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的配合不是畏惧法典，只是出于对乔中校恪尽职守的尊重。”
划重点，息玥心道，星际法典在我看来是垃圾。
“第二，每个人都有不愿公诸于世的隐私，还请乔中校注意尺度，少打听隐秘之事。”
继续划重点，既然你已经在污染区发现我的生物信息，想必已经猜疑我是污染之神。既然如此，应该能听懂我说的话，不要直接问及星际世界的秘密。
否则，恐怕薄玉成前脚刚死，你这个养子就要追随尽孝去了。
孰料乔名晋眸色一沉：“你在威胁我？”
第70章
能在杀父现场埋伏半个多小时忍受污染侵蚀, 乔名晋自然不傻。
他冷静得可怕。
避开所有人的注意飞出生存屏障后，他重新来到16号垃圾星区，安静等待五分钟, 再回到中央星区，直接回自己买的公寓之中。
用治疗仪治疗伤口，用净化仪祛除感染, 洗澡, 换衣, 为机甲箱注入补充液, 最后出门。
每一个环节都有条不紊，甚至算得上慢条斯理。
在此过程中，他大致想清楚了父亲的死因。
薄玉成对冷成周的提防不是一天两天了, 甚至在很多场合都赤.裸裸表露过敌意——这不会是冷成周今天动手的原因。
污染爆发的时候, 督办令的舆论发酵也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站在冷成周的立场, 看见薄玉成自掘坟墓应该高兴才对——这也无法构成动机。
那么，动机只剩下一个：薄玉成不小心说漏嘴的那句话：我活了几辈子。
再关联上他临死前和冷成周的对话，让乔名晋隐约摸到了事情的脉络：薄玉成出于某种原因可以不断降生到这个世界，而且携带着往世的记忆，但他无法言说,一旦暴露,不管何时何地，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份推断让乔名晋心情极为复杂, 不知该为养父的横死而悲痛, 还是该为他可以新生而感到庆幸, 二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庞大又令人压抑的虚幻感。
让他觉得, 这个世界，是如此地不真实。
但乔名晋无从、也没有时间去挖掘薄玉成身上的隐秘，因为薄玉成问冷成周的那句话，就像泡沫板一样，不断浮出脑海。
——“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任统帅？”
冷成周是污染之神。
冷成周有可能继任统帅之位！
这说明什么？
说明现任统帅也有可能是污染之神！
好荒谬的推论，好滑稽的想法，这让偌大个星际，上百万处于一线对抗污染的机甲兵，成千上亿死于污染中的可怜人们，都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乔名晋无可避免想起了息玥。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息玥杀死了多名统治者，可自打怀疑她是污染之神，乔名晋便认定了她是凶手。难道宫代敏、马留等人，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死在污染之神手中？
不，不太一样。
他们罪证确凿罪大恶极，他们和薄玉成不一样。
而息玥……
乔名晋回想起和她接触的种种，纵然都算不上愉快，可他隐隐能从息玥的言情举止中感受到隐隐的愤怒。
她和冷成周，也不一样。
而且她实打实给中央带来了麻烦，换言之，给污染之神暗中统治的权力中心，带来了麻烦。
她，也许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乔名晋来了。
本意是从息玥这里套取一些信息，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直接，话里话外，满满都是不可言说的意味。
“息小姐，”乔名晋目光冷然，“公然威胁秘书所，你需要掂量一下后果。”
秘书所是中央星区最核心的权力机构，挑衅秘书所意味着挑衅统帅，你真的把自己放在中央的对立面么？
——这一层意思，她听得懂么？
息玥当然听懂了，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元序似乎也进入了两人的频道，随之嘁了一声，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乔中校既为调查真相而来，无谓的斗气就免了。”息玥放下水杯，环起双臂，“我早说过，我相信乔中校的为人和专业，相信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现在多费口舌，没有任何意义。”
——别问东问西，听我的，你很快就能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乔名晋沉默思索：“缺了息小姐这一环，证据就无法完整，真实的案情始终缺了一块。”
——你想要我做什么？
息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审问犯人是有专门的审问室的吧，还要全程录像？”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最后开启飞行摄像头，让它悬浮在空中。
“虽然地方不对，该有的还是要有，不是么，乔中校？”
乔名晋的视线在飞行摄像头和息玥脸上来回挪动，最后站起身，捏住摄像头，递回给息玥，再开启自己的摄像头，顶替了原先的位置。
他抬手示意息玥的座位：“可以开始了吧？”
息玥微笑：“已经开始了。”
之后的问询没持续多久，息玥咬死不承认马留家中的飞摩是自己的，只说也许是在哪里的停泊层蹭到了，所以才留下生物信息。
乔名晋也眉目无奈，语气越来越冲，最后不欢而散。
“夜深了，慢走不送。”
在息玥略带嘲弄的语气中，他大步离开了房间。只是走到走廊转角时，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连身为污染之神的息玥都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透露信息，可见卷入其中有多危险。
他思索着走入电梯厅，按下按键，却在跨入轿厢时，突然感到大脑一阵刺痛。
乔名晋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握住扶手。他心生感应，强撑着看向正在关闭的电梯门外。
一个面目平静的男孩漠然收回视线，消失在电梯厅的转角。
酒店房门刚关上几分钟，又打开了。
息玥笑着敲敲走进来的机甲：“辛苦了。”
随后自然地牵起寒一的手。
元序还在思索她和乔名晋之间深奥的对话，此时回过神，正好看见这一幕，语气微妙的有些酸。
“你俩可真有默契。”
“毕竟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息玥随口回答。
息珀刚关掉机甲箱，闻言看了眼寒一，一时不解。
是在说大姐和寒一吗？
牵个手就算有默契？
寒一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客厅里的空气，神奇地静默下来。
除了息珀，三名大人多少都算心照不宣。对于息玥和乔名晋达成了什么共识，又要乔名晋去做些什么，元序和项佳都没想太明白，但也清楚，为什么要采用这种猜谜语的方式交流。
因为息玥不在乔名晋身边。
乔名晋明面上知道得太多，极可能还没派上用场，就死了。
不过有一点信息，息玥思来想去是可以共享的。
“薄玉成可能不是死于污染区这么简单。”她没有避开任何人，当众道，“中央星区还有一个污染之神，能引爆一级污染的那种。”
元序：“你是说，薄玉成也有可能是觉醒者？”
“没错。按照你说的，你有几次暴露觉醒者身份后，很快就死于污染区，可见清除觉醒者的脏活也是污染之神干的。而这次，接收到指令的是我，云端系统派我来杀你们。”
所以给的污染等级高达一级，毕竟元序的S级不是水货。
“当然，云端系统也知道我不会对你们动手，所以另外派出超S级精神力的冷成周。按理说，它不用这么麻烦，大可以直接把特殊指令派发给另外一个污染之神。之所以没这么做，原因应该就是，那个污染之神手里有活。”
元序恍然：“……忙着杀薄玉成。也对，按寒一的意思，想让你的能力进阶，只能清空附近区域的污染之神。这么看的话，能力能和你匹敌的污染之神，中央星区只有一个……你那么看我干嘛？”
“什么叫清空附近区域的污染之神？”息玥眯起眼。
元序喉结滑动，看向寒一，寒一却毫无反应，事不关己似的。
他粗暴地转移话题：“哈……对了，听你的意思，所有指令都是云端系统发出的？监控我们的也是系统？顾亲呢，跟她没关系了？”
息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忽然感觉寒一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
“妈妈。”
“嗯？”息玥弯腰，“寒一想说什么？”
石寒一缓缓摇头，又不说话了。
有些奇怪，但也让息玥放弃了追问元序。很显然，元序在寒一的授意下背着她做了点事，至于是什么，既然寒一不愿说，那就算了。
息玥这才回答元序的问题：“很简单，顾亲是个人，知道我不会对你们动手，又给我派发指令，她不会做出这么矛盾的举动。”
“系统就会？”
“当然，因为系统受限于规则。”息玥说完一顿，忽然明白了刚刚放弃追问的问题，“我频繁用污染区对付星区统治者，必然早已被系统观察到，但我的任务只是引爆污染，不管是在哪里引爆的，都算完成了任务，所以系统一直没有针对我。”
“甚至因为你和寒一清空了污染之神，系统还给我的能力升了级，意味着……它受规则所掌控。”
这话让元序缩了缩脖子，目光惊奇。
怎么转眼就明白了？
息玥接着道：“系统观察到有人暴露觉醒者身份，就会派污染之神去清除。明知我不是合适的人选，依然给我派发了引爆一级污染的特殊指令，这也是规则。若非如此，我现在随时可开启的污染区只有五级，根本拦不住冷成周，更别提腾出手来拍摄视频反将一军。”
元序摸着下巴思索。
项佳缓缓点头：“有道理，星际这么大，凭人眼不可能观察到每一分每一秒，只有系统才能做到。”
息珀静静听着，任凭心中疑惑再多，也没有开口询问。
他只知项佳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连“觉醒者”这个称呼都是第一次听说，更别提“云端系统”。好奇自然是好奇的，但寒一跟他说过——“不要问”。
那便不问。
元序琢磨半晌：“这么说，顾亲还真不一定活下来了。那接下来的行动是？”
息玥牵着寒一走到窗前，两张脸一同仰起，望向愈发幽深的夜空。
不久之前，外面就响起了许多年都没出现过的宵禁鸣笛，所有非军用星舰都已停航。
“看统帅什么时候召见我们了。”她微笑道。
-
蓝黑太空中，无数舰队飞驰向中央星区。他们都默契地绕过了98号星区的东面，从其他方向穿越屏障，进入中央。
每一支舰队抵达之后，都有一两架星舰离队，飞往驻军总所大楼顶层泊位，其余的则再次前往高空，悬停在生存屏障边缘。
驻军总所，次高层里有一个巨大的圆桌会议室，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
都是上将级别以上的高级军官，换言之，都是地方星区的统治者。
听到门外皮靴踏响，所有人同时扭头望去，见到来人，纷纷露出失望神色。
“不是镇统领啊。”
“镇统领不会不来吧？”
来人也是个上将，看到大家脸上的失望后，本来愠出几分薄怒，一听到“镇统领”三个字，便只能不了了之。
转而在桌边拣了把高背椅坐下，高声问出了很多人都问过的问题。
“ 33号军团应该看到我们舰队过来了吧？也不阻拦也不撤退，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看过来，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又道：“元序呢，他手底下人惹出这么大乱子，就躲着？”
有人轻咳一声：“李上将，元序住在S酒店2601号。”
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要不，你去找一趟？
李上将被答案噎了一下，也和之前抵达的人一样，装聋作哑起来。
但凡看过那个帖子，谁干贸然找上门去。万一又被拍下视频，不惹麻烦也惹一身骚。
对元序强硬吧，会让33号军团越发同仇敌忾。
对元序柔和吧，则会丢了中央的面子。毕竟当下不管是谁凑上去，都像是代表着中央去的。
还是等天狼统领来了再说吧。
然而统治者们等到后半宿，直径几十米的圆桌都快坐满了，镇星沉还没露面。问自家在外防卫的舰队，也说没有见到半个天狼军团的人。
李上将沉不住气了：“小军议会不会开不了了吧？”
终于有人附和他了：“统帅年迈，这几年的军议会都没出席，要是镇统领不到，小军议会都开不了，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所谓小军议会，是在各星区统治者倡议之下形成的制度外会议，旨在审议一些不需要惊动统帅的事项，往往需要镇星沉出席才算有效。
不管是大军议会还是小军议会，镇星沉都没有缺席的道理。他不来，两个军议会铁定都无法召开。
这让明面上来“护驾”，实际赶来看33号军团热闹的星区统治者们，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军议会决议，他们怎么对33号军团动手？那不是树敌吗？
正议论着，平淡如白开水的嗓音出现在门口。
“怎么算白跑。”冷成周身着制服，淡漠目光扫过巨大圆桌，“诸位来得正好，统帅刚下发命令，于今日上午8点，召开临时军议会。”
话音未落，统治者们的光脑同时收到了会议通知，附带着一份议程文件。
手快的人迅速浏览完文件，转头看向冷成周，目瞪口呆：“啊？？？”
第71章
军议会是大事, 尽管只是临时，秘书所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布置会场。
相较以往, 这次工作量少了许多，毕竟不需要按照统治者们的喜好帮他们预定酒店，也不需要在会议前夕举办酒会。
可事出突然, 依旧人仰马翻。
“休息室准备好没, 赶快请参会军官们移步过去稍待！”
“去调一批按摩椅过来, 必须能全躺休息的那种！”
“驻军所食堂的餐食不行, 快去找一家高级餐厅，无论如何都要半小时内开伙，6点之前在休息室内准备好自助餐！”
“会议室腾出来没？快点快点, 灯光设备, 信号屏蔽器、声音屏蔽器都要检查一遍！”
“防卫部队……10支机甲星队哪够？没看到33号军团来了几万人吗？万一他们突破防线，谁来保护统帅？！告诉总所所长, 无论如何都要抽调一万机甲兵过来！地方星区的支援信不过！”
……
人人焦头烂额。
尤其秘书所所长薄玉成不久前刚丧生在污染区，副所长冷成周传达召开会议的命令后，又不见人影了，很多悬而未决的事，都只能下面的人自己拿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