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胤G也赶过来,陪她一起守着。他这几日也是忙得很,福晋照看弘晖,府中事务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庄子不断有患病的奴才死去,府里人心惶惶,这一切都需要他来处理。
不过几天功夫,胤G和幼姝都瘦了一大圈,身上的衣服都空荡荡的。他们坐在珠珠的房间里,看着病床上烧的满脸通红、浑身抽搐的珠珠,心如刀割。胤G和幼姝攥着手,紧紧依偎,彼此支撑,看着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珠珠的烧也退了下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四贝勒府肆虐了一个月才结束。
珠珠身子全然康复那日,活蹦乱跳、开开心心的穿戴漂亮,缠着幼姝撒娇要她抱。
幼姝轻轻推开她,平静又严厉的说:“跪下。”
珠珠有些迷惘,不知为何额娘要罚她跪下,额娘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些话。不过她第一次看到额娘这样肃静,心中害怕,便怯怯的跪了下去。
幼姝看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害怕的跪在地上,有些心疼,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落了下来,“你长这么大,额娘别说罚你,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你生性顽劣,连额娘的话也敢不放在心里,偏偏非要去正院,染了天花熬过这一道鬼门关。你想过没有,若是熬不过去,你要额娘怎么办?额娘自己还能活下去?”
幼姝眼眶通红,早已泪流满面,她现在想想就后怕,若是珠珠真未挺过去,多半她也跟着去了。
珠珠第一次看见额娘哭,早已后悔伤心,大哭起来,抽泣着说:“额娘我错了,额娘不哭。”
幼姝狠下心不去理她,一字一顿的说着:“你阿玛为了你,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敢合眼,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你任性放肆,惹得爹娘为你难过伤心,这是不孝。”
“整个四贝勒府惶惶度日,伺候你的乳母,洒扫的奴才,他们何其无辜,这一个月却时时提心吊胆,这是不仁。”
她终究是没忍心说出,这小院里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是因天花丧了命,先前珠珠还好奇问她,她哄骗说她们不在这干活,回家去了。她不愿让女儿小小年纪就背负愧疚活着。
“大阿哥为着连累你也患上天花,愧疚了好久,还亲自要过来向你赔礼道歉。可若不是你胡闹,又怎会惹得他为了你难过一场,这是不义。”
幼姝说得泣不成声,“到底是我之前太纵着你,才让你如今如此骄纵任性,你给我好好跪着反省,天黑之前不许起来。”
说着她便转身离去,她实在不敢多看跪在地上的珠珠一眼,害怕忍不住就将痛哭流涕的珠珠抱去。
她推开门,发现胤G就站在门口,已静静聆听许久。
她低头擦擦眼泪,哽咽道:“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在心里怨我。”
胤G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珠珠不会的,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额娘。”
自那过后,珠珠长大了不少。虽性格还有几分娇气,可确确实实懂事了不少,幼姝和她讲过的话,也能记在心上。弘晖经历一场风寒一场天花,身子倒不如以往康健,要时时喝药补身,福晋更是每日战战兢兢,恨不得将弘晖揣在身上带着。
康熙四十七年,珠珠已经八、九岁,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爱说爱笑,每天风风火火的。朝廷的形势更加严峻,太子失圣心,直郡王与太子在朝中分庭抗礼,整日争斗、毫不相让。
连十四阿哥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康熙的儿子们都已长大,露出锋利的獠牙和爪子,嗥叫踏上夺嫡之路。
胤G老成稳重了不少,他行事越发谨慎,从不与外人轻言朝事,倒落下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爷”的称号。他每日在前院和宫中奔波,有时几月也不进后院,幼姝都难得见他一面。
他那日没打招呼,便来了幼姝的小院。幼姝三个月未见到,只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晒得黝黑的大叔进来,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出口说话,才反应过来这是出差去了直隶刚回来的四爷。
珠珠听到他阿玛过来的消息后便赶了过来,嘴里喊着:“阿玛,珠珠好想你呀!”
胤G听到女儿的声音,也是没想念三月不见的珠珠,和蔼的含笑回头看去,倒是把珠珠吓了一跳。
珠珠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傻乎乎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胤G脸拉了下来,本来思念的心情荡然无存,太不像话了,珠珠竟然不认得他这个阿玛。幼姝捂着肚子倒在榻上笑,逗她说:“额娘也不知道呢,快去问问你阿玛,这个人是谁?”
珠珠这才反应过来,心道坏了,阿玛必定是生气了。连忙抱着胤G的胳膊撒娇道:“好阿玛,恕女儿眼拙,竟然没认出您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与女儿生气了好不好?”
胤G气哼哼的,被珠珠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伺候了半天才露出个笑脸。珠珠甜言蜜语的拍马屁,“阿玛,我觉得你的胡须也很英俊呢。其实,男子晒得黑些反而更有气魄,阿玛在我心里就是世界上最玉树临风的男子。”
胤G稳如泰山,并不吃这一套,看着珠珠,说:“直说吧,又有什么事求你阿玛?”
“阿玛,乞巧节那日我想出府玩。我和安亲王府的小格格都约好了。”
胤G点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珠珠没想到阿玛竟然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开心的跑去给安亲王府的小格格去回帖子。
说完他看着幼姝,道:“你也好久没出府了,乞巧节那日,爷带你出府逛逛。”
第37章 乞巧节
乞巧节,街道两边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张灯结彩,商贩在卖力吆喝,摊上摆着泥人,杂货,茶水,馄饨。有画糖人的,有算卦看命的,还有杂耍卖艺的。街道人来人往,多是年轻的小夫妻亲密的走在一起。
幼姝穿着一身桃红色汉服,与胤G并肩走在街道上。
看见一白胡子的老道士正在街边摆摊算卦,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拿捏着一张画符,旁边摆了一个香炉焚着香。旁边摆着一道卦,上书卜吉不占凶。许多人围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怕扰了那老道,老道身前想要算卦的人排了一条长龙。
若有人上前算卦,只需报上生辰八字,那老道并不睁眼,沉吟一会就可说出那人将有何吉事。
一身形偏胖、愁眉不展的中年妇人上前,朝道士恭敬的拜了拜,道:“大师,这是我那儿媳的八字,求大师解我迷津。”
那妇人将她儿媳的八字报上去,紧张的搅动手指等待,不过片刻钟,那老道略一点头,道:“逢吉。”
那妇人喜出望外,忙道:“大师,有何吉事?”
老道语气平缓,道:“你这儿媳命中带了五个孩子的子女缘,明年此时便可知道喜讯了。”
妇人听到后喜极而泣,和周围的人有些激动的说道:“我这儿媳连着生了四个女儿,都快三十岁了,原本以为要绝后了,没想到还能再生个孩子,老天有眼,终于能抱着孙儿了。”
周围人听了便纷纷道喜,那老道慢吞吞了来了句:“不急,明年你就有五个孙女了。”
妇人听了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会呢,下一胎不是我那乖孙吗?”
老道轻轻摆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道:“老夫可从来没说是男娃。”
那妇人腾地起身,跺了跺脚,又气又急的推开人群离去。
下一位是皮肤黝黑、面容憔悴的老农,他愁眉苦脸道:“大师,能否算算明年我家的收成如何?”
那老道听了立刻便摆手,道:“这是老天爷决定的,天机不可泄露。”
那老农听了长叹一气,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幼姝看得津津有味,时而唏嘘不已时而拍掌而笑。胤G看她投入的样子不仅摇摇头,劝她:“此事全凭人言,也难知真假。”
幼姝狡黠一笑,“爷去让那老道占一卦吧。”他乃真龙之命,若那老道能卜出来,想必是有两下子,之前的话也可算真。
胤G摇摇头,皇家子弟的生辰八字都是机密,轻易不可泄露,他又怎能轻易告知外人?
幼姝见他不去,便自己上前。
她站在那老道前,沉吟了半天,也不知道求什么。身后有人不停地催促她,“诶,哪位小姑娘,你到底说不说啊,我们可都着急呢。”
她耸耸肩,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便要转身离去。
那老道却突然出声说了句:“贵人留步。”
幼姝转身看着那老道,见他还是闭着双眼,真是稀奇,他既又没看见真人,又不知道生辰八字,怎么突然出声留人?
她倒有了几分兴致,问道:“大师何事?”
胤G在旁冷眼看见,觉得那老道透着几分古怪,怕幼姝有危险,便上前贴身护住。
那老道挑了挑眉头,浮现一丝笑容,缓缓道:“真有意思。”
幼姝脆声道:“大师不要卖关子了,有何话便快快说来,无事我就走了。”
旁边围观的平民听了,都愤愤不平道:“你怎如此对大师说话,好生无礼?大师愿为你卜一卦,是你的福分。”
幼姝耸耸肩,刚起身想走便听到那老道出声:“你二人皆是贵不可言,只我要劝女施主一句,凡事不可强求。”
幼姝心中一凛,紧紧盯着那老道,似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真假。
那老道幽幽道:“金龙和赤凤原是命中注定,一青鸟想篡赤凤宫位,可赤色多者为凤,青色多者为鸾,既有起因,便有其果,何须强求,何必强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他说完,便疲惫的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幼姝听得糊涂,这话既然说与她,那她是那赤凤,还是那青鸾?
她再张口想问,就被身后人挤了下去,她已扰那老道太长时间,后头排队的人早已等不及,推推嚷嚷的将她挤到后面。
幼姝沉思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何意,便抛到脑后,也不知道那老道所言真假,何须庸人自挠呢。
顺着人流,他们往前走着。胤G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幼姝个子矮了些,前方全被人头挡着,看不见路,只能被他牵着走。走着走着,胤G看着前方,突然轻笑了一下,幼姝抬头问:“爷笑什么呢?”
胤G还没回答她,幼姝突然被一快步走来的红衣女子拉住手,她定眼一看,原来是温宪!
温宪走得有点喘,拉住她,开心道:“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们。”她身后跟着缓缓走来的舜安颜,舜安颜温润一笑,拱手向胤G行礼,“四爷。”
胤G微微颔首,他和舜安颜干巴巴的互相看着,他对舜安颜也无话可说,舜安颜倒是有心寒暄几句,可胤G惜字如金,他再会周旋应酬,也聊不下去。旁边温宪和幼姝早就兴奋的凑到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温宪拽着幼姝要走,说:“我在如月楼订了一桌宴席,今个乞巧节,雅间早早的被抢走了,幸好我让老板在大堂留了一桌。”
幼姝有些犹豫,她今个出府已极为难得,不知能不能在外用膳。
胤G见她抿着嘴,走起来有些别扭,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本来今日天色不早,打算逛逛回去,可见她这样,胤G心中一软,允诺道:“去吧,正好爷也有些饿了,也吃一下小九的宴。”
等到了如月楼,果然已座无虚席,只在二楼大堂的拐角处留了一四方桌,恰好能坐开他们。
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躬身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问道:“贵客要点些什么?”
温宪飞速的点了满桌珍馐,她是公主,什么名贵菜肴没吃过,只需扫上一眼,便知道哪些可用。倒是幼姝被她挥金如土的豪迈吓了一跳,不过是四个人罢了,竟一气点了十几道菜。
温宪虽可随意上街游玩,可乞巧节这样热闹的日子她也是难得撞见,兴致高涨,道:“今个可真是热闹,马车竟都进不来这趟南街。”
“方才我竟还看见一位算卦的道士,卜吉不占凶,竟闭着眼只听生辰八字,真是稀奇。”
幼姝点头,“是,方才我们也遇见了。”
温宪说:“那你没去占上一卦吗?”
幼姝道:“我去了,可那道士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叫我听不懂。”
温宪一脸同感,“可不是,那道士真怪,我去占卜,也给了他银钱,竟只摇头,什么也不说,他们算卦的竟还如此挑剔,听旁人说,要合眼缘才可。”
幼姝听了,心中却有些不安,她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温宪想的如此简单。她不愿扰了她兴致,便扯开话题,“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在忙什么呢?”
温宪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我一个富贵闲人,有什么可忙呢。”她压低声音,悄悄道:“宫里最近有些热闹事罢了。”
胤G咳了一声,瞪她一眼,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怎能轻易说宫里的事。
温宪没有理会,她不怕这位四哥,她知道他只是面冷心热罢了。她贴近幼姝的耳朵,小声说:“我额娘宫里那位刘常在,前些日子,皇阿玛不知怎地,翻了她牌子,我先前和你说过,这位刘常在入宫五年也没得宠,可她竟还丝毫不慌,每日待在屋里写字画画。”
“皇阿玛召她去乾清宫,没想到她夜里竟然被赶了出来,听说皇阿玛为此动了怒,生了好大气,贬了刘常在为官女子。”
幼姝稀奇,“这是为何?”
温宪有些神秘道:“听说那日,她拒绝了皇阿玛。”
“啊?”幼姝有些傻眼,这可是皇上,这位刘常在作为嫔妃,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拒绝皇上,不怕被砍头吗?
温宪道:“有人传说是因为她入宫前有情郎,一直在心里没放下。也有人说,她学的文人一身傲气,不愿屈居于皇阿玛。”
“不过,不管是何原因,她此番举动可真真是触怒了皇阿玛,永和宫她是待不下去了,皇阿玛常去,哪容得她,听说被迁到西边的宫里,哪里荒僻,和冷宫无异。”
幼姝还真没想到,皇城中还有这样的烈性女子,倒也真是奇观。
她们说着话,菜肴便陆陆续续呈了上来。倒不愧是人满为患的如月酒楼,果真味道极好。她们兴致高涨,温宪和幼姝还小酌了几杯。
舜安颜很是体贴,席间没顾得上自己用菜,一个劲儿的给温宪夹菜斟酒,还温柔的劝她少用几杯。
她们身边来了一桌新客人,很是有几分神秘,还上了屏风与大堂隔开。
开始他们倒很安静,可后头许是喝大了,声音逐渐响亮起来。
“唉,安老哥,弟弟我命苦啊,连着三年,官职一升未升,想起来我就堵心,真是倒霉。”
“弟弟,你听哥哥我一句,不要太傻,给上头送些压箱底的宝贝,那样你想怎么升便怎么升?”
“老哥,这条路我哪走得通啊,弟弟我在户部,上头坐在位冷面爷,他最恨这些贪污之事,我哪敢触在这个霉头?”
胤G脸比煤炭还黑,偏偏他还不能出声,幼姝和温宪捂着嘴看着他笑。
“啧,这官场上有几人靠的是真本事,多依仗家里罢了,有个好出身,便可直上青云,像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几时能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