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之后要怎么办呢?
重新坐上车后,贺兰月伸出手摸索了下,降下车窗,雨后的风带了一丝冷意灌进车厢,前方的由纪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样,但贺兰月没有察觉,任由风刮在自己的身上。
她思索了很久,然后慢慢升起车窗,风声瞬间被关在车窗外,车厢内陷入一片安静,贺兰月开口,她的声音平淡不带多余的情绪,仿佛在说晚餐要吃什么一样:“由纪麻烦你替我预约律师,明天请他来家里一趟。”
由纪顿了下,视线从后视镜中落在贺兰月的脸上。
贺兰月察觉不了对方的视线,双眼无神的低垂着,保持了沉默。
由纪:“好的。”
但还没有回到海棠湾,贺兰月便开始发热,她在后排缩成一团,脸颊烧得通红,由纪原本想直接开车前往医院,但贺兰月自从失明后便非常排斥医院等公共场合,她只能加快车速回到海棠湾。
抵达海棠湾后,贺兰月的私人医生已经在等待。
自从去年生日贺兰月突遭变故之后,她极其容易生病,哪怕只是一场小感冒都会让贺兰月难受半个月。
私人医生对于贺兰月的体质已经非常熟悉了,熟练的为她注射药剂,等到贺兰月陷入睡眠后,由纪才将医生送离海棠湾。
贺兰月不喜欢家里有很多人,因此除了由纪作为她的贴身助理工作外,海棠湾主楼内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进行一些日常工作。
这些人几乎都不允许出现在贺兰月面前,她只在海棠湾主楼的三层活动,那里有她需要的一切,如果她需要别的东西,会有由纪进行贺兰月和外界沟通的桥梁。
这一次的发热,贺兰月躺了一周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独自坐在阳台处,看不到的状况,却能闻到新鲜的花香,路过的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也清晰异常。
对此,贺兰月忍不住弯唇笑了下。
忽然,身后的房间门被人扣响,两声一顿,这是由纪。
贺兰月微微偏过头,因为刚从床上起身,身上只有件宽松睡裙,长久未修剪过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膀处,回头的瞬间,贺兰月的长睫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中微闪。
“上次那个Omega调查出来了。”由纪说。
贺兰月停顿在原地,过了会,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即使看不见,她的动作也不见慌乱,因为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太久的时间,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每个方向摆放的位置。
于是仿佛像是能看见一样,贺兰月直直走向由纪的位置,在床尾处停下,她脸上的笑意停歇住了。
由纪知道贺兰月在示意自己说下去。
她清了下嗓子:“那个人是赵家的孩子。”
“京州赵家?”
“是。”
“赵雪枝的儿子,几年前赵雪枝和丈夫回京州探亲的时候车祸去世了,他现在跟着赵家住。”
“他叫什么?”贺兰月在床尾坐下,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整个人都冒着股病愈之后的单薄,由纪下意识的将床尾搭着的件睡袍展开披在她的肩膀上。
贺兰月没有拒绝。
由纪收回手,她目光含着一种挣扎的情绪,两秒后才说:“喻星洲。”
听到这个名字,贺兰月的脸上没有出现别的表情,她不认识这个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贺兰月伸手拽紧了肩上的睡袍,等待了一会,才从由纪口中听到:“那晚他似乎进错了房间。”
听到这里,贺兰月才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微微抬头,那双无法容纳别人的双眼微微睁大一些。
由纪语速加快了些:“那天晚上有人在你隔壁的房间,听说被人下药了,估计喻先生是去找她的。”
“下药?”贺兰月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
“是,大概是兴奋剂之类的药物。”
“我记得管制药物的有关法律挺严格的。”贺兰月说着话,没忍住闷咳了下,她一只手抵挡着唇边,同时低下头让由纪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上推测贺兰月的心情。
贺兰月语气平淡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这样的意思就是算了。
由纪忍耐了下,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贺兰月再次叫住她:“帮我预约律师吧,就明天上午。”
贺兰月起身重新走向阳台,脚步闲散,从背影中看不出她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由纪看了她好一会,才低头应下来。
因为海棠湾里只有贺兰月一个主人,她惯常不出三楼,因此海棠湾的工人们一到下班时间便各自自由活动,只要记得不出现在贺兰月那层楼就可以了。
有人拦住由纪,邀请她一块去喝酒。
由纪礼貌拒绝了,说是要预防贺兰月夜晚有急需,怕到时候贺兰月找不到人。
那人嘻嘻哈哈说:“那有什么关系,反正贺兰小姐不会想要麻烦别人的。”
旁边另外一个等待的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和他对视一眼笑起来。
由纪仍旧拒绝,独自离开了。
在走廊尽头由纪回头记下了两个人胸牌上的姓名。
在由纪来到海棠湾之前,完全看不见沦为盲人的贺兰月就是这样被这些雇工欺负的。
他们把看不见的贺兰月当成废物,随意的敷衍着她,恶意的戏耍着她。
想到此,由纪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天,原本贺兰月是拥有更加幸福的人生的。
片刻后她口袋中的手机振动,她接通,正是贺兰月的私人医生发来的消息。
——由纪小姐,上次您所说的那位先生暂未出现,是否继续等待?
由纪回复。
——请继续等待,如有消息请立刻回复于我,谢谢。
第3章 ch03
ch03
律师季浅提前半小时来到海棠湾,而贺兰月因为前一晚晚睡还没有起床,由纪为她开门,两人并肩进入海棠湾内。
其他的工人们零零散散的分布在自己的岗位上,有人在打理着贺兰月的花,有人在打扫,由纪经过时,这些人便轻声的问了句好。
由纪一边回应,一边低声同季浅说:“知道这次来要让你做什么事情吗?”
季浅拎着公文包,唇角带笑,她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抬头看向贺兰月房间的窗户,窗帘关的紧闭看不到里面。
季浅:“这是雇主的私人问题,由纪小姐有点过度关心了吧。”
闻言,由纪脚步稍顿,扭头看向季浅,她忍着冷笑的冲动,再次询问:“就算是我过度关心吧,看在我们同为一个老板工作的份上,季小姐也能稍微透露一点吧。”
季浅笑容没停,微微挑眉了下,对上由纪的视线,她忍不住笑出声:“好吧。”
两人穿过花园长廊后,停留在西侧待客厅,由纪关上门,待客厅只剩下两人。
季浅说:“应该和上回一样。”
她将手中公文包放在桌上,忍不住摘下眼镜摁了摁眼角,语气轻了些:“还是想要把自己的遗产全部捐出去,哦,她还留了一部分给你。”
“我?”由纪感觉嗓子艰涩,尝试性的吞咽了下。
季浅笑了下:“她的财产一部分不少了,足够你舒服的躺平几辈子,怎么?还不满足吗?”
半小时后贺兰月起床了,她在三楼的书房会见季浅,再一次修改了自己的遗嘱,除开留给由纪等人的财产和捐赠的财产,她多分了一部分留给一位叫做喻星洲的先生。
季浅之前从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手指按在电脑键盘上的动作不停,飞快的将补充修改后的遗嘱完成。
贺兰月近一年身体不行,仅仅是和季浅说了半天的话,她的脸色便开始微微苍白,季浅忍了会,还是脱口而出劝贺兰月多休息。
“我听说国外有种新型医疗技术,不如让由纪陪着您去试试呢。”季浅说。
贺兰月沉默了片刻,说:“没有必要的事情。”
她起身,说:“我累了,让由纪送你离开吧。”
贺兰月一直在等待一个足够好的晴天,但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在下雨,她有时候听着窗外暴雨觉得有些厌烦,那些鸟儿再也不路过了。
由纪想要陪着她在花园里散散步,花园里做了遮雨设施,可是贺兰月总觉得打开后雨水降落在遮雨设施上非常吵,于是一连大半个月她都在海棠湾三楼没有离开过。
由纪内心也跟着焦躁起来,直到周一早上的八点钟,正在面试新雇工的由纪再次收到医生的消息。
——由纪小姐,那位喻星洲先生现在已经在医院了。
——他似乎怀孕了。
由纪的目光落在第二行字上,她紧盯着屏幕直到感觉眼睛模糊。
她飞快的回复。
——好的。
——请一定好好照顾喻先生。
由纪握紧手机,脚步飞快的在房子里奔跑起来,这样的场景很少见,其他雇工对她奔跑的样子侧目以待,眼睁睁见着由纪坐上电梯。
大概是贺兰小姐在喊她。
其他人也都这么觉得。
贺兰月正坐在地上拨动着一只黑胶机,这还是以前买的,尝试了几次总算成功,钢琴声似流水一样在房间内响起。
房间门被人敲响,两声一顿,打断了钢琴声的流畅,贺兰月暂停黑胶机的播放,轻声道:“进来。”
她听见由纪的脚步声有些急促,还有她焦急的呼吸声,贺兰月等待了会,直到由纪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什么事?”
由纪抿唇,眼睛亮着,像是泡在湖水中的浮冰:“喻先生——”
贺兰月脸上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似乎很奇怪为什么由纪再次提起他的名字。
下一秒,由纪再次开口:“他怀孕了。”
贺兰月面色平静:“是吗?恭喜他。”
由纪被噎了一下。
贺兰月大概猜到由纪脸色此刻的表情,忽然笑了下,露出一种恶作剧成功的神情,她摸索着地板独自站起来,过于瘦弱的身体反而让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感觉更令人着迷。
贺兰月:“是我的?”
由纪嗯了一声。
贺兰月态度非常平常,似乎猜到了:“好吧。”
“小姐,之后要怎么办?”由纪忍不住追问。
贺兰月抿唇笑了下,脸庞露出一种丝毫不在意别人的色彩,就像是宝石一样:“去见见他吧,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吧?”
她的语气温柔,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让由纪浑身僵住了,她本以为贺兰月什么都不知道。
贺兰月随手将那支黑胶唱片取出来,她用手指摩挲了黑胶片,这是她以前录制的自弹,只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感觉仿佛是上辈子一样,她随手的掰断,递给由纪:“就明天吧。”
由纪接过,看着手中的黑胶碎片觉得非常可惜。她嗯了一声,离开前听到贺兰月自言自语道:“希望之后会有个好天气。”
吃过晚餐,贺兰月忽然叫住由纪:“麻烦你帮我把之前收藏的东西全都拿过来。”
“全部吗?”由纪问。
“嗯。”贺兰月低头喝了口杯子中的白酒,这是她祖父的藏酒,滋味辛辣回甘,她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脸颊上便跟着浮起淡淡的红色。
由纪前往地下室的储藏室,打开了里头最大的保险柜。
里面随意的摆放着无数色彩绚烂的各色宝石,钻石边缘锋利折射着头顶光线将整个保险柜照耀的如同万花筒,黄金冷硬的躺在一侧。
贺兰月喜欢收藏这些漂亮的珠宝,其中价值最昂贵和漂亮的是一顶镶嵌着海蓝宝石的皇冠,那是贺兰月十八岁成年时父母送的礼物,是由她的父亲亲手设计的。
可惜现在碎了一角。
在贺兰月失明后不久,曾有几个工人联手将她收藏的东西以假换真倒卖了出去。
那些人只知道珠宝价值昂贵,但不知道这些被收藏起来的珠宝各自有编号,一流传出去就有人通知贺兰月。
其他东西贺兰月都不在乎,唯独这个皇冠登了开往国外的轮船还是被贺兰月中途截了下来。
皇冠回到贺兰月手中时那些人正准备将海蓝宝石切割下来,因此碎了一角。
仿佛贺兰月的命运一样。
从那之后贺兰月驱逐大量雇工,只留下寥寥几个,且不再允许这些雇工靠近自己。
由纪看着这顶破碎的皇冠,沉默半响,将所有珠宝收拾起来带到楼上去。
晚餐的一杯白酒让贺兰月有些微醺,她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晚风略过她的脸,总算稍微凉快一点。
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贺兰月猜测,她用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划过眼窝时,她想起来上一个夜晚触摸到的眼睛,他将泪水留在自己的指腹上。
身后脚步声响起,她懒懒的往摇椅中缩了下,接着是敲门声,她嗯了一声。
贺兰月语气柔软的说:“都拿来了?”
由纪:“还有一些在楼下。”
闻言贺兰月笑了下,她随手拍了拍旁边的桌子:“先放在这里。”
由纪上前,还未退开,贺兰月又说:“打开箱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你随便挑几个。”
由纪安静片刻:“你这是在分遗产吗?”
贺兰月微微一怔,止不住的大笑起来:“什么?你在说什么呢?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是在让你选一些做自己的生日礼物。”
这次换成由纪怔在原地,她之前随口说的个人信息没想到贺兰月还记得。
贺兰月微弯着眼睛,长睫微颤:“然后找个喻先生喜欢的送给他。”
“我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由纪闷声说。
“你不是一直在调查他吗?估计连他爸爸妈妈喜欢什么你都知道了吧?”贺兰月开玩笑道,她轻松的躺在摇椅中,合上眼皮:“明天去见他一面吧,悄悄的怎么样?然后像个圣诞老人一样把礼物塞在他家里的烟囱里,他会不会吓一跳?”
“现在的房子没有烟囱。”由纪的手指拨弄了下那些价值斐然的珠宝。
“那就塞在袜子里放在床边,你能做到的吧。”贺兰月嘴角带着笑,语气柔软。
“那是违法犯罪行为。”由纪选了一只镶嵌大块海蓝色宝石的胸针,这只胸针和贺兰月的皇冠是一整套珠宝。
“就这个胸针吧。”由纪将胸针递给贺兰月。
贺兰月用手指抚摸着胸针上的宝石,她回忆起这只宝石的蓝色,是如同海面一样熠熠生辉的颜色,她不由得好奇起来:“喻先生长什么样?”
由纪唇角向上弯了一下,声音清脆而悦耳:“是很漂亮的人。”
“漂亮?”
“是啊,有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笑起来就弯弯,像今天晚上的月牙一样。”
贺兰月安静片刻,才说:“那这只胸针应该很配他。”
“是。”由纪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胸针:“的确很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