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先生简直是个活神仙,半路拦住江嘉吟,将他的生辰八字、年龄禀性、乃至他幼年时曾在汴河内遇险之事都算的清清楚楚,这件事除了他家里亲近的人,没人知道,因而江嘉吟对那位活神仙的话深信不疑。
在江嘉吟的苦心劝说下,贺兰漪打算过去看一眼,但之前宋少衡嘱咐过贺兰漪说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里,贺兰漪想着等宋少衡回来再一起去,可江嘉吟说等到那时候就晚了,因而贺兰漪只带着同钰和江嘉吟一起去了元家老宅。
“郡主,等下见到了应声虫,我让你先许愿,我之后再许,”江嘉吟胳膊上挎着一篮子的铜钱,满心憧憬地踩在嘎吱作响的枯枝上。
此时月上西楼,元家老宅内阴风肆虐。
元家大郎君元黎霆此时已经不在元家老宅内吟唱了,整个大宅子都透着一股死寂的阴森之气。
“郡主,要不然咱们先回去吧,宋郎君如今不在,若是碰到妖怪……”同钰担心地望着四周枯败的藤蔓和肆意生长的树枝,他来之前便有顾虑,如今瞧着这元家老宅邪里邪气的景象,心中更加担忧了。
身上贴满黄符的江嘉吟不以为意地抖了抖肩膀,“我们已经进来了这里,若是这会儿出去岂不是半途而废,郡主,你别怕,我这都是活神仙送我的符咒,妖怪绝对不敢近身的,就算宋少衡不在,我也能保护好你的。”
贺兰漪瞥了江嘉吟一眼,并不对他抱有希望。
“救命啊!”
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呼救声传入三人的耳朵,江嘉吟听得汗毛倒竖,撒腿就要跑,可迎面就撞上满脸鲜血的元黎霆朝他跑了过来。
元黎霆的身后还有一只巨大的紫色八腿蜘蛛在疯狂追赶他,锋利的蛛腿如刀刃般闪着寒光,江嘉吟当时便吓晕过去,仰头倒在地上,脸上的黄符正好掀角盖在他的面中。
“郡主,我挡住他,你快些离开!”同钰拔剑护在贺兰漪身前。
“救,救我……”元黎霆朝贺兰漪和同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胸口被蜘蛛腿从身后贯穿了一个血洞,溅得同钰胳膊上都是血,后而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在两人面前倒了下去。
元黎霆由生到死,似乎只有一瞬间的事。
贺兰漪和同钰拔腿要跑的时候,那只巨大的紫色蜘蛛的前蛛腿已经朝他俩砸了过来,落在地上便是轰然的炸裂声,若是砸在人背上必会被抽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同钰拿着剑奋力抵挡,意图为贺兰漪挣出一条生路来,但毕竟对手是个体型巨大的紫毛妖怪,又有八只蜘蛛腿,贺兰漪拿着剑和同钰相互配合,躲避着蜘蛛精的袭击,没一会儿两人脸上就挂了彩。
同钰挥剑砍到了蜘蛛精的右前腿上,流出带着异香的淡白色浓液来,这个举动似乎是激怒了蜘蛛精,它疯狂朝两人扑了过来,同钰稍不注意,便被蜘蛛精的螯爪抓住了后脖颈,他立时便坠落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神智。
“同钰!”拿着剑仍在奋力抵抗的贺兰漪脖子上有血水滑落,她悲愤交加,体内的封印隐隐有冲破之势。
可就在她举起剑,用尽全身力气朝蜘蛛精劈过去的时候,她眼角余光却瞧见赵乐仪站在不远处的元黎霆尸首边,她的阿娘身着一袭素白纱衣,温柔地望着她,并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贺兰漪一时怔在原地,可还未等她口中的那声“阿娘”喊出声,便惊觉后脖颈剧痛,蜘蛛精的螯爪迅速将毒素注入进去贺兰漪体内,她随后便两眼一黑,陷入了昏迷之中。
“漪儿,漪儿,你醒一醒,”赵乐仪温柔的声音落入耳畔。
贺兰漪挣扎着睁开眼睛,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自从五年前她阿娘死后,她从未梦到过她,一次都没有。
贺兰漪一直以为是因为赵乐仪还在怪她不听话,说了不让她在军营和军士打牌,她死活不听,为此还跟赵乐仪犟了几句嘴,还说要赵乐仪别管她,可那时候的贺兰漪并不知道,那已经是她与赵乐仪的永别了,这五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那日的任性。
“阿娘,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我会听你的话,你回来好不好,阿娘,我真的知错了,”贺兰漪哭得撕心裂肺,泪珠不断从脸上滑落。
“漪儿,不要哭,”赵乐仪用冰冷的手给贺兰漪擦着脸上的眼泪,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阿娘呆不了多久了,漪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珩儿,阿娘阿爹没法陪在你们身边,你们兄妹俩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阿娘一直都很想你们……”
赵乐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如雪花般碎裂开来,最后化作一缕风,她甚至来不及抱一抱贺兰漪,就彻底消弥于这浩瀚天地之中。
“阿娘!”贺兰漪不顾一切地想要追过去,可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却浑浑噩噩地瞧见面前的人并非赵乐仪,而是,“宋少衡……”但她也只是清醒了这一瞬,阖眼就又晕了过去。
等贺兰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她和宋少衡、同钰、江嘉吟全部被关在江陵府大牢里。
宋少衡眼下泛着淡淡乌青,似乎是一夜都未睡好。
贺兰漪这会儿只觉得头疼不已,看人都带着几叠重影。
“别着急,慢慢来,”宋少衡见她醒了过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昨日傍晚,宋少衡正在醉仙楼听属下说金蚕蛊的事,突然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于是急忙赶回去,从青窈口中得知了贺兰漪去了元家老宅。
他之前将自己与贺兰漪绑了同心咒,所以一旦贺兰漪见血,他便能察觉到不对劲,就像上次贺兰漪在汴梁地下城坠入暗河那般,宋少衡害怕得失了神,也不顾是否会陷入妖怪设下的陷阱,提着曜灵剑就赶了过去,幸而他过去的及时,那蜘蛛精还想对贺兰漪动手,直接被宋少衡砍断了一条腿,仓皇逃窜。
但那时候贺兰漪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她被蜘蛛精注入了剧毒毒素,宋少衡身上本就有沉疴旧伤,费了大力气才将毒素从她体内逼了出来,救完贺兰漪,宋少衡又去救同钰,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因而在江陵府的官兵包围他们的时候,宋少衡一时间已经无力反抗了,他要宋巍赶快去找人帮忙,自己则抱着贺兰漪跟着那群官兵回去了江陵府大牢。
“同钰和江嘉吟呢,他们怎么样了?”贺兰漪轻声问。
“你放心,他们没事,应该一会儿就能醒了,”宋少衡把贺兰漪从地上的稻草上扶着坐起来,让她头倚着潮湿的地牢墙壁。
贺兰漪知道,定然是宋少衡救了他们,“你怎么样?”
“我?”宋少衡没想到贺兰漪会关心他,扯了扯嘴角,“你别担心,我没事,再等一会儿,等我的修为恢复好,我就带你出去。”
贺兰漪点了点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干透,眼下的皮肤有些发紧。
躺在地上的江嘉吟手指微动,眼神逐渐聚焦。
“郡主,你没事吧?”江嘉吟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可等他瞧见坐起来的贺兰漪后,才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死。
贺兰漪因为中毒刚醒,这会儿并没有多少力气,再加上她见到了赵乐仪,整个人正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因而只是闷闷地,“我没事。”
江嘉吟昨夜快被满脸是血的元黎霆给吓死,还有那个巨大的紫色蜘蛛,也不知道后面是怎么样了。
“不过,这是哪里啊?”江嘉吟缓了缓,摘下脸上的黄符,扔在地上,愤愤地踩了几脚,什么狗屁活神仙,就是个大骗子,真是亏他还给那家伙那么多钱。
江嘉吟的视线落在了外面穿着官服的狱卒身上,他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他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居然被关在了大牢里。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面,你们昏了头了吗!”江嘉吟双手抓着木栏杆,声嘶力竭地朝外面坐在桌边正在喝酒的狱卒怒吼,“我爹爹可是国子监祭酒,我姐夫是元家三公子,你们快点把我放出去,若是晚了,我定然不饶你们!”
拿着陶碗的狱卒眉头皱了皱,仰头将碗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并不打算搭理江嘉吟,毕竟只要入了这地牢的,就没有不疯一段时间的,等适应就好了,而且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前任知府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没日没夜地说自己的岳父是汴梁的大官,可最后还是被砍了头了。
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说的什么国子监祭酒,狱卒根本没听说过汴梁还有这个官,他只知道有皇帝皇后、太后,朝中三位大相公,还有一个就是前任知府的岳丈刑部侍郎。
不过,这家伙说元家三公子,这事倒有点意思,整个江陵城都知道元家手眼通天,连现任知府都得让元家三分。
“你当真是元家三公子的小舅子?”狱卒又喝了一碗酒,按着刀走到关押着江嘉吟的牢房前面。
第31章
“如假包换, 我诳你这个做什么,你若是不信,只消让人去元家递个消息便知, ”江嘉吟晃荡着牢门不耐烦道:“快些将我放出去, 不然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狱卒闻言心下有了成算, 但他可不能擅自放人出来, 于是转身出去打探消息, 他借着闲聊从其他同僚那里探出口风得知了江嘉吟他们被关进地牢里的缘由。
江陵府的人赶到元家老宅的时候, 江嘉吟的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刀, 而他身边就躺着早就没了呼吸的元家大郎君元黎霆,江陵府的仵作已然验了尸,元黎霆胸口的致命伤就是江嘉吟手里的长刀所致。
因而,现在江嘉吟成了杀害元黎霆的凶手。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江嘉吟扯着嗓子朝又落座在桌边倒酒的狱卒大喊道:“快点把我放出去啊!
”
但狱卒只是充耳不闻,就好像是听不见江嘉吟的声音似的,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没一会儿,同钰便被江嘉吟的喊声吵醒,睁开了眼睛, 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 “郡主!”
“我没事, ”贺兰漪轻轻开口。
同钰稳了稳心神,发觉他们身处大牢之中, 又思及昏迷之前那只巨型紫色蜘蛛精, 不免有些后怕。
“郎君, 是你救了我们吗?”同钰捂着后脖颈的伤口问宋少衡。
贺兰漪歪头瞥了旁边的宋少衡一眼, “不是他还能是谁。”
宋少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贺兰漪这会儿觉得宋少衡这人是真不错, 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对她有求必应,她出了事,宋少衡也是倾尽全力救她,到头来他也不邀功,只是一直默默做事。
这样好的人,世上没有多少的。
“喂,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江嘉吟喊得嗓子都哑了,走到宋少衡面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们为什么会把我们关在这里,你到底做什么了?”
贺兰漪闻言,给同钰递了个眼色,同钰再三确认过后,抬脚踢在江嘉吟腿上,疼的他立时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腿哎呦哎呦的叫唤。
“同钰,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踹我干什么?”江嘉吟仰头盯着同钰。
同钰躲开了他的目光,跨过地上稻草,靠着贺兰漪左边的潮湿墙壁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如今是白身,宋少衡是四品官,他如果跟你计较,告去御史台,官家让人打你二十个板子都是轻的,”贺兰漪又踹了一脚江嘉吟。
贺兰漪帮着宋少衡警告江嘉吟,这可把江嘉吟气得不轻,他也知道宋少衡如今是官身,可他就是看不惯宋少衡那副假清高的模样,四品官又如何,他姑母还位列四妃呢,宋少衡见到他姑母一样得行礼。
“哪位是江郎君?”有三个狱卒突然过来,解开了牢门上的铁链子,目光巡视着大牢里的人。
江嘉吟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甩开肩上的高束发尾,“是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