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汴梁来之前,打听了宋少衡的家世,虽然宋少衡的父亲是中书侍郎,可他母亲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孤女,而江嘉吟的母亲可是灵寿韩氏出身,他的姑母又是宫中的良妃娘娘,在出身这里,他自觉并不比宋少衡差。
再说回自身,虽然宋少衡现如今是四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但江嘉吟自小便由大儒教导,乃是国子监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只待科举入仕,未来便是中书宰辅的预备役,文官之首,岂是宋少衡一个小小武将能比的。
贺兰漪是从小千宠万娇养大的郡主,尊贵非凡,自然只有他江嘉吟才能配得上。
“顾漪,”江嘉吟快步走过去,挑眉轻蔑地看了眼宋少衡,随之移开视线,望向贺兰漪,轻轻笑着,“我们明日里就进城去吧。”
“那位元娘子可还好?”贺兰漪手里提着一盏圆灯笼,晕着莹莹黄光。
江嘉吟皱了皱眉,“她哭了一场,这会儿睡下了。”
继而话锋一转,“不过,我瞧着这位元娘子似乎对宋郎君有点意思,吃饭席间她一直偷偷看他呢。”
“江郎君瞧得如此仔细,是因为喜欢元娘子吗?”宋少衡半挑着眉梢,冷声反问道。
“我跟她刚刚认识,怎么会喜欢她!”江嘉吟直接否认。
宋少衡冷笑一声,“不喜欢,还盯着人家看?”
“我没有盯着她看。”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看我?”
“我,我是……”江嘉吟一时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都别说了!”贺兰漪轻轻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她不知道江嘉吟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江姝绾这桩事,不过宋少衡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皎白的圆月倒影在江面上,在无人知晓的黑夜角落里,一艘破烂不堪的小方头阔尾营尖底海船静静地停泊到码头。
贺兰漪他们在江陵城外的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进的城。
城门口有元家的人在搜寻元苓月的下落,贺兰漪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跟着元苓月回去了元府。
元家是江陵城的望族,百年传承,富可敌国,一共有三房人家,二房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这次出事的元黎霆便是二房家的大郎君,元家下一任的掌家人。
此时的元家乱作一团,都在焦心为元黎霆驱邪之事,得知元苓月被找回来后,她爹爹立刻将她罚去跪了祠堂,嫌她给家里添乱。
“我是来找我阿姐的,”江嘉吟一看情况有些微妙,往后略略退了一步,干笑着解释道:“我阿姐是三房的少夫人。”
元
家家族居住在江陵城城南一带,家大业大,宅子连墙接栋,三房就住在二房家宅子的东边。
元家小厮引着江嘉吟去到三房家宅子门口的时候,江嘉吟的三姐江瑶宁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带着女使在门口等他们了。
因为江瑶宁如今身怀有孕,所以即便知道姐姐江姝绾离世之后,也没能回去汴梁吊唁,如今见了江嘉吟,自是掩袖痛哭了一场。
她早就安排人给江嘉吟他们准备好了房间,但贺兰漪和宋少衡并未跟着一起过来。
元黎霆身上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贺兰漪和宋少衡都觉得住在元家或许会有危险,所以他们步行去了贺兰珩之在江陵府买的宅子。
本来宋知羲已经安排好让他们住在自己在江陵的月清别院里,但那地方比起贺兰珩之的宅子离元家远一些,宋少衡也不愿意过去。
贺兰漪此次过来江陵府算是私人出行,因而并未通晓江陵府知府,她是打算在江陵府散散心,只要在皇祖母寿辰前拿到那颗百年玄芝返回汴梁就好。
贺兰珩之买的这个府邸一直有人在打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前院绿茵繁茂、郁郁葱葱,后面还有个极大的带着小池塘的后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绿植。
似乎是有道士在做法,江陵城上空此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你可知道元黎霆的事?”站在木台阶上的贺兰漪打量着宅子里错落的景致,招手让管家过来。
陪侍在侧的管家忙毕恭毕敬过来,笑道:“启禀娘子,这元黎霆是半月前突然病倒的,一开始只是昏睡不省人事,后来听闻某天夜里他突然转醒过来,把自己关在了元家早已废弃的老宅里,大半夜站在楼阁上吟唱,他们都说这元大郎君是遭了邪了,元家很快就去请了太一宫的道士驱邪,可弄来弄去,元大郎君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没办法,元家只能广发告示,说谁能救回来元大郎君就给酬金五千两,如今涌进来江陵城的各种道士和尚女冠都是为了这桩事来的。”
话毕,管家又叹了句,“可惜,元大郎君平日里多好的一个人啊,居然遭遇这种事。”
宋少衡好奇问:“元黎霆为人很好吗?”
管家赞道:“郎君有所不知,元大郎君可是江陵城中有名的好人,平日里施粥布棚接济贫苦百姓就不说了,江陵城里有大半的桥都是他带头捐钱修建的,江陵城靠近蜀江,夏日里易发洪灾,元大郎君不仅会减免田地租户的租金,而且每年都收留因为洪灾无家可归的百姓,发散给他们银钱,江陵城里很多人都称元大郎君是当世活菩萨。”
“当世活菩萨?”贺兰漪挑眉重复道。
这边正说着话,青窈突然从回廊尽头匆匆走过来,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贺兰觉得奇怪,“我们刚来江陵城,谁会过来这里?”
第27章
“他自称是元家的管事, 名叫元玄羡,”青窈道。
贺兰漪看向管家。
管家开口,“元玄羡是个孤儿, 小时候救过元家大郎君的性命, 两个人的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现如今是元家二房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他在操持。”
“让他进来吧。”贺兰漪抬眸看向青窈。
元玄羡过来前院廊下的时候, 贺兰漪和宋少衡正坐在石凳上喝泡好的贡新銙。
元玄羡看起来很年轻, 模样清俊, 眉眼温柔, 穿着件团花纹紫色窄袖长衫,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的软罗褙子,头上戴着黑色镤头,行礼举止极其干练。
“因着两位救了我们家娘子,家主特地让我前来道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元玄羡面朝着站起身的贺兰漪和宋少衡,抬手揖礼道。
贺兰漪侧脸瞥了眼元玄羡身后小厮抬着的礼物, 两大箱, 捆扎着红色礼花, 早就听闻元家富庶,如今瞧着出手果然阔绰。
“郎君不必客气, 既然遇上了, 我们便没有见死不救之理, ”贺兰漪抬眸笑道。
元玄羡抬头, 视线落在贺兰漪脸上,怔怔望着, 一时出了神。
面前这位娘子的容貌,果真是——明艳动人。
“咳,”宋少衡注意到了元玄羡的目光,故意清了清嗓子,眸色沉了下去。
元玄羡慌忙移开视线,勾了勾唇角,轻声问贺兰漪,“娘子是江陵人吗?”
“不是,我是汴梁来的,”贺兰漪皱眉故作担忧状,“我来此是听闻了元家大郎君的遭遇,心中同情,正好我朋友精通道术,或许可以帮上忙,不知郎君可愿同我讲一讲此事?”
元玄羡缓缓开口,仔细地讲述了元黎霆发病的经过,以及在老宅夜夜吟唱的诡异行为,但他所述,与管家告诉贺兰漪的内容相差不大。
喝完一杯贡新銙过后,元玄羡面露悲痛之色,他是元家二房的管事,更是元黎霆的至交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若是没有元家收留他,他怕是早就饿死街头,元黎霆发生了这种事,他自是心痛不已。
“娘子,郎君,两位若是能救回我家大郎君,就是我们元家的救命恩人,我们必有重谢,“元玄羡恳切道。
“不知我们可否前去见见大郎君?”贺兰漪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可以的,”元玄羡点了点头,招手让一个元家小厮过来,“两位若是想去老宅见大郎君,尽管让他引着两位前去,只不过……”
元玄羡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天要黑了,两位这会儿最好不要过去。”
“为什么?”贺兰漪好奇追问。
“因为老宅晚上会闹妖怪,若是这时候过去,恐怕会出事,”元玄羡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满脸惊恐道。
天边漫上了浓重黑云,鸟雀低飞,空气中潮湿弥漫,低压让人有些喘不上来气。
元玄羡因为家中事务繁杂,很快告辞离开。
贺兰漪单手托腮,眨了眨大眼睛,看向宋少衡,一本正经道:“你听没听说过养子嫉妒亲生孩子,从而对亲生孩子下黑手的话本子?”
宋少衡从小到大没看过什么话本子,但他了解人性,“你怀疑是元玄羡害的元家大郎君?”
贺兰漪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宋少衡抬手给贺兰漪倒了杯茶水,“可他身上暂时看不出修行的痕迹,只是个普通人。”
“或许他有帮手。”贺兰漪大胆胡乱推测,转而又望向门口的方向,“江嘉吟怎么也不让人递个消息过来,难不成我要在这等他一整夜么?”
毕竟江嘉吟的三姐嫁入了元家,要想知道元家大郎君发疯的秘密,贺兰漪觉得江嘉吟或许能帮上忙。
贺兰漪看着走廊尽头,宋少衡看着她。
其实宋少衡有的是没法见光的办法拿走那颗玄芝,但既然贺兰漪这会儿对元家大郎君的事来了兴趣,他就陪着她在江陵城多呆一段时间也无妨,毕竟段如远刚死没多久,有件稀奇事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是好事。
元家的事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宋少衡现如今担心的是另一桩事,从他递消息给北燕要那边查金蚕蛊之事已经数天,至今仍没有音信传来,也不知道那边查的如何了。
正思忖着,江嘉吟突然从不远处的长廊尽头走了过来,他笑着朝贺兰漪挥手。
但站起身的贺兰漪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
“他,他身后那是什么?”贺兰漪抬手指向跟在江嘉吟和小厮身后的两个近乎半透明的高大郎君,那两个郎君脸上满是鲜血,衣衫都是湿漉漉的,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宋少衡一眼就认出这是海灵祟,急忙嘱咐贺兰漪,“你呆在这里,不要过去。”
江嘉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远远瞧见宋少衡在跟贺兰漪讲话,以为宋少衡又不知道在起什么坏心思 ,因为贺兰漪指了指他,望向他的神情有些惊恐。
下一秒,宋少衡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冰冷,腕上的赤
金蛇镯化出了曜灵剑,提剑对准了他。
江嘉吟脸色惨白,身体僵硬,结巴道:“你,你要杀我?”
宋少衡反手挽出剑花,一道寒光在江嘉吟脸侧闪过,那两个高大的海灵祟并未反抗,瞬间落在地上变成了两滩腥臭带血的水洼。
贺兰漪远远望着这边已经处理完,着急忙慌地提着裙摆跑过来。
浓烈的海水腥气扑鼻而来,贺兰漪不禁皱起眉头,拿手捂住鼻子,她震惊地问江嘉吟,“你一路都没瞧见身后的东西吗?”
江嘉吟此时才稳下心神,绷直嘴角,转身望向身后的两滩血水,声音发颤,“刚刚还没有呢,我不知道啊。”
贺兰漪探头看了眼,“这是什么?”
“海灵祟,”宋少衡收回曜灵剑,“这东西不会直接伤人,但容易附身凡人,被附身者往往大病一场,时间久了,就会精神失常,不治身亡。”
这边刚平静下来,只听见院墙外面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们去看看,”贺兰漪好奇地跑去门口,宋少衡自然也是陪着她过去。
红漆朱钉的大门被打开一条门缝,贺兰漪透过细长的门缝往外瞧,此时天上快要落雨,天色昏暗,大街上乱糟糟的,能瞧见仓皇失措的娘子和郎君四散奔逃,还有道士、女巫在拿着法器驱逐海灵祟。
外面的海灵祟近乎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但那些高大郎君模样的海灵祟似乎并不伤人,只是在疯狂追击百姓,吓得人慌乱逃走。
出去打探消息的管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贺兰漪忙给他打开门,让他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娘子,可别提了,江陵城这是又要闹妖怪了,”管家捂着胸口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热汗,“有人说是城外码头上突然停了一艘破旧海船,这些妖物就是从那艘船上源源不断地跑进城的。”
“海船?”
贺兰漪只知道元家造普通商船,海船的规模可不是普通造船厂能承办的。
惊魂未定的江嘉吟瞥了眼管家,“我听我阿姐说过这件事,元家是最近一两年才开始造海船的,这事主要还是元黎霆一直在负责。”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砰砰的拍门声。
宋少衡挡在贺兰漪前面,警惕问,“是谁?”
“我们是元家的人,不知江嘉吟郎君是否在这里?”
打开门,江嘉吟认出了这两人是他三姐府上的小厮。
“郎君,少夫人找您都快找疯了,要您尽快回去呢。”
江瑶宁嘱咐过江嘉吟,要他今天傍晚不要出门,但江嘉吟急着过来见贺兰漪,自然不肯听她的话,趁着江瑶宁忙事的空隙就偷溜了出来。
“外面乱成那样了,我怎么回去?”江嘉吟觉得三姐依旧把他当小孩子待,小厮这番话说下来让他在贺兰漪面前的气势又被宋少衡比了下去,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我想去哪便去哪,阿姐不是说今日傍晚让我别出门吗,那我呆在这里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