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向宋少衡提了一杯酒,“宋兄,抱歉,我平日里这样说话习惯了,听说漪儿回来这一路上你都在保护她,辛苦你了。”
宋少衡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将酒盏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贺兰漪的那群狐朋狗友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灌她酒,躲也躲不掉,贺兰漪没办法,只能让人把同钰喊过来,嘱咐了几句。
“宋少衡,你走的时候,在东边门口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贺兰漪起身,拍了下宋少衡的肩膀,随即去和那群朋友喝酒。
宋知羲也过来,带着宋少衡和朝中同僚应酬。
一个中书官员道:“宋管军年少有为,不知可许了婚事?我家小女早就仰慕宋管军风姿,明日在我府上设下酒宴,还望宋管军赏光。”
另一个工部侍郎道:“我早已与宋相公说好了,先去我家赴宴的,你家女儿相貌平平,又无甚才名,也不知你是怎么好意思讲这些话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今日毕竟是贺兰珩之的婚宴,宋知羲忙让人去拦着。
周遭喧闹吵嚷,混乱不堪,宋少衡侧身望向远处正在笑着喝酒的贺兰漪,仿佛世界都静了下来。
傍晚离席,宋少衡去魏国长公主府的东门等着贺兰漪。
但贺兰漪并未过来,来人是玉露堂的女使绾儿。
“见过宋管军,我们郡主喝醉已经睡了过去,这是她要我交给您的东西,”绾儿将手里的信递给宋少衡。
宋少衡接过来,轻声问:“郡主什么时候离京?”
绾儿道:“三日后的清晨。”
回去清庭居,宋少衡打开了贺兰漪让人给他的信封,信纸上面详细写着要他有空去城南三宝寺找某位大师,她让人给郑夫人设了个牌位。
贺兰漪的字歪歪扭扭,就像是喝醉了之后写的一样,“宋少衡,三宝寺是皇家寺庙,每年都会有大法师为寺中牌位做法事,里面不让普通百姓供奉牌位,不过这庙当初是我阿娘让人建的,所以我想让谁放牌位就能让谁放,你过去之后提我的名字就好,他们会领你过去。”
“对了,”后面的字逐渐被墨渍晕染,但依稀能辨认得出来,“你放心,那个牌位放的地方很隐秘,我专门去瞧过,别人不会知晓的,但我不知该为她刻什么名姓,所以牌位上是空着的,你过去为她写上吧。”
宋少衡都能想到贺兰漪写完这封信时,放下毛笔时伸懒腰打哈欠的模样,他把信纸扔进熊熊燃烧的火里,看着那些墨迹被吞噬殆尽。
“漪儿,我不值得你待我这么好啊。”
宋少衡夜间去了三宝寺,为郑夫人刻好了牌位。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一大清早,宋少衡便骑马等在了魏国长公主府门口。
贺兰漪出来的时候,贺兰珩之和孟思思都满是担忧的模样。
“你来了。”贺兰漪睡意朦胧地看见宋少衡,揉了揉脑袋。
宋少衡走上前去,看了眼贺兰漪,便同贺兰珩之和孟思思见礼,“国公,夫人。”
贺兰珩之同宋少衡低声讲了几句话,随后,宋少衡便和贺兰漪、青窈、同钰一起坐马车出去了汴梁外城的南薰门。
他们这次先要去邠州,之前在红婺书院,赵乐仪曾告诉过贺兰漪,她知道的所有事都会藏在那个破庙的古怪壁画里,待知晓里面的秘密后,贺兰漪他们才会前往蔚州,解开这所有的谜团。
出去汴梁后,贺兰漪他们便改骑快马,一路向西行。
四天后的傍晚,他们进入了邠州境内。
“郡主,咱们不是去蔚州见卫将军吗?为什么还要拐弯来邠州啊?”青窈不明所以道。
第88章
“阿娘在这里留了一件东西, 我要把它取走。”贺兰漪勒着缰绳,侧脸看了青窈一眼。
青窈继续问,“什么东西?”
“嗯, 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贺兰漪神秘兮兮道。
那个破庙坐落在邠州城外东南的偏僻官道边, 平日里是瞧不见的, 只有每逢天上落雨的时候才会出现。
贺兰漪他们在邠州城内的客栈里住了两天, 才等见了阴沉沉的天色。
“郡主, 蔚州来信, ”同钰走进房间内,拿出信封递给贺兰漪。
“怎么有两封?”贺兰漪接过来信封问道。
“一个是陶先生的,一个,是卫胥写来的,”同钰站在旁边轻声道。
贺兰漪微微垂下眼睫,捏着手里的信封,声音沉了沉,“京中可有来信吗?”
同钰摇头,“暂时没有。”
贺兰漪先拆开陶先生写来的信, 之前她在江陵府的时候, 见到赵乐仪的生魂, 于是便让同钰去给身处蔚州的陶先生寄了封信,询问当年之事。
【郡主亲启, 长公主生魂之事我还在派人调查 , 尚无头绪, 不过是我近日得知了另一件事, 当年北燕进攻蔚州的前夕,将军似乎在查一桩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案, 长公主应当也知道此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未将这桩案子移交给提点刑狱司,而是按下自己调查,此事尚未有什么结果,北燕就攻了进来,案子的具体细节我还在查。】
另一封是卫胥的信。
内容很简洁,但贺兰漪的目光却久久未能从那张信纸上移开。
【郡主亲启,臣已经收到了吏部调令,三月后,臣便可调防回京,若是郡主不弃,臣愿与郡主共结连理,相伴此生。】
“怎么了?”宋少衡进门来,看见贺兰漪一直在瞧着一封信。
“没什么,”贺
兰漪将两封信随手扔进火盆里,揉了揉眉心,“卫胥说他快回京了,回京之后要同我成婚。”
宋少衡听到这话,表情僵在脸上,虽然他知道即便没有卫胥,也会有其他人,可真的等到这一日,他的心还是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疼得厉害。
同钰皱眉,“卫胥之前一直对您若即若离,这次突然这样怕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贺兰漪垂着眼睫没说话。
“国公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他想成婚就成婚,世上哪有这种道理,他人没多大本事,想得还挺美,”同钰继续小声嘀咕道。
青窈进来,温声道:“郡主,马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城?”
贺兰漪侧脸看向窗外,天边墨云翻涌,燕雀低飞,翠绿繁茂的枝头坠压着一簇红珠果子,果子皮上凝着潮湿露珠。
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瞥了宋少衡一眼,“现在就走吧,那官道离城中还有很远一段路呢。”
他们四人骑马出城,去到东南边官道的时候,阴雨绵绵,天上断断续续地落下雨珠,身上的油衣愈加沉重。
“郡主,是不是那个!”同钰勒住缰绳,手指向不远处半山腰上半隐半现的破庙。
贺兰漪循着同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错落贮立在雨雾之中,多年前的记忆与现在重合,有些激动道:“是,就是那里。”
他们骑马去到破庙门口的时候,天上落雨就如同瀑布飞泻一般,雨雾朦朦,让人睁不开眼睛。
贺兰漪带着青窈先一步进去破庙,同钰和宋少衡找地方拴好马,随后进去。
但在贺兰漪他们进去这破败的庙宇之前,已经有人身处其中了。
贺兰漪和青窈脱掉身上遮雨的油衣,才注意到站在庙里大开着的窗边的两个年轻郎君。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郎君率先走过来,朝贺兰漪他们见礼,试探问:“两位也是来此避雨的吗?”
青窈谨慎地挡在贺兰漪身前。
“不是,”贺兰漪直白道:“我们是来此寻宝的。”
面前这两个郎君看起来像是一主一仆,两手空空,既不像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亦非外出打猎的闲散子弟。
他们肩上被雨洇湿的地方还未干透,说明他们应当也是刚来没多久,能专门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破庙里的人,大约都是和贺兰漪他们一样,为了进入破岳城而来。
她话音刚落,宋少衡和同钰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两个陌生的年轻郎君对视一眼,似乎也猜到了贺兰漪他们的来意,稍微犹豫了下,轻声开口问:“你们也是要去破岳城的吗?”
贺兰漪点头,“是。”
“天还未完全黑透,这会儿进不去,几位不妨休息休息,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进去做个伴。”那个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继续道:“我叫东方凌云,这位是我的护卫祝萧,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贺兰漪他们依次说了各自的名字,当然贺兰漪还是用的顾漪的化名,没办法,她的姓氏实在是过于特殊,说出去后很容易就会被人猜到她的身份。
“东方郎君,你们是为何要进去破岳城啊?”贺兰漪他们围坐在火堆边,随口闲聊道。
东方凌云面露悲戚之色,垂下眼睫,拿着木棍拨弄着火堆,噼啪声作响,“我的妻子不见了,有人说曾见她进来过这个破庙,我便想进去破岳城找一找。”
“不见了?”贺兰漪好奇道。
“对,”东方凌云似乎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又或许是这些日子积聚的难过情绪太多,他竟一股脑地将自己如何与夫人相知相爱的故事全都讲给了贺兰漪他们听。
东方凌云是邠州通判之子,他的夫人名叫辛兰儿,自称是宁州人氏,父母俱亡,来此投奔外祖家,结果外祖一家竟早已随着舅父他们南下去了扬州。
辛兰儿离开邠州城的路上,偶遇劫匪拦路,东方凌云就是这个时候遇见的辛兰儿,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赶跑了劫匪。
但辛兰儿被劫匪砍伤,命悬一线,东方凌云觉得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府中治伤,悉心照料。
一来二去,他喜欢上了辛兰儿,辛兰儿也爱上了他,即便父母反对,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娶了辛兰儿入府为妻。
前三个月里,两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但某天里,东方凌云染了风寒,卧床休息,辛兰儿说她要上街去买些布料,谁知她此次离开竟然一去不返,东方凌云让人找了她一个多月,没有一点消息。
直到前些日子里,一个入城卖柴的樵夫瞧见了张贴在外的悬赏榜文,他告诉东方凌云说他曾经看见一个模样与辛兰儿极其相似的娘子在大雨夜进来了这个破庙里。
东方凌云随后依着这个消息来这边寻了十几次,整个山头都快翻过来了,都没找见有什么破庙。
直到祝萧揭榜入府,告诉东方凌云说这个破庙便是破岳城的入口,或许他夫人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而是生活在破岳城里用灵气温养自身的隐世之人。
东方凌云觉得辛兰儿是他妻子,不论她是人还是什么精怪之类的东西,他都执拗地要再见她一面,即便是她要同他和离,也该把话讲清楚。
“你一定很爱你的夫人吧,”青窈在旁边听的有些动情。
东方凌云勾了勾唇角,坚定道:“怎么说呢,我觉得她是我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好的娘子,虽然邠州城里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娘子,可只要她站在那里,我就觉得旁边所有的人都变得模糊了,她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一样。”
见同钰听的一脸茫然,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描述。
他转而看向宋少衡,寻求认同感道:“宋郎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宋少衡愣了下,“我?”
“对啊,”东方凌云没有丝毫怀疑地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贺兰漪,“难不成你与顾娘子不是一对吗?”
宋少衡不敢去看贺兰漪的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你看着顾娘子的眼神分明——”东方凌云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被祝萧拽了拽衣袖,他扭头看过去,祝萧瞪了他一眼。
东方凌云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外面逐渐被黑暗笼罩,依旧大雨滂沱。
“应该到时间了,”贺兰漪似乎是没听到东方凌云刚刚的话一般,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向破庙东墙边的壁画。
壁画上用彩漆描着波澜壮阔的高山和连绵起伏的山丘,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经年不化,古道上驼队绵延,远处的平原上坐落着一座城池,城门上的牌匾上写着“破岳城”三个大字。
东方凌云站在壁画前有些紧张。
护卫祝萧安慰他说:“郎君放心,这壁画只是有灵气,不会随便伤人,有人夜宿在破庙里时,它会将人吸进去,若是自愿留在里面,定下契约,那便出不来了,可若是不愿意留在里面,等天亮之后出城便好,我上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呢。”
听见祝萧进去过里面一次,东方凌云稍稍宽心了不少,他看着面前壁画上空漂浮游移的彩云,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要找到云儿。”
祝萧和东方凌云首先迈步进去了壁画里,青窈和同钰也同时跟了进去。
贺兰漪却抓住了宋少衡的手腕,他们两人暂时留在了外面。
宋少衡侧脸看向贺兰漪,“怎么了?”
第89章
“你没有话要跟我讲吗?”贺兰漪脸色稍变, 盯着宋少衡问道。
宋少衡认真想了想,轻声道:“我们来邠州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放心, 不会有事的。”
贺兰漪:“……”
“好, 我知道了。”贺兰漪蔫蔫地松开抓着宋少衡胳膊的手, 往前迈了一步, 又扭头看向宋少衡,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到底也没说出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