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戌亭突然睁开眼睛,猛地起身。
他动作之大,兰絮在熟睡中,都感觉到了,她迷迷糊糊睁眼,问:“怎么了?”
戌亭:“着火了。”
兰絮顿时清醒:“是不是厨房的火星子……”
戌亭:“不是我们。”
兰絮皱起眉。
她什么都考虑得好好的,却没想过,别人往山上放火。
在第一支带着火的箭,射进山林中时,虽然不能引起一点火光,戌亭就察觉了。
但火箭不会只有一支。
外族不在乎君子山烧了后,会怎么样。
于是,千千万万的火箭,凌空而来,总会落到干燥的草木上,被秋风一吹,连绵的火,倏地烧了起来!
兰絮问系统:“烧成什么样了?”
系统采集地貌:“不好说,你们最好下山吧!”
它是知道的,曾经伪女主张芝如也有过烧山计划,但一来季节不对,二来她没能力调动这么多烧着火的箭。
放火烧山真的太缺德了。
大狼小狼,都围着戌亭和兰絮,它们夹着尾巴,惊恐地“呜呜”叫着,山林中飞鸟扑棱着翅膀,传来许许多多动物的惊嚎。
戌亭双眼赤红。
兰絮一直叫他山大王,就是因为君子山是他的家,他熟知每一处土坡,每一处水沼,乃至每一种植物、动物。
而此时,他的家正被熊熊烈火吞噬。
他喘着粗气,龇起了牙,在失控边缘,恨不得穿过重重烈火,一个个捏爆罪魁祸首。
直到,兰絮握住他的手,他才猛地回过神。
她眼神坚定,说:“来得及!只要在着火区,和非着火区,把树木砍掉,没有树木烧得过来就好了!”
这是一种阻止山火蔓延的重要方式。
她的目光,和她的手,让戌亭焦躁与恐惧的心,缓缓沉淀。
絮絮说来得及,那就是来得及。
他相信她。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先跳进水中,弄湿身体和衣服,兰絮在脑海里系统的指导下,找到合适的分隔区。
哗啦啦声中,戌亭只用一把斧头,一棵棵大树,缓缓倒下。
黑灰的浓烟滚滚,火势带来一团团扑面的热气,灼得人心肺疼痛,他身上的衣服干了,兰絮就会趁机给他浇水。
劈到后面,斧头开裂了,他丢掉斧头,本打算徒手劈树,兰絮丢一把新的柴刀给他。
……
就这样,他只要出力,其他的事,兰絮都会为他考虑好,准备好。
他把后背交给兰絮。
一整个晚上过去,黎明熹微之际,君子山上,出现了一片隔火的空地,剩余的火烧不过来了。
戌亭浑身灰扑扑的,他望着保留下来的山林,用力抱住兰絮。
但很快,他想起兰絮不喜欢自己脏脏的,松开了她。
可是,他没等来兰絮的嗔怒。
她只是一直在咳嗽,勉力弯起唇角,提了一口气,声音似乎没了,发不出来:“太、太好了……”
戌亭脸色突变。
他目光逡巡她浑身上下,没事,他一直看着的,絮絮没有被火烧到,没事的。
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虚弱。
戌亭这时候还不明白,对脆弱的人类而言,火灾的致命伤害,不是高热度的灼烧,而是那些黑烟。
兰絮虽然有用布巾捂住口鼻,但在高浓度的灰烬里,没有用。
她不像戌亭,没有不科学的体质。
其余狼们围着兰絮,一直“嗷呜”“嗷呜”地叫着,大头更是叼着兰絮的衣角,示意戌亭下山。
戌亭当机立断,他横抱起她,疾步往山下跑。
天际露出鱼肚白,墨色未褪,被火侵略过的山上,地面厚厚的黑灰,在一个往下的山坡,少年抱着女孩,身后跟着一群狼,留下一串黑色的剪影。
静谧空旷的山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与戌亭说话的声音。
他道:“絮絮,快到山下了。”
到山下就好了。
曾经在一个暴雨夜,她浑身发烫,虚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他背着她下山,山下的人,治好了她。
这次也能一样的。
他看到山下的屋顶了:“絮絮,快到了。”
怀里的女孩,却那么轻。
她的手没有力气,圈不住他的脖颈,只是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
“絮絮、絮絮……”
他一直在叫她。
须臾,她缓过神,喉咙勉强找回了声音,嘶哑不成样:“戌、亭。”
戌亭:“快到山下了。”
他一遍遍说着这一句。
兰絮眼睛无法聚焦了,她抬起手,摸着他的脸颊,一手的灰。
她努力喘着一口气:“你很少笑过。”
很多时候,他并不靠表情来表达心情,就是蹙眉,也是少的。
隐约记得,上次除夕,他就笑了一下。
但就一下。
那时候,直到昨晚,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教他去笑。
可是,来不及了。
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用手指,描摹他的嘴角:“你要笑。”
戌亭想起兰絮笑的时候,弯起月牙般的眼儿,眼底恍若搅乱了一汪清澈的泉水,扬起的唇角,明媚又动人。
他学她的模样,用力弯了弯唇角。
兰絮指尖,触到他唇角弯起的弧度。
她的手快要撑不住,落下之时,在他脸颊上,摸到了湿漉漉的水。
他用力抱着她,蹭着她的脖颈,鼻音很重:“絮絮,快到山下了,就快了……”
然而,兰絮听不见了,只听到了系统的播报:
“叮――恭喜宿主,因救火,死于吸入有毒气体。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叮――【女配翻身计】第一个任务成功。”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微微合起眼睛,感知着生命力,从心口慢慢流逝。
想抓住。
很想抓住。
系统:“宿主,我帮你修改了疼痛……等一下!”
一刹那,萦绕在兰絮身上的那种无力感,突然停止了,就像把一个本来快要流完的沙漏,突然翻了过来。
生命的沙子,一点点流了回来。
一阵迷茫中,兰絮慢慢地,听到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很多人在叫,终于汇集成一句:“兰絮,兰絮!”
她勉强睁开眼睛,晨色光晕中,云萍喜极而泣:“醒了醒了!”
兰絮:“?”
她大脑一片空白,明明自己快要脱离世界,怎么又回来了?
系统在她脑海小声:“咳咳,是【狼】。”
戌亭的不科学,已经刻入兰絮的脑海,她下意识以为他做了什么傻事,撑着手臂,爬了起来,问云萍:“大王呢?”
云萍松了口气,好笑:“他没事,你们两人真是……”
时间拨回一刻之前。
这一夜,其他县民也在救火,大家齐心协力,扑灭在山脚的火势,见山上火势被控制住,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君子山是他们的父母山,山上,还有能带他们抵御异族的戌亭和兰絮。
他们猜火肯定是他们扑灭的。
有人大喊了一声:“戌公子下山了!”
云萍丢掉水桶,高兴地冲了过去:“絮絮呢?”
他们的欢喜,在看清少年的身影,与抱着的女孩时,慢慢地熄灭了。
少年面无表情,眼角却一滴滴淌着血泪。
不知为何,女孩唇角也有一些血迹,他们很快发现,是他割血喂她,因为他的手腕也在涌着血液。
为了救火,兰絮“死”了。
却也没全死,隐隐一口气吊着,郎中被推了过来,把脉后,他摇头:“气息凝滞,等她体内的气耗尽,就会……”
戌亭面色苍白,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云萍这时候突的说:“我去投奔亲戚时,说是有一种方法,能把人心肺的滞气压出来,但是……”
戌亭蓦地回神:“什么办法?”
云萍学到的,就是心肺复苏。
在这个被伪女主穿越过的世界,本就是“易穿越世界”,角落存在一些现代来的穿越者,他们太渺小,在一次次世界重启,也随角色一起,洗刷记忆,重新开始。
而心肺复苏,派上了用场。
戌亭一直压着兰絮的心口,渡气。
一次次失败,他一次次坚持。
周围县民不忍再看,有些去处理火灾残余,有些赶着回去务农,所有人都在摇头,低声说: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可惜……
戌亭不要可惜。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渐渐的,少年连麻木都感受不到了。
第八次,他渡完气息,捧着她的脸,又强自将自己的血,涂在她口唇之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这是有用的。
他道:“絮絮,你醒来,我笑给你看。”
周围的人,也只剩下云萍。
她喉咙忍得有点疼,正要站起来时,突然,听到微弱的一声“唔”。
是女孩挣扎的声音。
戌亭自然也听到了,云萍忙扑过来:“二公子,快去叫那个郎中,兰絮、兰絮……”
……
也便是这时候,兰絮睁开眼睛。
她能感觉口鼻里的腥味,听了系统解释,满脑子问号:为什么戌亭的血给她,会有这种效果。
太逆天了。
她暂时还没想通,戌亭已经拎着那个郎中赶了回来。
见到她,他双眼微瞠,猛地抱住她,这一瞬,有水珠浸湿了她的衣襟。
少年无声地哭着。
似乎害怕出声,会把兰絮吓跑似的。
兰絮抬起手,轻轻摸摸他的后背。
她想,她怎么舍得教会他哭泣呢。
……
最后,兰絮捡回一条命,系统都觉得惊奇。
兰絮:“我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继续苟着?”
系统:“任务是完成了的,没问题。”
它也不会急着催她,能完成这么个任务,宿主要的要求,它基本都能满足了。
而且世界和现实时间,是等比例兑换,不会影响其他任务。
兰絮欢呼:“好耶!那我要继续活着。”
系统:“那就活到自然走吧~”
这边兰絮确定下来,戌亭却是每天都在磨刀。
唯有靠磨刀,才能暂时压住他对突厥的恨。
因为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兰絮。
磨完刀,他又赶紧给兰絮做饭熬药,因为药太苦,他一口一口哄她吃。
切换自如,半点看不到他磨刀时的戾气。
十日后,兰絮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她也决定和戌亭聊一聊了,两人秉烛卧谈,她问:“大王,你一定会为君子山报仇么?”
戌亭本来就是睚眦必报之人。
他道:“为君子山,为你。”
兰絮就怕他单刀赴会,超人也轮不过人海战,她说:“我们投奔镇北王吧,他知道怎么杀突厥。”
戌亭目光闪烁了一下。
兰絮警觉:“你是不是想翻过君子山,独自去杀异族?”
好一会儿,戌亭才说:“刚在想。”
兰絮:“那你本来想什么时候去。”
戌亭:“今晚。”
兰絮:“……”还好她问得及时,她忙又说:“不要冲动,如果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的话,就去吧。”
戌亭亲了她脸颊一下,弯弯唇角一笑:“我听你的。”
好像自从发现兰絮喜欢看他笑后,他慢慢地,也学会笑了。
兰絮忍不住亲亲他唇角。
戌亭把狼群,暂时托付给长女。
长女非常可靠,他们两年内回来,狼群也不会散的,然后,他带着兰絮投奔北方。
说是投奔,实际上,在知道戌亭要来北方,镇北王高兴得不行,让心腹来接他。
不过戌亭有要求,必须带着兰絮。
虽然她没法去军营,但会留在北方的城池里,明面上一个月只能见一次,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
不过,规则是为了约束能力一般的人,军营纪律就是再严苛,对戌亭来说,偷溜出来依然易如反掌。
这让兰絮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有种“幽会”的感觉,太藐视纪律了。
戌亭倒是很无所谓,经常和她腻歪许久再回去。
……
半年后。
对突厥的战斗,朝廷大获全胜。
又一年,戌家军直捣东.突厥王庭,王庭破碎,西突厥也没躲过一劫。
戌家军名声大噪,百姓只知戌家军,不知朝廷,也成定局。
镇北王府戌家两代人,出了一个镇北王,一个定北侯,是无上的荣耀。
朝廷希冀用这种方式,安抚住戌家军。
大头是一个跟在定北侯戌亭身边的副官。
别的将军,身边都至少有两三个心腹副官,但定北侯身边,只有他一个,别人都羡慕大头,觉得他军功拿得手软,还来问他如何能入定北侯的眼。
大头这时候,只好挠挠头,说:“因为,头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定北侯并不想要人跟着,但他头长得大,有个绰号叫大头,让定北侯似乎记起了什么,就让他跟着了。
大头没办法,谁让定北侯会打能打呢,他爹娘也死在突厥手里,他肯定跟着定北侯复仇去。
如今据民间传,西突厥几乎全是定北侯一人杀完的。
大头知道,这不是据传,这几乎是实情。
这也是定北侯加入戌家军前的第二个要求。
至于第一个要求……是安置好定北侯的夫人。
这一年多,作为定北侯最信任的副官,大头经常不得不给偷偷溜出军营的定北侯望风。
如今,大军凯旋,大头想去京城做官,定北侯却要回通县。
他就知道,他的上峰是个奇男子,什么都不要,只要回最初的地方。
更奇的是那位夫人。
其实大头清楚,夫人的话定北侯都听的,再离谱的要求,他也会答应,可是,她竟也不求诰命和功名利禄,当真活得潇洒自由。
在他们回通县之前,大头终于见到这位夫人。
马车上,侯爷在剥桔子。
兰絮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白裙,头发不像时人,而是简单挽了个篡儿,眉眼明丽动人,朱唇微抿,言笑之间,四周都褪色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