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元家家主走上前激动地冲宋巍拱手行礼,“宋管军救了小儿性命,此乃大恩,不知管军是否还在江陵府衙?我想让人备些薄礼送过去。”
宋巍抬眸,依旧是倨傲冷淡的模样,“案子尚未查明,我们管军近日里公事繁忙,家主若想感谢,就等结案之后吧,你这会儿过去,管军也不会见你的。”
宋巍和宋少衡隔空对视一眼后,转身准备离开元府,元家家主抬步要送宋巍出去。
“郎君,元建安呢?他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啊?”坐在轮椅上转着车轱辘的二郎君元知澜张望着宋巍的背影,着急问道。
宋巍脚步微顿,但并未打算回答元知澜这个问题,还是径直离开了前厅,元家家主嫌弃地扭头剜了一眼这个不中用又病歪歪的二儿子,眼神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若是大郎君元黎霆死了,为了整个元家着想,三房的元建安是必须要保住的,当然 ,前提是不是元建安杀死的元黎霆。
可现在元黎霆已经回来了,那二房和三房之间的矛盾就重新变得尖锐起来,现在的情况是二房巴不得元建安回不来,可元知澜这个没眼色的,不好好地呆在房间里吃药,还向宋巍打听元建安的事,这不是平白惹人生厌吗?
人太过纯善,便是愚蠢。
“儿啊,让钱大夫给你把把脉吧,”郑夫人哽咽着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可让我怎么活啊!”
元家这边沉浸于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可乘着元黎霆负责建造的海船出海的被淹死的二百三十五个船工,他们的家人这辈子也无法等到儿子回来了。
宋少衡手握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低低应声,“好。”
“阿兄!”元苓月提着裙摆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她在宋少衡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宋少衡被人扶着,微微前倾的身体,她的阿兄没有死,是真的回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大兄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虽然她阿兄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对劲。
“阿兄,太一宫的柳道长还在我们府上呢,要他也帮你瞧一瞧吧,”元苓月满脸担忧地望着不住咳嗽的宋少衡。
宋少衡自信自己的障眼法不会被这个什么柳道长识破,而且,他的确有必要见见这个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好啊,让他过来吧。”
但等宋少衡被郑夫人扶着去到元黎霆平日里住的鸾翔阁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并非柳道长和钱大夫,而是一个长相妖媚的小娘子。
走在宋少衡身旁的郑夫人和元苓月见到这个小娘子后
,先是一怔,后来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
第34章
面前这个穿着件水蓝纱罗盘领半袖, 略有些拘谨的妖媚小娘子乃是东城卖房牙人的女儿张鸢儿,檀唇淡腮,附庸风雅, 能瞧得出是精心妆扮过一番的。
元家大郎君元黎霆之前和林家三娘子定了亲事, 林家也是江陵城中的望族, 更有族叔在朝中礼部祠部司任郎中, 远远不是张鸢儿一个贫下户之女能比得上的。
即便是一月前林家三娘子意外病死, 江陵城中也有大把富户之女可堪良配, 元家二房的郑夫人和元苓月自然瞧不上她。
“是谁把她放进来的!”郑夫人怒气冲冲地看向廊下站做一排的小厮。
元苓月看了眼宋少衡的脸色, 忙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压低声音,“阿兄刚回来,阿娘,你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郑夫人虽瞧不上张鸢儿,但碍于儿子病重刚好一些,今日只能先放过张鸢儿。
郑夫人让人扶着宋少衡进去内室的时候,张鸢儿见缝插针地站在门口台阶旁边,暗戳戳地给宋少衡抛了个媚眼。
钱大夫跟着过来把脉, 发觉宋少衡脉象虚浮无力, 的确是大病将愈之兆, 诊完之后又急匆匆出去开方子。
接着便是太一宫的柳法尘道长,拿着个雪白浮尘, 在宋少衡头顶自上而下扫过。
“道长, 我的身体如何了?”宋少衡坐在矮榻上, 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紧张地盯着柳法尘问道。
柳法尘眉头紧锁,似乎是宋少衡的情况有些严重, 他再次施法,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宋少衡的身体。
旁边站着的郑夫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柳法尘,毕竟之前请这个柳法尘过来府上给元黎霆看病,治了好久都不见效,既抓不住害人的妖怪,也不像那两位庆通寺的胖瘦和尚修为高深,刚来就能治好元黎霆的病。
“郎君这身子有些奇怪啊!”柳法尘诧异地皱了皱眉,“不知郎君可否脱下外衫,让我仔细瞧上一瞧。”
张鸢儿闻言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为宋少衡宽衣,但又被郑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刚刚钱大夫已经说我儿无事了,”郑夫人忍不住插嘴,阻拦道:“道长,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柳法尘知道自己在郑夫人这里不再受信任了,但保险起见,他必须仔细盘查一番。
“夫人,柳道长好歹也是太一宫的人,”管事元玄羡开口劝道,“让他仔细瞧瞧大郎君没有坏处的。”
“是啊,是啊,阿娘。”元苓月也附和道。
太一宫的道士在江陵府的名声非常好,捉鬼驱祟,家中祈福,为逝者做道场,供奉牌位,江陵府的人首先就是考虑太一宫的道观,在他们心中,太一宫的道士是很有权威的存在。
“阿娘,无妨,”宋少衡开口,“你们先出去,不要妨碍柳道长施法。”
郑夫人无奈,只能带人退了出去。
一时间内室静了下来,只余宋少衡和柳法尘两人,宋少衡按柳法尘的吩咐褪了外衣,他倒要瞧瞧这人想干什么。
“郎君,您胸口的这处伤势是怎么回事啊?”柳法尘的视线集中在宋少衡的左胸尚未长好的骇人伤疤上。
宋少衡皱着眉,装出惊恐的模样,环顾四周,小声道:“那夜里我在老宅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精,它拼命地追我,想要杀我,后来我跑到了东厢房院子里,那蜘蛛追了上来,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再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蜘蛛精?”柳法尘仔细瞧着宋少衡的模样不似作伪。
宋少衡重新披上外衣,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对,就是一只和整间屋子差不多大的蜘蛛,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见到我就追着要杀我,可把我吓死了。”
之前在江陵府地牢里,宋少衡曾听贺兰漪讲过那时候发生的事,因而这会儿添油加醋复述出来并不成问题。
柳法尘言辞切切,“郎君莫慌,我瞧着您这处伤势已经好多了,怕是有高人为您疗了伤。”
“是吗,”宋少衡松快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扯了扯嘴角,“无碍便好。”
见柳法尘要离开,宋少衡慌忙喊住他,脸上笑意盈盈,眉梢半挑,“告诉我阿娘和妹妹,我要休息了,还有,把外面那位小娘子喊进来。”
没一会儿,张鸢儿就扭着屁股,手里捏着帕子,走了进来。
宋少衡半卧在榻上,左腿弓起,手搭在膝盖上,凤眸轻佻,抬了抬下巴,”把门关上。”
张鸢儿眼波流转,心道元黎霆实在是太过心急了,这会儿大难不死才刚好,就又想着那事,于是娇娇滴滴地把门关上,还合上了门栓。
“郎君,夫人他们刚走,你便要……”张鸢儿微微低着下颌,转过身,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利剑,锐利的剑身上反光出她僵住的神色。
脸上羞涩尽敛,一时间褪了红色,张鸢儿垂眸看了眼锋利的剑刃,吞了下口水,又抬眸看向宋少衡,眼睛湿漉漉地装可怜道:“郎君,可是那位柳道长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该同我讲什么?”宋少衡眼神阴冷,捕猎的鹰隼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讲些,”张鸢儿唇角勾起,眼眸突然变成了红色,檀唇微动,朝着宋少衡吐出一口黑气,“不该讲的话。”
“大郎,你别怪我,”张鸢儿垂眸,手指戳向宋少衡的心口,指尖在光滑的方纹绫布料上摩挲,“你我温存了这么些时日,倒也并非全无情意,只可惜人妖自古不两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两人之间便就此结束吧。”
说着话,张鸢儿的五指便生出修长的黑色指甲,朝着宋少衡的胸口挖去,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宋少衡拿剑柄砸开,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回合都没结束,她便被宋少衡打得飞摔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吐了血。
门外的小厮听见她娇媚的叫声,见怪不怪,都只当没有听见。
“你不是元黎霆!”张鸢儿震惊地捂着胸口,嘴角含血,望向宋少衡,“你是谁?”
“你现在似乎没有可以问话的资格,”宋少衡收回曜灵剑,走到矮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鸢儿。
这张娇媚的脸上狐狸嘴若隐若现,看情况不是个修为高深的妖怪,不过太一宫的柳法尘近日里一直住在元府,这个狐妖怎么会胆大妄为到敢独自登门?
“你是谁?你和元黎霆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只蜘蛛精,你可知道它的下落?”宋少衡审问她道。
刚刚和宋少衡交手,张鸢儿便深知自己这次逃不掉了,她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妖怪,因而识相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宋少衡,只求他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张鸢儿是只住在江陵城城东青莲寺的野狐狸,十年前因着一桩机缘幻化成人形,整日里跟在青莲寺僧人身后,聆听佛祖教诲。
七年前青莲寺搬家,僧人移居去更好的寺庙,张鸢儿并未跟着一起离开,还是住在荒废的青莲寺里,但她后来越来越寂寞,就佯装成东城卖房牙人的女儿,混迹在市井里逍遥度日。
她这张皮囊貌美,时常引来不怀好意的人,一来二去,张鸢儿就在这群觊觎她色相的人里挑出来瞧得上眼的年轻郎君,同他们厮混一阵子,等腻了就吸走他们大半精气作为这些时日的补偿。
元黎霆来找她是去年的事,张鸢儿之前一直听闻元家大郎君是翩翩君子,菩萨心肠,元黎霆来撩拨她时,她觉得此人生得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便答应同他在一处。
“仙师,我是只野狐狸,自小天为被地为席,吃不好睡不好,只要那郎君待我还不错,我很容易就能动心的,
而且那郎君长得越好看,我动心就越快,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张鸢儿撩拨着鬓边的头发,胳膊支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宋少衡抛了个媚眼。
宋少衡丝毫不为所动,冷言道:“继续往下说。”
张鸢儿细想想,大约一个半月前,元黎霆便告诉她说自己常常头疼,还经常出现幻觉,尤其是能瞧见林家三娘子和别的男的出双入对,登堂入室。
但张鸢儿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元黎霆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才不会关心什么林家、李家的小娘子。
但某日深夜,喝醉了的元黎霆突然搂着张鸢儿说他给林家三娘子下了砒霜,张鸢儿急忙过去阻止,可惜那小娘子已经魂归西天,救不回来了。
再之后,便是半月前江陵城发了洪灾,元黎霆在城内救济灾民,他对张鸢儿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张鸢儿那时候正享受着元家金银财宝带来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时半刻还不想放手。
因而她使了银子向元黎霆的贴身小厮打听,小厮告诉她说元黎霆是有了个新欢,那娘子自称是月中仙,每日深夜都会去元家老宅同元黎霆厮混。
“我那时候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月中仙,我估摸着那娘子应当是同我一样的山灵精怪在故弄玄虚,有天夜里,我悄悄跟着元黎霆去了老宅,想见见那传闻中的月中仙是何方神圣,可惜,老宅里面不知被何人设下了迷魂阵,挡着我根本进不去,”张鸢儿撇了撇嘴,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服气 。
“那小厮呢?”
“早就死了,元黎霆犯疯病没多久,那小厮就无缘无故病死了,”张鸢儿擦掉嘴角鲜血,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盘腿坐直身子正色道:“仙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说的那什么蜘蛛精我是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呀。”
“柳法尘没有发现你是妖怪?”
张鸢儿扶着额头,“估摸着是没有,我妖气藏得挺好的,若是他发现了,怎么会容我呆在元府这么久?”
“你一个野狐狸,是如何学的隐蔽妖气的办法?”若非宋少衡自小修炼诛魂咒,实力超凡,也几乎要被张鸢儿给骗了过去。
要知道,太一宫可是大梁最顶尖的道观之一,里面驱邪捉妖的道士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若非有高人指点,张鸢儿绝对瞒不过柳法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