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萤说得没有错。
他的确是快不行了。
一动不动的男生没有抬起脑袋,可是凭着刚才的声音,他也推断出了来到这里的人是谁。
他的嘴唇干裂,犹如大旱之年裂开的土地,一点血气都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过了半响,他发出微弱的声音,纪星觉和玉秋萤必须很认真才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真……真的是你……”
纪星觉望着他,“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我知道……”
男生每说出一个字都很艰难,声音沙哑得就像冬日里虚无缥缈的皑皑白雪。
“我的生命到尽头了,这幅躯体不属于我,若不是凭我最后的元神撑着,我怕是早就倒下去了。”
“纪星觉,我能求你帮我一件事吗?”
他的眸色没有波澜,哪怕玉秋萤就在自己身旁,他也不怕展现自己如此冷血的一面。
他淡淡开口,非常平静,“你知道的,除了上头的命令,我从来不答应任何人做任何事。”
“是——”男生忽地皱紧眉头,胸腔处传来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猛地拽紧自己胸口处的衣物,他压住胸腔里的血味,争分夺秒说下去。
“我知道,求你没有用。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忽然,他偏转脑袋,目光落在纪星觉身旁东张西望的玉秋萤身上,停了半秒,他沙哑开口:“你……可以帮我吗?”
收回目光的玉秋萤盯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你说我?”
“对。”
他的眼睛无力得快要闭上,可是理智告诉他,在事情还没有交代完毕之前——不能睡。
“他都不帮你,我又有什么理由帮你?难道你觉得我是女孩子心软?我告诉你啊,我可没这么菩萨心肠,这件事对我们有好处吗我就帮你。”
“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一定很感兴趣。”
玉秋萤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只见年轻人缓缓地抬起右手,一道光圈出现在他的右手二指上,随即,这道光圈便以出其不意的速度迸向玉秋萤的额头。
纪星觉紧张地将她护住,声音急切,“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放心,没什么,你的人我不会伤。”
年轻人越来越虚弱,“我就是把有些想说的话传到了她的脑海里,这些话是秘密,我想你还是不听为好。”
玉秋萤愣在原处,望着年轻人的目光很复杂。
纪星觉看了她一眼,随即望向年轻人,“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年轻人耸拉下脑袋,浅浅一笑,笑容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讽刺和不舍,他又重新看了玉秋萤一眼,随后仰起头望着房间上空。
“记住我的话。我求你们帮我到清茶书店找一个叫风谷熙的女孩,告诉她——下个月的第一天,千万不要去海边!求求你们……一定要把话带到!不要让她去……去……”
年轻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霎时间,他全身的血管都变成青紫色,就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暴走似儿的,冲击着他的身躯和大脑。
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痛苦嘶吼,手指仿佛快要掐进地板里。
玉秋萤刚想做点什么,年轻人就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空中。
纪星觉扶着她站起来,直视前方宽慰道,“普通人的身躯受不了如此严苛的刑罚,他不过是一直在用元神维持生命而已,他把想要交代的事情说完那一刻,他的元神也消耗殆尽了。”
玉秋萤没想到会亲眼目睹一个可怜的人在自己眼前消失,丧失生命。
哪怕于心不忍,但她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纪星觉,可是……可是皋灵不是应该很厉害吗?为什么他会消失得这么突然?”
“他用元神维持躯体的生命,这样的代价便是元神尽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就是心中的执念太强了。”
玉秋萤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年轻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总是让她不禁想起自己的梦。
她似乎有点理解何为代价了。
“所以——那个叫风谷熙的女孩子对他一定很重要吧,他不惜付出元神消散的代价,也要把话带到,让我们去帮他……”
“不一定。”
纪星觉带着她转身离开这间房,“万一是仇人呢?玉秋萤,这世间重要的执念也可能是恨。”
她看向纪星觉,心里百感交集,年轻人的离开似乎是一个警告,她希望纪星觉永远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把玉秋萤送回她的房间,“奶酪棒的糖纸只要被你捏过,就相当于合上,里面关着的那家伙不会有机会跑出来,只是她说的那什么大公子日后也许会找到我们,我在糖纸上还设下了一层结界,只要有人来,就会通知我,所以你放心你不会有危险。”
“嗯。”玉秋萤望着地面,似乎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纪星觉见到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很不对劲。
“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吗?”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就是觉得怪可惜的,他一直想保护那个人,可是却失去了生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想见的人。”玉秋萤抬起头盯着纪星觉,“你不好奇刚刚他传给我的是什么话吗?”
纪星觉摇头。
“既然是我最好不要听的,那我就不该去掺和,只是……”
“只是什么?”玉秋萤望着她,目光不肯挪开。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随时可以向我开口,玉秋萤,我可以帮你,就像你明知道这里那么危险,还是义无反顾要陪我来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这份仗义是有被惦记着的。
玉秋萤觉得心里暖暖的,看来纪星觉这人也不是如此一窍不通,她扬起嘴角,“好啦,今天没什么事了,你也挺累的,快回去休息吧。”
“行,那……你也早点休息。”
“当然,我绝对比你先入睡!”玉秋萤非常自信地说道。
“好,我拭目以待。”
说完,纪星觉就轻松自在地转身离去,“夜里我会关注着你这里的动静,你安心休息。”
房门被他关上。
玉秋萤站在门边,还不肯往里走去。
现在,她脑子里全是方才皋灵少主的那番话。
“皋灵族的每一代少传人都拥有辨析元神和躯体的能力,女孩,我知道你的元神和躯体并不属于同一时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不属于当下,对吧。你有你想完成的事,皋灵一族的长老可以帮到你,这次你欠我一个人情,长老知道以后也会帮你。”
第33章
旭日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一只黑色的蝴蝶便从草丛间飞走,扇动翅膀缓缓朝大楼飞去。
两山之间,光线昏暗。
玉秋萤在迷迷糊糊之际听到窗户外传来动静。
她起身下床,带着惺忪的睡意走到窗户边,窗帘被拉开,一个人影恰好如同一道闪电似儿的一跃而过,往上空去。
她收回目光,感觉哪里不对。刚刚这个影子……好像有点像纪星觉!
一时间她的睡意全无,立刻精神百倍。
她赶紧打开房门走到纪星觉所在的房间,输入密码以后,他的房间被打开,纪星觉果然不在。
心中感到不妙,玉秋萤想了想,连忙顺着楼梯往顶楼赶去,可是当她走到最顶层的时候,却发现楼梯栏杆门被锁上了。
隔着这道栏杆,玉秋萤隐约看见纪星觉在追赶一个人,而两人在一番追逐后又在玄关处停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对面的人披着黑斗篷,帽檐很大,将他的脸完全遮挡,让人无法辨清他的模样。
只是……
一种似有若无的敌对之意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害怕纪星觉受到伤害,玉秋萤在这里大声喊话,“纪星觉,你千万不要恋战,见好就收,不要让自己受伤!知不知道?”
远处的纪星觉听见她的声音后回头,微微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他又朝玉秋萤甩去一把钥匙——刚从对面这个黑斗篷男人身上夺过来的。
他对玉秋萤说:“在地下室一层应该有一个房间能用这把钥匙打开,玉秋萤,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安全,如果用任何突然情况就摸摸你右耳垂后方,我会立刻赶来。”
“好……”玉秋萤听了他的话,立即从地上捡起那一把钥匙。
钥匙的模样很特别,它的色调和大楼的装饰一样,以黑色调为主,把柄处垂下一条流苏链,上面雕刻着黑色的蝴蝶。
“快去——”
玉秋萤忐忑地望着纪星觉,她知道自己得赶紧行动,转身之际对纪星觉喊道:“那你要千万小心!”
纪星觉回眸对她一笑,“放心吧。”
得到他的回复后,玉秋萤这才踏上赶往地下室的路。
楼道逼仄,玉秋萤迈着疾步下楼,径直奔向最底层,此刻正值早晨,到住宿房间外活动的人很少,所以玉秋萤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赶过去。
地下室一层远比楼道还要暗。
这里静悄悄的,两侧放着烛火,由相间的墙砖堆砌而成。
除了尽头处有一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外,便再没有屋子,所以玉秋萤很确信要找的房间就是眼前这个。
她屏住呼吸,拿起钥匙放入钥匙槽里,轻轻转动,伴随着“咔嚓”一声,大门果真打开。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靠一两盏烛火维持着微弱的光,当玉秋萤看到墙面上罗列的人皮面具和一把有一把带血的刀子时,忍不住紧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血迹早已干泽,看上去很一段时间以前的。屋子里的淡淡血腥味和木桌上放着的檀木香交织,让人一时分辨不清这里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仅是墙面,就连屋子正中央的这一张大桌子上也放满了钳子和小刀,一张又一张的人皮面具……玉秋萤不得不把这里的一切与整容手术室里的场景联系到一起。
她继续打探周围。
这里应该是一个人操持动脸手术的工作室,只是这个“动脸”不同于常人的整容手术,它还靠持刀人的异术加持,被换脸者的效果也与常人截然不同。
在靠近桌子下方的地面上,玉秋萤发现了一张面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上次在楼道里她被怪东西吓住时所看见的那一张。
当初她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只是一张面具。
可是若真的说这只是一张面具,这张面具又实在是太逼真……
面具的底色和人的皮肤一样,白皙中透着麦黄色,眼睛、鼻子、嘴巴……这些全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是这几个五官都很丑陋,组合在一起更是让人难以直视。
玉秋萤隐约觉得——这也许是依据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所打造出来的。
就在她准备继续往前走时,突然被一个东西绊倒,她蹲下身子仔细去看——原来是一个笔记本。
她左看看右看看,自顾自说道:“那什么,我要是看了几眼,应该不是罪过吧?我不是故意的啊,是这东西非要凑到我面前来!”
就在她准备拿起笔记本好好看一看的时候,这黑色的本子却不翼而飞了,本子围着屋子上空打转转,玉秋萤仰着脑袋望着它,“嘿,你这家伙还挺调皮呢。”
她想去找东西够它,将它打下来,可是玉秋萤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类似于长杆之类的东西。
用糖纸吸?
不行不行。
若是把里面的坏女人放出来了怎么办。
玉秋萤否定了这个主意。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这黑色的笔记本似乎是飞得有些累了,它缓缓地从空中飘落而下,停在玉秋萤的正前方。
还未等玉秋萤伸出手去打开。
本子就率先自己行动起来。
在笔记本里所记载着的一幅幅素描画就像电影卷一样从头到尾展开,一一铺陈在玉秋萤的面前。
她一时有些震撼。
原来这笔记本里记载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一副又一副画。
下一刻,微弱的光从第一卷 画里散发出来,画卷上折射出立体的画面,一些过往的故事开始在玉秋萤的眼前放映。
—
阴雨蒙蒙下了好几天,给这座城市笼罩上一层雾霾霾的景象。
刚买完早饭的少女为了躲雨,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门口处有房檐,正好可以替她遮会儿雨。
少女低头整理方才被打湿的衣裙,她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支撑这张脸的骨头还有些畸形,眼睛小小的,一笑起来就眯成一道缝再也看不见,嘴巴又很厚,与她的其余五官放在一起好不和谐。
可是少女穿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邋遢,她的白色长T恤下是一条淡蓝色的碎花长裙,白色的帆布鞋上在刚才的路上沾染上一两滴泥。
她的帆布包里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被她精心呵护着,她对待这份早餐的细心就像她对待生活一样热情满满。
约莫等了十多分钟,雨势并没有要停的趋势。
少女等得有些无聊,在原地来回走动,原本神采焕发的脸蛋上开始出现无奈沮丧的神情。
就在这时,外面又突然冲进来一个人,看上去和少女一样,也是来这儿躲雨的。
他一进来就赶紧擦拭头上的水珠,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等他整理得差不多以后,这才看向右侧的少女。
她盯着青年,一愣一愣的,仿佛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抱有很高的警惕,而青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先是一愣,后来又忽然笑了。
他将擦干的手伸出去,微笑着开口:“你好,我叫林祖浩,你也是来这里躲雨的吗?”
少女突然想到自己这张惹人发笑的脸,将脑袋别过去,不敢再看他,目光躲闪。
青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又朝她走进一步,自顾自地聊起天来,“今天这雨下得还真是突然啊,你也是打算等雨停了再走吗?”
少女似乎对于他依然热情的举动感到很意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等到青年漫不经心看向另一个方向的时候,她才颤巍巍地抬起脑袋盯着他,那个雨季,她正试图将对方的模样篆刻在心底。
画面一转。
哄闹的集市上,方才的那个少女似乎又长大了几岁。
彼时,她系着围裙,守在一个摊子前,缸子里装的都是鱼,很新鲜,想必是今日才打捞起来的,鱼儿全都活蹦乱跳,格外有生气。
只是这些鱼儿并不知道自己就要被人买走然后变成香喷喷的盘中餐,所以现在还跳得起来。
殊不知,它们跳得越亢奋,被人买走的可能性便越大。
有时候,低调和保持沉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