晋上来。
比起今日初见，乔名晋的脸色显然苍白了许多，但这不是最大的变化。息玥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不再只有揣度和怀疑，更多了几分复杂。
门是息玥开的，元序和项佳都坐在客厅等候，不知息玥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同时也在猜疑乔名晋的来意，会否和冷成周一样。
息玥一如既往地礼貌微笑：“乔中校深夜来访，还是为了——马留的案子？”
乔名晋瞳孔一颤。
汤志尚案、马留案、宫代敏案，三个案子都和息玥有关，尤其在次序上，宫代敏案最晚发生，可息玥一开口就指明了马留。
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试图跟他传递消息。
为什么要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消息，想传递的又是什么消息……乔名晋一时没想透，但不耽误他接上息玥的频道。
他点头：“我们在马留家里发现了一台飞摩，上面遗留着息小姐的生物信息。它……是息小姐你的吧？”
“乔中校说笑了，我有没有飞摩，你查一下我名下的资产就知道了。”
息玥嘴上否定，却让开了门。
乔名晋接道：“那就需要息小姐好好解释解释了。”
跟了进去。
他清楚房间里必然有元序，但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稍一回想，顿时和宫代敏实验室中救出的昏迷受害人联系起来。
项佳，33号军团上尉，在案件调查过程中也屡次被提及，却始终没能找到人。
和三个案件都相关联的三个人聚在一间房里，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巧合。
元序兴致缺缺地打了个招呼，半开玩笑地说：“乔中校只审息玥是吧，那我俩回避？”
“不用。”息玥和乔名晋异口同声，话落，对视到一起。
想到一起去了。
乔名晋希望人多一些，从每个人的反应里多捕捉一些信息。
息玥也希望人多一些，尽量给乔名晋转达足够精准的信息。
她正愁后面的安排里少了一环，刚刚痛失养父的乔名晋是完美的人选。
元序和项佳也对视一眼，隐约猜到，息玥似乎想拉拢乔名晋。
息玥接了两杯水过来，和乔名晋相对而坐。
见乔名晋还在斟酌，她笑道：“乔中校查案需要我协助，我当然知无不言，但我需要提前声明两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