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衡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贺兰漪交给他的凤纹玉佩,侧脸看向被贺兰漪关上的房门,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极其苦涩。
他离开没多久。
贺兰漪便带着同钰去找了陶先生,陶先生陪着贺兰漪先去了那个名叫春日福的客栈。
春日福客栈不算小,尤其是有个很宽敞的后院,但位置有些偏僻,在蔚州城的东南角,靠近归德门。
因为五年前客栈老板一家都死掉了,周遭知情的百姓都不敢盘下来这个铺子,之前也有外地的客商把这个地方租下来准备当布料庄。
可每到晚上,这里就会闹鬼。
有好几个伙计都看见过晚间有两三个扎着发髻的小孩子在空荡的大厅里追逐嬉闹,但等他们拿着油灯过去查看,出来桌上被打翻的茶盏外,却什么都瞧不见。
若是闹鬼,其实雇几个胆大的伙计,倒也无妨,只不过,或许是这里的怨气太重,布料庄的生意时常出岔子,比如动不动库房着火,又或者客人从这里挑着买了布料回家,准备做衣裳时却发现布料上沾了血,等把布料扔掉后,那布料上的血就又离奇消失了。
没过多久,蔚州城内的人就都知道这布料庄的古怪,小娘子和夫人们再也不去这里买布料了。
布料庄老板也曾请过道士过来驱邪,但每次驱邪过后,只能安生几天,道士一走,就又开始出现古怪,来来回回地折腾人。
没办法,布料庄老板只能退租,这个铺子的租金也是一降再降。
直到有一天,一个古怪的瘸腿老头盘下了这间铺子,给人看诊卖药,虽然听说这铺子里还是时不时会闹上一闹,比如老头站在柜台后面,不注意,衣角就烧着了,又比如那老头坐在窗边吃中午饭,刚抬头看了眼太阳,碗里的米饭就被人撒了一大把盐。
但终归没有闹出什么要人命的大动静来。
而且这个瘸腿老头医术很好,诊金又便宜,蔚州城的普通百姓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过来找他看病,一来二去,这间铺子倒也开了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陶先生已经让人给那个叫苗老头的瘸腿老头提前打了招呼,说是今天晚上会过来。
“陶先生,”苗老头和一个哑巴伙计在大厅里坐着听见敲门声后,忙去开门。
可等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陶先生,而是一个左眼是紫色眼瞳的蒙面男子,他抬手间,白雾四散,苗老头和哑巴伙计晕了过去。
“大人,外面那些放倒的护卫要杀了吗?”手下走过来请示道。
紫眼瞳的男子冷笑一声,“不杀他们,难不成要等他们醒来弄死你吗?”
没一会儿,陶先生和贺兰漪他们就坐马车过来了春日福药铺。
刚下来马车,陶先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之前布置在这里的人手呢?”他转头问身旁的小厮。
但还未等小厮回话,身前的店门就被打开了,苗老头和他的哑巴伙计推门走出来,苗老头佝偻着身子,歉疚道:“陶先生,那几个小哥儿大晚上地在这守着我们,我让他们去买个肉饼吃了,就这一小会儿,应该不会出事吧。”
陶先生面上笑了笑,“当然没事。”
但陶先生还是吩咐让人去把那几个本来守在这里的护卫尽快找回来。
贺兰漪随着陶先生一起进去药铺里面,同钰走在贺兰漪身旁,小心地握着刀柄。
“你们去休息就好,我知道后院在哪,”陶先生嘱咐苗老头和那哑巴伙计道:“记住,不论你们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苗老头和哑巴伙计自然是连连点头,沿着楼梯准备上楼去。
只不过那苗老头在颤颤巍巍走上楼梯,瘸着的腿僵了僵,又在瞬间恢复过来,他和哑巴伙计如同牵丝傀儡般上去了二楼。
贺兰漪并没有察觉到苗老头刚刚的异样,她皱着眉头,仔细嗅了嗅,“先生,我怎么闻着这里一股血腥气啊?”
陶先生道:“苗老头常年拿活羊活猪教他那个哑巴伙计医术,这里有血腥气也正常。”
“咱们去后院吧,那里怨气最重。”
春日福药铺的后院西边都是仓库,东边有个池塘,池塘边是大片的修整好的空地,苗老头在上面种了许多草药。
贺兰漪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凉飕飕地。
再往里面走,这种阴森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陶先生抬手施法,开了天眼,打算为贺兰漪找到一处最适合的施法召魂问话的地点。
但陶先生扫视一圈,却觉得这里的风水与前几次他们来时不一样了,但短时间内又查探不出来是哪里有微妙的不同。
唯一有着很明显的变化的就是,这后院里的怨气比他们之前来的时候浓郁了许多。
“你们在找什么?”一个梳着朝天髻的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贺兰漪他们身后。
同钰下意识地拔刀对准了她。
“你是妖!”陶先生瞧出了这红衣女身后浓郁的妖气。
红衣女手里提着灯笼,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眼神无辜地点了点头,“先生真是好眼力,我的确是妖。”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喏,我平常就住在那里面,我是一尾红色的金鳞鲤鱼。”
“这大晚上的,你好端端地不在池塘里睡觉,怎么跑出来了?”贺兰漪见她似乎没有恶意,试探着问道。
红衣鱼妖面露疑惑地歪了歪头,“是苗老头允许我上来的,他说了,他死的时候,我就能上岸了。”
“他死的时候?”贺兰漪一脸震惊。
第116章
陶先生立刻抬手施术将红衣鱼妖困在原地。
贺兰漪和同钰带着一众手下跑着去到苗老头和那哑巴伙计所在的二楼, 刚推开门,就瞧见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尸首,苗老头和哑巴伙计脖子上两处碗大的伤口, 已经咽气了。
等贺兰漪和同钰下楼去, 正巧碰见陶先生派去找人的手下回来。
“郡主, 先生, 我们在外面布防的人都被杀了。”
“被杀了?”贺兰漪和陶先生对视一眼, 两人立刻极其默契地回去后院。
陶先生为贺兰漪寻到一处怨气极重的所在, 那是走廊旁边的一口古旧水井, 里面依旧有着不少的井水。
陶先生让所有人后退,他亲
自为贺兰漪护法。
贺兰漪抬手结印,她体内那颗黑珠子开始发挥力量,随着她开始施法,一个法阵笼罩在水井上空,不断旋转,贺兰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那混沌怨气中的魂魄。
可不论她如何寻找,都瞧不见什么人影, 她口中继续喃喃催动着召魂的法咒, 可眼前一片黑雾,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魂魄出来。
贺兰漪不死心, 又重新结印再召了一次。
但这次还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她的眼前只有黑雾, 没有任何属于人的魂魄。
“先生, 他们不在这里,”贺兰漪无奈地放下手, 转身对陶先生说道。
陶先生闻言皱起了眉头,“可前几次来的时候,他们的魂魄是一直呆在这里的,我们并没有移动他们的尸首。”
贺兰漪走到陶先生身边,警惕道:“会不会是刚刚杀死苗老头的人先我们一步,把这客栈里的冤魂给毁掉了?”
“这蔚州城内还有其他留存的魂魄可以审问吗?”
“你阿娘亲军卫队里死的那五个早就已经被超度了,至于城中其他百姓,怕是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陶先生深觉有些难办。
贺兰漪顿了顿,目光落在被陶先生制住的红衣鱼妖身上,如果背后那人刚刚毁掉了春日福药铺里的魂魄,那或许这个鱼妖会瞧见过凶手。
“你刚刚可曾见到有陌生的人过来这边吗?”贺兰漪问她。
红衣鱼妖手里提着灯笼,被陶先生困在法阵里,走不出来,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是问人的态度吗?就算我是个妖怪,我也是个肤白貌美要脸面的妖怪,你们现在把我当成是个囚犯困在这里,我就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
陶先生上前为她解开了束缚。
红衣鱼妖面色稍缓,伸了伸懒腰,拖着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红色流珠曳地长裙走到贺兰漪面前,打量着贺兰漪这张脸。
“我见过你,”红衣鱼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水光闪闪,“你五年前曾经来过这家客栈,那些侍卫都喊你做长公主。”
贺兰漪知道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鱼妖是把她认成了赵乐仪,因而将计就计道:“你居然还记得我?”
“那是,我们鱼妖的记性可是超级好的,”红衣鱼妖洋洋得意道:“别说过去了五年,就是十年,十五年,一百年,我见过的人都忘不了。”
“那你在我们来之前可看到有什么人来这个后院吗?”贺兰漪继续问道。
红衣鱼妖点了点头,“看见了,有好多个男人曾经来过,尤其是为首的那个,术法很厉害,他把这后院里那些吵东西全都给烧死了。”
“什么是吵东西?”同钰皱着眉问道。
红衣鱼妖勾了勾唇,看傻子似的看向同钰,“当然是五年前死在这春日福客栈里的老板一家人啊,要说也是,人早死晚死都会死,可他们就是不甘心,在客栈里闹了这四五年,真是吵的我一刻都不得安生,如今全烧了,真是让人高兴。”
她一激动,眉梢都是上扬的。
“你还知道什么?”贺兰漪明白这个鱼妖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或许,她是想同贺兰漪他们做桩交易。
红衣鱼妖娇嗔地叹了口气,扶额自怜道:“你们知道的,我只是尾小小的鱼妖,需要修炼百年才能化出人形。”
想到这里,红衣鱼妖又有些生气,“五年前,我刚化出人形,就遇见这客栈里染了疫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臭道士,把我给封印到了这池塘里,硬生生捱了两年多,好不容易冲破封印,刚出来了半天,那个苗老头就又搬了进来,你们别看他瘸,属实有点功夫在身上,我跟他打了两个回合,就被他重新关回去了池塘里面,他跟我说等他什么时候死了,那封印就会消掉。”
“我就每天盼啊盼,盼啊盼,从早盼到晚,从春天盼到冬天,终于,他死了,嘿嘿嘿……”
贺兰漪在旁边强忍着性子听这个鱼妖絮叨这些没用的东西,眼看着她马上就要忍不住开口之时,那红衣鱼妖终于切入了正题。
“实话告诉你吧,我瞧见过来后院灭魂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了,而且,其实他没杀干净,客栈这家人有个没在这里的,但是,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她在哪,那你们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贺兰漪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模样,轻声问。
红衣鱼妖晃了晃脑袋,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长公主吗,那你就把这个宅子赐给我,从今往后我就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我说让谁住就让谁住,我说让谁滚出去就让谁滚出去,那些吵吵闹闹整天嘻嘻哈哈的,一个都不许进来,你们不知道,这五年里,我可是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啊……”
在她开口之前,同钰还有些紧张,以为这个妖怪会狮子大开口要些什么童男童女来给她吃,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见识的呆头鱼。
“还有,”红衣鱼妖继续补充道:“你必须让这个,蔚州的官老爷给我写个保证文书,就说,这个宅子就是给我的,谁来了都不许动。”
贺兰漪看着红衣鱼妖有些紧张的神色和紧紧抿住的薄薄的下嘴唇,点了点头,“可以。”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红衣鱼妖有些欣喜若狂,“你当真会把这个宅子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去给你拿过来地契,还有让知州给你写文书。”贺兰漪道。
“红玉,我叫红玉,就是红衣服的红,玉,应该,应该是你这玉佩的玉,”红衣鱼妖笑着手指向同钰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玉佩道,竭力掩饰着她不认字的尴尬,以及透露出她对于自己临时起意起的这个名字的骄傲。
贺兰漪让人去找蔚州知州周观修的间隙,她开始询问红玉关于后院冤魂的事。
“你说你瞧见了过来烧掉冤魂的男人长什么模样?”
红玉点头,十分自信地指向同钰,“那人跟他长得很像。”
同钰愣在原地,“什么!你真的看清了吗?”
红玉有些犹豫,为了缓解尴尬,说罢,她又把目光落在陶先生的另一个手下脸上,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好像跟他也挺像的。”
贺兰漪:“……”
“不过,他的左眼是紫色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红玉尴尬地笑了笑。
“左眼是紫色的,”贺兰漪联想到了放出太一宫锁妖塔里的姑获鸟妖,指使鸟妖杀死延康子的凶手,也是一个左眼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