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普洛斯挑了挑眉,表情淡然,带着上位者的从容,耐心地为叶杏解答道:
“由于我自身的缺陷性,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污秽也一同被创造了出来。换而言之,被你们称作污秽的物质,也同样是我的子民,因此,我并不会干预这些。”
陈述事实般的残忍回答令那股支撑叶杏的怒火散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忽然有些茫然无措了起来。
“那么,为什么唯独拉普那样严重,巫师们甚至无法生存,你,是要看着他们消失吗?”
神座上的星神思忖片刻,在叶杏骇然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
修普洛斯伸出一只手,整个因蒙特什便如同微缩玩具一般浮现在他的手中。
“整个因蒙特什,不过是我的仿造品,我力求完美,因此,当我所模仿的世界里失去巫师这一角色后,我便也应该从模仿品中划去这一种族。”
修普洛斯咧开嘴角,向叶杏恶劣地笑了笑继续道:
“为此,我为西弗尔与波塞亚降下神赐,却唯独没有给拉普。我有意让污秽吞噬拉普,可那些巫师们十分顽强,他们顶着这样的压力支撑了很久,这令我感到诧异,于是,当那个年轻的巫师闯入幻境的时候,我便降下了属于拉普的神赐。”
修普洛斯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笑着将问题抛给了叶杏。
“你猜,这个巫师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叶杏不自觉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塞西。”
“没错,可我赐给他的能力,却和其他人不同。”
修普洛斯为叶杏的回答鼓掌,声音中却带着戏谑。
“他跑到莱因的幻境中发疯,宣泄着自己的痛苦的恨意,于是我如他所愿,赐给他能够操控一种污秽的能力。”
叶杏的心脏随着修普洛斯的叙述慢慢坠入谷底,那份不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直到最后,修普洛斯说道:
“我什至惊讶于他现在才决定使用这份力量,所以帕里蒂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送你到这里来了吗?”
叶杏的眼泪在他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夺眶而出,来自塞西的背叛成为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几近崩溃,背后的星芒随着她高昂的情绪一颗颗亮起。
“我的到来,我为之努力的一切,竟然只是你的游戏,你将我们视作蝼蚁,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只因为你是无所不能的神明!”
修普洛斯冷漠地看着不可置信的叶杏,回答了她这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到来,亦为神赐,不过你现在有了后悔的机会,钥匙不是还在你身上吗,拿起它,你就可以远离这里的一切了。另外……”
修普洛斯扫过她身后的星芒,不悦地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他的背后也亮起同样的星芒,金色的,比叶杏的光芒要更加耀眼强盛,叶杏背后的紫星颤抖着,而后尽数碎裂,如同烟花一样消逝不见。
“你的力量也是我赐下的,不要将它用在我身上。”
修普洛斯在神座之上微微前倾,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好了,做出你的选择吧。”
星芒碎裂的瞬间,身体里的力量也随之被削去大半,力量抽离的痛苦让叶杏狼狈的趴在地上,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支撑自己站起身来。
片刻喘息后,叶杏从怀中取出了那块钥匙。
“看来你做出了正确的……”
修普洛斯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兜头砸过来的钥匙打断了,钥匙划破了他的脸颊,如同星河一般的血液滴落了下来。
他看起来有些懵,底下的叶杏似乎朝他骂了一句脏话,而后便转身毅然决然的跑开了。
修普洛斯不可思议地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液,他气疯了,整个莱因因为他的愤怒开始跳转变形。
叶杏拼命地奔跑着,她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坍塌,金色的水仙花海、苹果树、连同那些可爱的小精灵都开始消失,一切开始露出它原本的星海的底色。
剩余的力量承载着叶杏飞速向前,在脚下的土地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叶杏在午夜钟声以及地表坍塌的碎裂声中纵身一跃,就此逃离了莱因的地界。
“成功了!”
叶杏的心跳恍若擂鼓,来不及平息一下死里逃生的心情,她再次使用力量赶往拉普,或许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希望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在她的身后,平静下来的莱因已经完全变成了黯淡的星河,修普洛斯的王座枯萎了,他落下高台,盘踞在他手臂上的金蛇开了口。
金蛇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向他称赞道:“真是出乎意料的孩子啊,和你完全不一样呢。”
他脸色不太好,似乎很是不服气:“一切还未可知呢。”
金蛇低低地笑了几声,吐着信子在他耳边道:
“是你自己用“世界”和那孩子做了交换,她已经赢下这一局啦。”
他像是吃了瘪一样没有回应,于是金蛇又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
“你知道的,密涅尔。”
说完这句话,在莱因的一切都消失之后,盘踞在他手臂上的蛇也开始溃散,随着一同消失在这无垠的星空之中。
西弗尔污秽的特征,伪装性,它暗示了神明的这一重伪装,星神的真名并非修普洛斯,而是密涅尔。
再很久之前的一个礼拜天里,他创造出了一条如同自己眼睛颜色一样的金蛇,并与它互换了名字。
于是,他成了修普洛斯,而金蛇成了密涅尔。
“一切都是假的。”
密涅尔在浩瀚的空荡星海中叹息着,在垂下眼睑的瞬间,看见了一朵闯入者遗失在星海中的花朵。
他走过去,拾起了那一枝花朵,
他记得这朵花的名字,
“帕里蒂尔。”
第71章
不断使用力量让叶杏几乎精疲力尽,然而在抵达拉普的那一刻她却几乎忘记了疲惫。
巫师们的建筑依旧坐落在那里,可一切又变得不同了。
她看见了从厚厚孢子粉末中钻出来的绿色萌芽,灰暗的建筑旁开出充满生机的小花,就连天空也变得澄澈起来。
就像是,自己每一次用力量清理过后的片刻安宁,而此时,安宁如愿持续了下来,整个拉普却安静地如同死城一般。
“有人吗?”
叶杏推开每一间屋子,每一间屋子都空空荡荡的,让人没由来的感到心慌。
在她如此这般又继续推开几个屋子后,叶杏终于听见了声音。
声音在门缝怯生生地问道:“是谛下吗?”
叶杏猛地回过头,看见了悄悄从门缝中探出头来的艾琳。而艾琳也确认了是她,欢欣地打开门扑到了她怀里。
“艾琳!太好了,你知道其他巫师都去哪里了吗?”
叶杏接过艾琳,复又急切地询问她。
“您是说塞西哥哥他们吗?他们说要去做一件事,过几天才能回来,让我守着部落呢。”
说到这里,艾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叶杏回到了屋子里,将闪烁着莹润光泽的水厌举起来给他看。
“艾琳把部落守护的很好,您看,塞西哥哥还给了我礼物呢。”
叶杏并不认识水厌,但是她感受到了水厌中蕴含着的神力,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也许面前的珠子,就是属于波塞亚的神赐之物。
可是它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失去它的波塞亚又会遭遇怎么样的危险?
除了主动将水厌拱手相让,就只有另一个方法能够拿走水厌,那就是,杀掉水厌的主人。
眼前的艾琳对此浑然不觉,还在为手中的礼物会发光而开心着。
而叶杏早已浑身发冷,她不敢相信,只能在心中祈祷着,荒唐地猜想着,希望水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忒休斯主动交付。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残存的星芒力量助力她赶到波塞亚,她观望着四周的环境,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污秽入侵了这里,周围的草木如同拉普那样枯萎殆尽,失去了生机。
她斩杀掉一个飞鸟形状的污秽,一路向着镜宫的地方赶过去,一路上她没有见到一个妖精,更是让她感到心慌,不过在看见镜宫的那一刹那,叶杏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所有的妖精都聚集在这里,整体看上去还算安全。有妖精发现了叶杏,一声吆喝,普卡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扶住了几乎脱力的叶杏。
普卡很警惕,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立刻将叶杏扶回了防御内。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她虚弱地庆幸着,笑着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妖精的脸上没有同样的庆幸,一个个全是难以言喻的表情。
叶杏收起笑意,半撑起身体来又环顾了一遍四周,而后揪着离她最近的普卡的衣领问他:
“忒休斯呢?”
普卡没敢看她,为难地垂下了头。
叶杏勉强地站起身来,又拽住了独角兽莱拉的衣袍,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莱拉!你有看见忒休斯吗?”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妖精们脸上的表情加深着叶杏的猜想,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看见目光躲闪的帕特,于是将又希望压在了他身上。
“帕特!忒休斯他……”
“谛下!”
蒂娜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出声打断了叶杏的追问,可是在看见叶杏几近祈求的目光里,她还是没能说出那样残忍的话语。
“我带您去见他。”
蒂娜声如蚊蝇,脸上带着疲惫与哀伤。
二人顺着洁白的阶梯一路向前,在镜宫的最顶端,叶杏看见了忒休斯,他安静地躺在镜棺中,棺中空荡荡的,妖精们没有精力装饰,所以显得有些寂寥。
叶杏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巨大的酸楚席卷全身,她只觉得手脚仿佛都已经失去了知觉,眼前的身影逐渐开始涣散。
蒂娜不忍地别过脸去,话语中有些沮丧:
“那个叫塞西的巫师用了很强的东西,哥哥战胜不了,我也没有能力救下哥哥。”
叶杏没有回答,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蒂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一旁的盒子中取出一颗珍珠,递到仿佛已经僵硬的叶杏面前。
“这是……哥哥的遗物,还是交给你吧。”
听了这话,叶杏才总算是有了动作,她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满眼无奈的蒂娜,而后伸出手,推开了那颗眼泪凝成的珍珠。
“我不要这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与珍珠相同成分的泪水,抖着手,指向了蒂娜的身后。
“我要,那把匕首。”
蒂娜有些讶异,可到底还是将那把沾了忒休斯血肉的匕首交到她手中。叶杏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才感觉身体渐渐回暖。
“我要怎么做?忒休斯。”
冰冷的尸体和匕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给予叶杏建议和支持,现在,只有她自己了。
“我要去西弗尔。”
于是叶杏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波塞亚的污秽爆发是受到水厌脱离和塞西身上污秽干扰的共同影响,解决方案就摆在眼前,只有塞西消失,一切才能归于平静。
叶杏抱着匕首,却又踌躇不定向蒂娜问道:
“蒂娜……你们还能支撑多久?”
蒂娜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佯装不悦,哼了一声后抱臂不屑道:
“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呀,星星!小小污秽而已,哪里能这么轻易将我打败!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做吧,不要担心我们。”
叶杏上前去轻轻拥抱了她,哑声道:“等我回来。”
“嗯,去吧。”
拥抱过后的蒂娜背过身去,再回头的时候,叶杏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叹了口气,浑身的力气也被尽数卸下了。
蒂娜一个人走回那段纯白的楼梯,回到妖精们聚集的镜宫旁,帕特似乎刚刚斩杀了一只污染,正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蒂娜就是这个时候走到帕特身边的,她的视线望向远处的天空,忽然开口说道:
“帕特,等到哥哥的力量用完了之后,就将我也投入那一口镜棺里面吧。”
帕特肉眼可见地被吓得抖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她,看见蒂娜是极其认真的表情,他才又转了回去。
“还没到那种时候,请别说那样的话,陛下。”
蒂娜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又看向叶杏离去的方向。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了。”
在那之前,波塞亚经历劫难的同时,西弗尔也迎来了巫师们最猛烈的报复。
黑色斗篷的巫师们乘着扫帚从西弗尔上空掠过,铺天盖地,天空都被遮盖了颜色。
兽人们惊恐万分,好在阴云并没有选择在这里降落,而是一路向着西弗尔的正中央,教廷的所在地而去,只是在途径温莎庄园的时候,有一个巫师乘着扫帚缓缓降落。
来者正是塞西,这次的他没有了上次登门时的手下留情,所过之处,但凡是胆敢阻拦他的侍卫通通都死在了法杖之下。
见识到塞西的手段,庄园的侍卫再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整个庄园乱成了一锅粥,侍从们再也不顾这栋状元的主人,纷纷逃命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不过令塞西惊讶的是,在第一个推开大厅的大门时,一下子就看见他想要找的人。
那位缇丝小姐穿着华美,殷红的裙摆层层叠叠,繁复艳丽,用裙撑支出蓬松完美的弧度,是西弗尔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她好像是要出席舞会,化着精致的妆容,高傲地坐在大厅的宝座之上,背后是那副《永不落幕的舞宴》,一切都美丽地如同盛放到极致的毒花。
“你终究还是来了。”
缇丝高昂着头颅,与上次惊恐的模样大相径庭,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塞西走上高台俯视着她,一言不发,他的轻视让缇丝感觉受到了侮辱,她终究还是本性难移,赤着双眸向塞西爆发了。
“我明明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安安静静的承受着,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荣耀,为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副面具粗暴地遮盖住了视线,还没来得及反应,缇丝便感到脖颈一凉。
“你……”
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来,从她的脖颈处喷溅出的血液尽数洒在宝座之后的画作上,顺着画作往下流淌,直至将画作完全覆盖,变成一片血色。
《永不落幕的舞宴》自此,落下帷幕。
那张满是不甘与欲望的脸被遮盖住了,一张银色的羊骸面具盖在了上面。
曾经,也是在这里,缇丝丢下这张面具,笑嘻嘻地对前来寻求援助的塞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