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漪喉咙痒痛,脖颈上还留着宋少衡的三根手指印,俯身咳嗽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来。
“怎么样?”宋少衡在旁边担忧地端着茶水。
“宋少衡,你下死手啊,要不是我反应得快,手腕都要断了,”贺兰漪揉着右手腕骨,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收到袖口里,又接过来茶水喝了口,“不过这也不怪你,我还以为来的人是元玄羡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少衡的视线落在贺兰漪红肿的手腕上,满是愧疚。
贺兰漪将自己被那块下了药的蜂糖糕毒晕的事都告诉给了宋少衡,她醒来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江陵城,还听到门外有人说她能没有意识地撑到大婚结束之后,于是她就打算将计就计,配合着元玄羡举办了大婚。
宋少衡忙将手指搭在贺兰漪脉上,以真气在她体内游走了一番,但却处处受阻,就好像有什么在挡着一样,“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我体内有封印,一般的迷魂药对我不起作用,”贺兰漪收回手,拿起桌上的桂圆剥开填进嘴里。
忙了一晚上,她还没来得及吃口饭,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本来支走汀兰轩的女使后,贺兰漪就准备吃点东西去找宋少衡的,没成想屋外突然有了动静,她怕是元玄羡突然回来,因而忙拿了匕首准备防身。
此时的贺兰漪穿着红色大袖销金裙,满头珠翠花冠,脖颈上戴着白玉璎珞,鬓发蓬松,额间点着金梅花钿,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嚼着红枣,肤如凝脂,明艳动人,美的不可方物。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贺兰漪注意到了宋少衡的视线。
“靖州有人假扮成你的模样,骗过了宋巍他们,我在看那人同你有哪里不一样,”宋少衡回过神来,心虚地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编了个理由,手上燃起一张传音符。
“郎君,不好了,郡主不见了,”对面的宋巍着急不已,额头上都是热汗,“我让人把客栈翻找了一圈,都没瞧见郡主的身影。”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刚刚,郡主说要回房去睡一觉,青窈娘子过去给她送水,推开门人就不见了。”
“我已经找到郡主了,你带人回来江陵城吧,保护好自己和青窈娘子,”宋少衡抬手熄灭了传音符。
“扮成我的妖怪怕不是和元玄羡一伙的,”贺兰漪确认青窈没事后,拍掉手上红枣壳的渣渣,皱了皱眉,“那只金簪应该就是在他们手里。”
“救命啊!来人呐!”
宋少衡和贺兰漪刚起身准备离开汀兰轩,外面突然传来呼救声。
为了更好地确认情况,宋少衡和贺兰漪飞跃到了屋顶上。
只见栾翔阁四周黑气弥漫,有大批行动僵硬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
一只白色的狐狸从不远处的屋脊上跳跃过来,贺兰漪认出了张鸢儿尾巴上红色的藏妖符痕迹。
“那边是怎么回事?”宋少衡问道。
第40章
张鸢儿摇了摇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着急道:“是大批水祟,不知是被谁放进元府的,都朝着鸾翔阁去了。”
贺兰漪陡然想起来之前说江陵府半月前曾发过洪灾, 因此死了很多人。
“你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先把那些邪物杀掉, ”宋少衡低声嘱咐贺兰漪道。
“好。”贺兰漪点了点头。
宋少衡去杀妖, 张鸢儿自然是跟着贺兰漪一起藏在了汀兰轩一处不起眼的偏房里。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贺兰漪笑着看向地上的白狐狸。
张鸢儿歪了歪头, “什么?”
贺兰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瞧见我是新娘子, 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见过的比这还要离奇的事多了去了,若是连这些都要大惊小怪,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见识。”张鸢儿昂着头,傲娇道。
“也是,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可知庞娘子和元祁礼是什么关系?”贺兰漪拿着茶盏,打量着张鸢儿。
听到贺兰漪提起元祁礼这个名字, 张鸢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祁礼那厮就是个伪君子, 表面瞧着是个光风霁月的道士,背地里勾引我姑姑, 若非是他, 我姑姑怎可能五年前陨身北境!”
贺兰漪好奇, “庞娘子不是被元祁礼抓来封印在琉璃塔里的吗?怎么会对他动心?”
“这事说来话长, ”张鸢儿叹了口气,一双狐狸眼妩媚多情, 她重新化身为人,歪坐在贺兰漪旁边的椅子上,手扶着下巴,微微蹙眉,”大约二十多年前,江陵大旱,元祁礼那时候已经成了汴梁天师院的道士,为了给干涸的江陵地脉注入灵力,他去了黑水山,那时候正逢我姑姑经历千年大劫,最为虚弱之际,他帮我姑姑渡了天劫。”
“姑姑为了报答他,自愿同他回来江陵城,将自己一命留在那设有封印的琉璃塔里,为江陵城滋养地脉,后来也不知那元祁礼用了什么鬼法子,惹的我姑姑对他倾心,不论元祁礼去哪,她都跟着一起……”
在贺兰漪的记忆里,那位漂亮的庞娘子的确是常常同元祁礼一起出现,可以她阿娘的修为,那时候是不会瞧不出来庞娘子是只狐妖的,除非,赵乐仪在特意帮元祁礼隐瞒此事。
可当时元祁礼与赵乐仪的关系并不好,而且人妖自古不两立,大梁皇族对妖物向来厌恶至深,赵乐仪并没有为他隐瞒的必要。
“郡主,你在想什么?”赵鸢儿见贺兰漪一直不说话,开口问道。
“你姑姑之前可曾同你提过魏国长公主?”贺兰漪问她。
张鸢儿摇了摇头,“关于元祁礼和汴梁的事,姑姑从不告诉我的,除了那日她突然出现,交给我那只金簪,告诉我说要我把东西交给你们,其余的她从未对我讲过。”
正说着话,宋少衡突然翻窗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婚服,只是衣摆下端似乎沾了不少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水祟已经处理好了,宋安也已经带人抓住了元玄羡,我们过去吧。”
前厅的宾客四散,只余元家众人和江陵府通判等官员在此。
“我儿呢?宋管军,怎么是你穿着这身婚服?”元家家主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不愿意相信,执意要从宋少衡嘴里问个明白。
“元黎霆早就被蜘蛛精杀死了,这几天里,呆在元家的人一直都是我们郎君,”宋安持剑站在宋少衡旁边。
元家家主面如死灰,被小厮扶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郑夫人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元苓月推着她二哥元知澜站在角落里,脸上俱是惊恐,但元苓月见到宋少衡后,眼睛又亮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亏我还专门让人放了水祟去杀他,真是多此一举了!”跪在地上,脖颈被人架着刀的元玄羡癫狂地笑着。
“你,是你动的手!”元苓月快步跑过来,手指着元玄羡,“我大兄待你如亲兄弟,我们元家上下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待我如亲兄弟?”元玄羡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
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阴鸷,“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高高在上地觉得像是施舍了我一般?”
“你这话什么意思?”元苓月退后一步。
“阿爹,”元玄羡看向元家家主,眼底含泪,“你当真要看着这些人杀了你亲儿子吗?”
元家家主闻言觉得莫名其妙,“你不过是个养子,什么亲儿子,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元玄羡缓缓勾起唇角,看着元家家主一字一句道:“我的阿娘叫韩珊。”
“你,你——”元家家主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元玄羡那张和自己有三四分像的脸,“你是珊儿的孩子?”
比元家家主反应更大的是郑夫人,她直勾勾地盯着元玄羡,神色惊惧,连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元家家主走上前,语气和善了不少,“孩子,你,你糊涂啊,我与阿娘当年的确是两情相悦,可是她当初毁了同我的婚约,嫁给了旁人。”
“十三年前,同你订婚的原本是我阿娘,可是因为她,”元玄羡手指向郑夫人,“她嫉妒我阿娘的婚事,所以让人诱使我舅舅欠下巨额赌债,逼着我阿娘悔婚,把亲事让给了她,并逼着我阿娘嫁给了旁人,可是当时我阿娘已经有了身孕,那户人家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把她赶了出去,阿娘就此流浪街头,生下我后,靠着给人洗衣服勉强度日。”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元玄羡脸上不断有泪珠落下,“这个毒妇知道我的存在,于是派人去杀我和阿娘,阿娘拼死挡住了那些杀手,而我掉下悬崖,上天眷顾捡回一条性命,才有了今日大仇得报之时。”
元玄羡死死盯着郑夫人,“你杀了我阿娘,我就杀了你最爱的儿子,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此时的郑夫人脸色惨白,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告诉我说珊儿是病故的?”元家家主死死掐住老管家的手,“我之前让人多次去探望她,你都告诉我说她过的很好?”
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郎君饶命啊!这都是夫人的吩咐,老奴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攥在夫人手里,老奴也是没办法啊!”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接近我儿,你让他觉得你是孤儿,处处讨好,就是为了这一天!”郑夫人突然暴起,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作势就要掐死元玄羡。
被江陵府的府兵拦住,元家家主抬手扇了郑夫人一巴掌,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大兄生病,元建安被关进大牢里,都是你设计的?”元苓月突然意识到了事情原委。
元玄羡倨傲地点头,“这是自然,元黎霆成婚之后便会接手家主之位,他这样恶毒的人怎配撑的起这百年望族?还有元建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除去,对元家是好事!”
元苓月哽咽道:“所以,所以你是要做元家家主?”
“除了我,这元家还有能做家主的人吗?”元玄羡摊手道,“我故意设计元黎霆重病,引元建安出手,然后一箭双雕,将元黎霆之死栽赃给元建安,如此计谋,难道我做不了家主吗?”
“若非是此人搅局,我的计划天衣无缝,现如今我已经成了家主,又有美人在侧,岂不快哉!”元玄羡手指向宋少衡。
元苓月看向宋少衡,又注意到了站在宋少衡身旁一袭红色婚服的贺兰漪。
“你拖延时间这么久,她还未出现,你不觉得可疑吗?”宋少衡眼神冰冷地抬眸看向元玄羡。
元玄羡的隐秘心思被人看破,他不免有些心虚,那只蜘蛛精告诉过他的,一旦出现意外,她很快就会赶过来救他的。
“那只金簪在哪?”贺兰漪开口问道。
“什么金簪?我并不知道啊。”元玄羡一脸茫然。
“我当然没在问你,”贺兰漪嫌弃地看了眼元玄羡,转头望向平平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二郎君元知澜,“元知澜,那只金簪在哪?”
“这跟我二兄又有什么关系?”元苓月此时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
“元玄羡自以为设计了元黎霆和元建安,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元玄羡也不过是你二兄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他算是半个聪明人,一石三鸟,做到如今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宋少衡抬了抬下巴,宋安立刻让人把坐在轮椅上的元知澜围了起来。
“什么一石三鸟,你到底在说什么?”元玄羡不可置信地望着宋少衡。
“这不是很简单吗,你,元黎霆、元建安,三个人都除掉了,元家家主之位就只能落在他身上,”贺兰漪半挑着眉。
“不可能!”元玄羡自负地退后一步,突然愣了下,似乎是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但依旧不愿意承认,“不可能!我救了那只蜘蛛精的性命,她跟了我五年,她不会背叛我的。”
贺兰漪摇了摇头,轻轻啧了一声,“你自诩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的救命恩人真的是你吗?”
元知澜笑出了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元玄羡,手扶着轮椅,扬声轻蔑道:“哈哈哈哈哈,兄长,行了,认命吧,五年前,你从那个道士手里救下重伤的银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竹林里瞧着呢,就连那个道士都是我的人,五年前那出英雄救美不过是我让人给你演的一场戏而已。”
“你胡说八道,你不可能五年前就知道我的身份的!”元玄羡断然开口道,他绝对不相信自己是被人骗了。
第41章
见元玄羡如此反应, 元知澜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出现在元家的人都是他棋盘里的棋子, 即便尊贵如贺兰漪, 也必须乖乖听他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