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他也变成这样了吗？
风古陌的手触摸着玻璃罩，明明他们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米虹踩着高跟鞋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她站到风古陌身后不远处，左手捏住右手手肘，将右手摊开，“怎么样？心里肯定不好受吧。你们深海的同伴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人类的错，不是吗？自从进入20世纪以后，他们就不断地追求发展的速度，工业垃圾，汽车尾气……树木被摧毁，高山被荡平，一座又一座高楼建起，源源不断的污染物质排入大海和土地。如果不是他们一味追求发展的速度，大自然就不会变得伤痕累累，你的族人也不会成如今这个样子。”
风古陌的手无力地按在玻璃罩上，脑袋埋了下去，盯着地面，整个人被悲伤笼罩。
米虹往前走了几步，接着说下去，“我们皋灵一族虽然远离人类群居之地，不像你们鲛人一族受影响和波及如此快，但我们皋灵依然不能独善其身。谁知道哪一天灾难性的破坏就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呢。”
她看了一眼水牢里关押着的一众海洋生物和鲛人，目光落在风古陌身上，“你肯定很恨人类，对吧。”
米虹自以为会得到风古陌肯定的回答，即便风古陌不愿意开口，但她依然断定风古陌心里的答案就是她所猜测的那一个。
可是，风古陌并非如此想。
他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牢，“是，我恨带来的一切破坏，恨让我的族人和伙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污染，但是，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把这些错误全都怪罪到人类身上。”
“他们谋求发展并没有错。无论是哪一个种族，一旦他们踏上发展的大道，都会渴望抵达所畅想的彼岸，但谁一开始的时候会想到代价的背后是生态呢？犯错是不可避免的，重要的是及时醒悟，弥补所犯下的过错。你叫米虹是吧？我不怪人类。我只怪那些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对环境造成不可逆伤害却还不知悔改的人。”
说完，风古陌转身看向米虹，眼里的光在一点点消失。
“说吧，让我带他们走，什么条件？”
“看来鲛人族的大殿下果真很爽快。”米虹随意笑了笑，“很简单，让我的主人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就交给你处置。”
“好。”
风古陌摘下贝壳项链，拽在手里，随着他轻轻一念咒语，被关在贝壳里的左锡随即被释放出来。
见状，米虹连忙上前将他扶住，眼神里满是担忧，全然没了方才与风古陌对话时的傲慢。
“主人，你怎么样？”
渐渐恢复意识的左锡睁开眼扫视周围，“我没事。”他看着身旁扶住自己的米虹，“你还是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米虹点点头，并没有想回避责任，“是，主人。他说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和风古陌做交换救回你。现在的你有些虚弱，让我带你回去疗伤吧。”
闻言，左锡点了点头，随后抬眸看向风古陌，“小子，你居然敢暗算我。不过我今日不跟你计较，来日方长，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等等！”见二人要走，风古陌连忙叫住他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精心谋划这场局，如今又愿意轻易地将水牢筹码放下，目的应该不简单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你们背后的人想做什么？”
左锡停下，准备回答风古陌的问题。
“哎——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看在你如此无助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一点点喽。”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水牢，“这是一场你永远无法想象的局，你我皆是棋子而已。风古陌，且行且珍惜，要知道……你们都只是工具，他的目的并不在你们。”
“什么意思？”风古陌往前一步想要追问。
可是左锡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话音一落，他就带着米虹离开，两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风古陌见两人离开，黯然地就着原地坐了下来，他望着被关押在水牢里陷入昏迷的族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最后，他怅然地盯着地面，无法想象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残局。
贸然打开水牢放走他们绝不是一个可行之法，这些受污染而发生变异的海洋生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识，只知道一味地攻击人类。
风古陌始终记得鲛王曾经对他和风谷熙的教诲——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与其他种族为敌，唯有和平相处才是永续发展的真谛。
可是若不这么做，难道要他一直把自己的族人关在这里吗？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从来都不是他们心里的家，只有海洋——蔚蓝色的大海才是他们真正向往的地方。
那他该怎么做？
风古陌叹了一口气。
他不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族人。
可是……
他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去。
——
左锡和米虹离开的时候，给风古陌离开了一条线索。
上面写着清茶书店的地址，并附带一句备注：你的妹妹就在这里。
于是，风古陌将水牢锁好，立即赶往清茶书店。
从深海里回来的纪星觉和玉秋萤也第一时间朝清茶书店赶去。
在书店的门口，风古陌和两人相遇，但是清茶书店里早已没了风谷熙的人影。
玉秋萤找了一圈无果，从里屋里退了出来，摇摇头，“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纪星觉沿着书架往前走，观察书架上的每一个小细节，“果然，她一直都想着逃出去。”
赶到书店的风古陌喘着气问道：“你们是在说我的妹妹吗？”
“你是？”
玉秋萤看向风古陌，她发现此人和风谷熙长得似乎有些像，随即脱口而出，“难道你是风谷熙的哥哥，风古陌？”
“是。”风古陌一路跑来此地，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急着询问风谷熙的事情，“有人告诉我小熙在这儿，你们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吗？”
玉秋萤无奈地摇摇头，“抱歉，我们也是赶回来找她的，可是我们来的时候发现她已不在这里。”
她想了想，接着问道，“你是他的哥哥，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风古陌摇头，但此刻的他比本就很担心的玉秋萤还要着急不少。
纪星觉绕着正中心的书架走了一圈，回到店门口，“不用猜了，我知道她会去哪。”
玉秋萤看向纪星觉，“你是指海边！”
“没错。”纪星觉抬起眼眸盯着风古陌，“我们去海底已经过了两天，明天便是下个月的一号，风谷熙一定是守在海边等待时机。”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玉秋萤的眼神落寞下来。
风古陌听了，毫不犹豫转身朝大海的方向赶过去，见状，纪星觉连忙将他拉住。
“你急什么急，你现在去了，你的妹妹就会出来见你吗？你要是真想找到你妹妹，就缓一缓，我们好好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你有办法？”风古陌想确认一下，从而在纪星觉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第64章
三个人在清茶书店里确定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基本商讨完毕以后，风古陌的手机里进来了一条短信。
他本想继续和纪星觉以及玉秋萤说下去，玉秋萤却盯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看一眼呗，万一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呢。”
“也行。”
于是，风古陌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原来是薛玖给他发来的短信。
第一条短信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是否会回来。
第二条短信约风古陌明天早上九点在树莓咖啡店见一面，说是有些话想当面同风古陌讲。
风古陌盯着短信看了一秒，随后将手机放下，“没什么，我们继续说吧。”
玉秋萤左手枕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风古陌，“谁给你发的短信呀？不会是你的什么小女朋友吧？”
“别胡说。”风古陌坐得端正，犹如清风明月，恰似挺拔翠松，“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不是什么小女朋友，两位不要误会。”
“是吗。”玉秋萤继续无奈地说下去，目光停留在风古陌关掉的手机上，“可是……我感觉你刚才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就仿佛……多了一股柔情。”
说完，玉秋萤偏头望着纪星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难道是我的错觉？”
纪星觉格外配合她，重新看了风古陌一眼，“我觉得不像是错觉。”
如此，风古陌才无奈地咳了咳，“我的这位朋友无非是想约我明天见一面罢了，但是明天很特殊，我走不开，妹妹那边的事还等着我和你们一起去处理，所以我打算把约定的时间提前。”
“噢，那可真遗憾，不能约会了。”玉秋萤无所事事地望着周围，时而笑一笑。
风古陌心里有苦说不出，打算解释最后一次。 “我该怎么跟你们说呢，我和她的关系真的很简单。”
酒店里，薛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高楼想事情。
就在几分钟前，她给风古陌发出了短信，约他明天见一面。
她已经决定好了。
上次在马路上被王总看见，薛玖没有再向以前一样妥协，她同对方说“不”，果断地拒绝了对方不怀好意的邀约。
薛玖想，以前的她总是活得那么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任何人，却在这些世俗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遇见风古陌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从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虚伪，狡诈，心术不正……
风古陌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但他同样又很有责任，总之——在薛玖心里，风古陌是特别的。
在和他相处的这些短暂日子里，她一次又一次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悸动，她想——也许她该确认一件事。
等到明天见面的时候，薛玖准备告诉风古陌的心意，然后再问问风古陌要不要考虑和自己在一起。
她并不强求他，只是想问问他的想法，想知道在风古陌心里，他对薛玖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一切都计划好了。
薛玖翘首以盼地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玉秋萤和纪星觉在清茶书店里和风古陌兵分两路。
首先由风古陌负责沿海一带的结界设立，只要风谷熙一靠近海岸，结界就会自动放大蔓延并且发出警告。
而玉秋萤和纪星觉则待在海岸边巡视，一旦发现风谷熙的身影，两人便即刻行动将她带回。
黄昏时分，晚霞满天。工作一天的人带着疲惫乘坐交通工具回家，在幼儿园读书的小孩子一手拿着棉花糖，一手牵着大人的手，高高兴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海边有一块礁石。
玉秋萤和纪星觉坐在上面，两个人背对着，分别观察海岸上的一举一动。
她又看了一眼望远镜，依旧什么都没看到，毕竟还未到明天，风谷熙多半不会这么早行动，索性问道纪星觉，“你说风古陌设下的结界管用吗？要是风谷熙还是下海了怎么办？”
“你对他没信心？”
“我对他怎么会有信心。”玉秋萤回头看了眼纪星觉，突然扬起一抹笑，“那么多人里，我只对你有信心，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靠谱？对你死心塌地。”
说罢，玉秋萤得意地挑眉，势必要得到纪星觉感动的答复。
不过，他不习惯用言语表达也没关系。
纪星觉看了玉秋萤一眼，似笑非笑，“靠谱是靠谱，不过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给你立个牌匾还是怎样？”
“牌匾就不用了。”玉秋萤靠着纪星觉的背，内心觉得格外踏实安定，“纪星觉，其实我从来都不想要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告诉我，而不是一个人扛，可以吗？”
他的睫毛颤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沙滩，“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麻烦和负担吗。”
至少，在纪星觉看来，这是如此。
“怎么会！”玉秋萤转了下身子，脸蛋靠着他的后背，声音变得糯糯的，“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开心点啊……”
来到这里的目的？什么意思？
纪星觉刚准备问她，便察觉到远处的一棵海棠红豆杉传来移动，于是，他没再打算继续问下去。
而是转而问她另一个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
“玉秋萤。”他换了一声她的名字，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滩上的泥沙以及散落在沙子间的小贝壳。
“怎么了？”
从深海回来的时候是早上，两人敢去学校上课，放学以后又赶回海边守着，一路奔波，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现在的玉秋萤困意有些浓烈，她将眼睛闭上，静静地听着海边吹来的海风声和飞鸟振翅鸣叫的回声。
嘴角荡漾着淡淡的笑意，
虽然有些许忙碌，但是现在的这一刻对于她来说——真是太美妙不过了。她沉浸在有纪星觉相守的当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
纪星觉的目光变得沉重，就如他此刻的声音有些低沉一般。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一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你会不会后悔认识我？”
他已经不敢奢想玉秋萤能够还像现在一样毫无防备地陪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他还有最后的奢望……想知道她会不会要从此离自己远去，彻彻底底地厌恶自己。
玉秋萤带着困意，话音很含糊，“坏？有多坏啊……能坏到连我也不要了吗？”
“不会。”
关于这个，他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事实证明，在此后的日子里，纪星觉从始至终都做到了的，便是这一点。
“那就好。”闭着眼睛的玉秋萤缓缓扬起笑容，“如果不会不要我，那你就坏不到哪去。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讨厌你，不会讨厌纪星觉。”
“真的吗？”他心里似乎还在担心什么，“可如果你发现我是一个连他人性命都不顾惜的恶人呢。”
玉秋萤没有再继续回答他。
周围瞬间变得很安静。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的纪星觉回头看她一眼，原来她是睡着了。
见状，纪星觉低头缓缓地笑了下，随后将玉秋萤小心翼翼地抱到礁石下，让她靠着平滑的一方睡觉。
而他则选择朝方才传来移动的海棠红豆杉走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同一时间，玉秋萤缓缓地将眼睛睁开，她盯着眼前的海滩，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海棠红豆杉树下。
李浮花已经在此等候已久，她左手抬着弯曲着的右手手肘，慢悠悠地朝走过来的纪星觉开口说：“终于舍得过来啦。我还以为她在那儿，你就舍不得走了呢。”
纪星觉抬眸盯着李浮花，声音恢复到往日的寡淡，“浮花姐，有事就说事，我没功夫在这儿和你瞎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