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吟的姑母是宫中的良妃,良妃娘娘饱读诗书,善工笔,是个很有才情的人,但性子平淡如菊,在宫里不争不抢,位列四妃之位,膝下有个公主,不算特别受宠,平日里待贺兰漪很亲和,从不摆架子,还教过贺兰漪一段时间的画画,于贺兰漪而
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那时候江嘉吟也常去宫中和贺兰漪他们一起玩,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
但贺兰漪并不喜欢带着他一起,因为江嘉吟虽然很会读书,但在喝酒打牌打架方面他样样都不如贺兰漪,贺兰漪一直觉得跟他玩没意思。
“太一宫那群道士修为高深,学的都是正统道术,想来应该不会像某些人,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以至于害人陷入险境。”见宋少衡从船舱里出来,江嘉吟又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
自从江姝绾死后,江嘉吟的性情变了不少,他从这件事里发觉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人都是要死的,而且不知道何时就会发生意外死去。
人生苦短,江嘉吟决定换个活法,他不想自己的人生存有遗憾。
他喜欢贺兰漪,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所以即便常常要冒着被父亲和夫子责打的风险,他也要逃课跟着贺兰漪去妓院打牌,他也知道贺兰漪心仪卫胥,但他希望贺兰漪能改变心意,喜欢上自己。
所以在察觉到宋少衡似乎也怀有与他一样的情愫时,他对宋少衡的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
贺兰漪知道江嘉吟还在因为他姐姐江姝绾的死而记恨宋少衡,尽管这种记恨的缘由明显站不住脚。
“太一宫的道士的确修为颇深,”贺兰漪话锋一转,想尽力化解江嘉吟对宋少衡的不满,“宋少衡就是师从太一宫慈济道君,他自然不会故意让人陷入险境。”
“什么?”江嘉吟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他们走过来,束着高马尾、宽肩窄腰,面容凌厉的宋少衡,轻蔑道:“你怎么会是慈济道君的弟子?”
“我不是,难道你是?”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宋少衡平日里话很少,但心思细腻,他之前就察觉到了江嘉吟对他的敌意,如今听到江嘉吟刚刚讲的那番话,便更加确定了江嘉吟对贺兰漪的心思。
他此生无法与贺兰漪相携相伴,但这也不代表谁都能成为贺兰漪的夫君,况且,宋少衡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叫江嘉吟的是否牵扯到贺兰漪上辈子去世的真相,他自然不会允江嘉吟肆意接近贺兰漪。
“顾漪,”宋少衡喊起贺兰漪这个名字非常顺口,因为上辈子他在北燕境内见到贺兰漪时,贺兰漪告诉他的就是自己这个化名。
“大约今日晚间我们就能到江陵府境内了,你是想在船上吃晚饭,还是下船去吃?”
“下船吃,江陵府的南炒鳝和鱼羹味道特别好,”贺兰漪十岁那年跟着魏国长公主南下来过江陵府,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江嘉吟厌极其烦宋少衡在贺兰漪装出的那副温柔单纯模样,他带着股怒气,走到栏杆边,却发觉江面上似乎有个黑点翻涌。
待船离得近些,他眯着眼睛才看清江里漂着的原是个人。
“你们快过来,江面上有人!”江嘉吟着急地喊道。
贺兰漪此次出行带着青窈、同钰,宋少衡带着宋巍和谢大夫,江嘉吟带着一个叫江方的亲信小厮,因而下水捞人这种事同钰、宋巍和船工就直接办了,并未麻烦宋少衡下水。
他俩捞上来的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小娘子,长得眉清目秀,小家碧玉的模样,只是似乎呛水多了些,谢大夫给她拍背、扣喉咙,在甲板上折腾了好一会儿,这年轻小娘子才恢复了呼吸。
但刚迷蒙睁开眼,她又晕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转醒过来,天色昏暗,她捂着胸口从床上起身,踉跄扶着船舱门走到外面,因未瞧见门槛,脚下一绊,差点面朝下摔过去。
幸而宋少衡从旁边经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夕阳余晖落在宋少衡肩膀上,元苓月抬起头,望着面前容貌上乘的年轻郎君,一时失了神,怔怔愣住,盯着宋少衡的脸,脸颊染上了两腮酡红。
她从未见过如此合她心意的郎君,这么多年她心中幻想的心上人就是长宋少衡这番模样的。
此时、此地、此景,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而宋少衡望向她的眼神又是那样温柔,元苓月觉得或许这就是老人口中所讲的缘分,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她春心萌动了。
见元苓月发愣,宋少衡喊了她两三声,“小娘子,小娘子。”
等元苓月意识回笼,发觉自己失态后,慌忙站直了身子,垂下眼帘,夹着嗓子害羞道:“多谢郎君搭救。”
“不是我救的你,”宋少衡冷声解释道。
元苓月知道,她生得貌美,这世上的年轻郎君见到自己总会慌张无措,一时紧张之下矢口否认说错了话也是能体谅的。
她看了眼宋少衡手里的点心,心中想着这个年轻郎君不仅模样长得千里挑一,做事还细心,定然是觉得她刚醒会饿,所以特意过来给她送点心吃,于是继续用甜甜的嗓音轻轻开口,伸手打算接过来点心,“多谢郎君。”
谁知宋少衡拿着盘子却躲开了她的手,正巧宋巍从旁边经过,宋少衡让宋巍照顾元苓月,船快要靠岸了,他还要忙着送桃花酥去给贺兰漪吃。
元苓月眼睁睁看着宋少衡端着桃花酥离开,和宋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秒,尴尬地笑了笑,她伸手指着宋少衡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小声问,“是刚刚那位郎君救的我吗?”
“不是,是我和同钰救的你。”宋巍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和同钰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小娘子从河里捞出来,新做的圆领袍都湿透了,必须让这人知道知道才行。
元苓月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温温柔柔同宋巍道谢过后,喝了谢大夫给她熬的汤药,就开始打听起宋少衡的底细来。
宋巍只告诉元苓月宋少衡是汴梁来的富家公子,过来江陵府游玩,其余的并未多言。
宋少衡过去贺兰漪舱房的时候,贺兰漪和青窈正在打马棋,桌边放着贺兰漪玩了一半的解玉板。
“到岸了吗?”见宋少衡过来,贺兰漪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还得一会儿,”宋少衡轻轻把桃花酥放在桌上,并没有打算离开房间的意思,他站在桌边看着棋盘上贺兰漪的马已经进了赤岸驿,眼看着就快要赢了。
贺兰漪不喜欢读书,但在这种事情上天赋很高,宋少衡仍记得在北燕的时候,贺兰漪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拉着他一起去喝酒还有打牌,北燕上京临潢府那几家大的赌坊,贺兰漪去了个遍,十次有九次都是赢钱回去的。
“我赢了,”贺兰漪激动地掷出一个五点骰子后,总分累计已经高出青窈三分,彻底结束了这一局。
元苓月站在船舱门口,笑着探头问:“娘子,我可以进来吗?”
“你醒了啊。”贺兰漪认出了她是那个从河里捞出来的年轻小娘子,忙招手让她进来。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元苓月同贺兰漪道谢的同时,又没忍住偷偷瞧了宋少衡一眼。
贺兰漪笑了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是同钰和宋巍救的你。”
说话间,江嘉吟走了进来,看了看元苓月,便径直朝着贺兰漪走了过去,亲昵道:“贺,顾漪,船靠岸了,咱们下船吧。”
宋少衡早就派人提前过来,在码头附近的客栈订了房间。
离开码头后,一群人朝着客栈过去,发觉整个客栈都被人住满了。
“奇怪了,这地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住客栈?”江嘉吟上楼的时候,打量着大厅里坐着的满满当当的人。
贺兰漪他们吃饭并未出去,只是让当地酒楼送了菜来,菜里面当然就有贺兰漪要吃的鱼羹和南炒鳝。
“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字?”贺兰漪问元苓月道。
“元苓月。”
江嘉吟一脸震惊,“你是元家人?怎么会落入江中?”
第26章
元苓月闻言开始往下掉泪豆子, 委屈巴巴道:“我阿兄被人谋害,现如今神志不清,我本欲前往汴梁为他请位名医来治病,
但我刚离开江陵城便被人盯上, 在我上船之时将我推落江中, 幸而我学过凫水才能撑到被你们救起来的时候。”
“你哪个阿兄?”江嘉吟着急开口问, 他只怕出事的人是他三姐夫。
元苓月嘤嘤嘤哭得眼圈红红的, 双手握成小拳头在眼下擦泪, 又偷瞄了眼宋少衡, 发觉那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正端着盘子把手边的鱼羹和贺兰漪旁边的干煸荠菜对调位置,似乎对她的回答漠不关心。
不对啊,她之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些奴仆都说她哭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猫儿一样,梨花落雨,楚楚可怜,令见者心碎,怎么在宋少衡这里行不通了。
“是我大兄元黎霆, 大约半月前江陵城洪灾泛滥, 他带着人转移老弱百姓时意外病倒, 等醒了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老宅里, 夜夜吟唱, 任谁喊他出来他都当没听到一般, 许多人都说他是中了邪, 但家里请来那么多道士为他驱邪都无济于事,我便想着去汴梁请一位名医回来, 或许阿兄只是病了。”
元苓月言辞悲切,但从始至终,宋少衡都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吃完晚饭,贺兰漪出门去码头边溜达,宋少衡跟在她身旁。
“宋少衡,你觉没觉得元家的事似乎有点复杂。”贺兰漪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发丝在鬓边飞舞,胳膊上搭的草绿色披帛松松地垂坠着。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明艳的侧脸,眼眸明亮,轻轻道:“你不必担心,那颗百年玄芝我们肯定能拿到手的。”
贺兰漪转头,意外与宋少衡对视,略带可惜地挑眉道:“你好端端地在汴梁当差,却被皇祖母派来这里跟着我胡闹,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宋少衡抿着唇,郑重道:“于我而言,保护朋友是很重要的事。”
贺兰漪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神坦荡清澈,“是,我们是朋友。”
贺兰漪和宋少衡两人说话的间隙,一个刚刚下船打扮怪异的女巫拿着兽角假面和桃枝,另一个女巫搬着具人骨骷髅,从他们身后经过。
“我听闻那元家大公子之前和林家的三小姐已经互许了终生,可惜林家小娘子早早离世,你说是不是因为林家娘子知道他要另娶旁人,心存不甘,所以借着此次洪灾回来报复他的?”
“那小娘子死了不过一月,倒是有这种可能。”
“是吧,我觉得他如今的症状活像是被恶鬼捉弄,若是不及时驱走,过不了多少天怕就会精血耗尽,病重而亡了。”
“不过话说回来,元家大公子的命可真值钱,五千两白银啊,咱们要是能拿到手,这几年就吃喝不愁了。”
随着那两个女巫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飘渺听不清了,贺兰漪和宋少衡的目光齐齐从女巫身上收回来。
“人死了真的还能有魂魄回来作恶吗?”贺兰漪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好奇问道。
若是真有这种事,或许魏国长公主赵乐仪也能回来,即便是恶魂,贺兰漪也想再见她一面。
五年前贺兰漪从病中醒来,延康子的师父章德真人,也就是赵乐仪的师弟,告诉贺兰漪说她父母全部离世了,要她节哀保重。
贺兰漪知道章德真人道术高深,她求他救救父母,可章德真人说赵乐仪的五魂七魄都被毁掉,即便是他们已经飞升的师父出手也是无济于事。
可那时候的贺兰漪不信,她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习起死回生之术,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贺兰珩之一直守着她,让人封了她修习道术的经脉,她也活不到现在。
她就此颓废了几年,直到遇见了卫胥,那时候卫胥是太后新派过来魏国长公主府的侍卫,贺兰漪晚上睡不着觉,他就在坐在窗外树上整夜为她吹箫,她一直闷闷不乐,卫胥就搜集各种有趣的小物件逗她开心,有次卫胥误以为贺兰漪要跳河,着急忙慌地过去救她,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随着时光的流逝,关于她是如何喜欢上的卫胥,贺兰漪已经逐渐记不清了,但卫胥为她做的那些事,却在她脑海里愈加深刻,所以即便是卫胥很快就被调去了东宫、蔚州,贺兰漪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就算多日不见他,贺兰漪对他的感情也是不减反增。
宋少衡察觉到贺兰漪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蹙着眉间的模样很像上辈子从蔚州离开的时候,宋少衡斟酌着开口,“有这种情况,但魂魄迟迟流连凡间不去转生,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像是雪卿娘子,魂飞魄散,连来世也不会有。”
贺兰漪微微垂下眼睫,抿唇默了默,她很想再见父母一面,但更想父母能够好好转生,况且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
而正因为如此,贺兰漪才一定要拿到那颗百年玄芝,她希望此生可以同所爱之人携手共度,就像她父母一般,恩爱幸福。
“我们回去吧,”贺兰漪仰头望着宋少衡,笑了笑。
这一幕刚好落在出来寻贺兰漪的江嘉吟眼里,顿时妒火烧了上来,他自诩满腹经纶、翩翩公子,断然不能忍受自己被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头的宋少衡给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