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啊!”原晴之懵了。
她清楚这背后一定是虞梦惊在搞鬼。
刚想下意识生气,但等回过神来再细想……不对啊,如果她变成司巫了,那岂不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女主不用死,男主不用殉情,等第三折戏结束再找到元项明然后唤醒他,不就可以美美完成任务了?
一直等到被推到最前边,原晴之还是没能从这个天降大饼中回过神来。
“你就是武五?”
随行的老祭祀用极其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她,仿佛淬了毒,让人格外不适:“真是普通至极,不知道大人到底看上了你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啊!原晴之在心里吐槽,嘴上却是很熟练地开始了自贬。根本难不倒社畜。
“是啊,我笨手笨脚的,啥也不会,根本比不上诸位前辈,何德何能被选中。”
她深知虞梦惊会勾起人们心中最阴暗面的情绪,再联想到那天在禁殿的亲眼所见……她不敢去赌人性的恶,只能尽量将司巫之位的得来描述地名不正言不顺一些。
“或许司祭大人只是一时兴起,您不必多虑。”没想到竟然是一名瞳孔漆黑的巫祝出声帮她解围:“以大人的性子,玩腻后自然会厌弃。”
闻言,老祭祀也不再纠缠,只是用那种极具恶意,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被选上司巫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其余巫祝,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连世家贵女们投来的敌意眼神,都比这群经历过虞梦惊魅力降智光环洗礼的人来得多。
原晴之有些疑惑。
要是换做往常,有人能就此得了司祭的青眼,这群人恐怕恨不得生啖其肉,毫不掩饰自己的嫉恨。再夸张点或许已经准备把她拖到圣泉旁毁尸灭迹,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她抬眸去看,恰巧看到几双黑漆漆的眼珠,心底不由得一跳。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老巫祝收起绢布:“天祭大典将在一天后的傍晚举行,你们的祈神舞练习决不能就此松懈,今晚必须彻夜排练。”
“此次祈福,关系的是大庆福祉。近来反贼活动愈发剧烈,江山社稷需要庆神苏醒才能彻底稳固。圣上对天祭极其看重,不容半点差池。你们能被选进宫中,参与司巫选拔,本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若能顺利完成天祭,少不了各个家族的好处……”
画完饼后,原晴之被巫祝们带到一旁叮嘱。
即便她对这群眼瞳全黑的人十分抗拒,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从命。
“明天下午便是天祭大典,身为司巫,正午时分你就得在偏殿提前待命,沐浴焚香,穿上祭祀冕服,梳妆打扮……”
告诫一句接着一句。原晴之抽空提问:“那我今晚是不是不用去禁殿了?”
“不行。”老巫祝用漆黑的眼珠盯着她,冷冷地道:“你得自己去同大人请辞。”
实在没辙,原晴之只能再度踏上前往禁殿的路。
她轻车熟路地推开禁殿门,内里一片漆黑。
地上燃烧的灯盏全部熄灭,只有最中央穹顶下方还留着一星半点明灭的烛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晴之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对穹顶垂下来的铁钩。
但等她再仔细去看时,这一幕又消失了。
“有人吗?”
原晴之再三确定了殿宇中间确实没有狂信徒的存在,也不存在什么凶案现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
吸取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往里面走太远,只站在甬道尽头,抬高声音:“司祭大人,明天就是天祭大典,今晚我便不过来了,过来向您告个假。”
说完,半晌都只能听到声音的回荡,没有回应。
不管了,反正说都说了,就当答应了。
原晴之这么想着,准备转身就走,却不料猛地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少年用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着。
因为凑得太近,他身上的血腥味刺鼻而浓厚,让人不适。偏偏毛茸茸的头又侧了过来,不打招呼就埋在她的颈窝,冰冷的呼吸喷吐,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从上次之后,虞梦惊的态度有了变化。奈何原晴之向来对人情绪不太敏感,所以她说不上来。
“什么不是时候?”她问。
原晴之费劲努力地睁大眼睛,期望能从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看到些什么。
事实上,那里也的确存在一些东西。
如果原晴之没有夜盲症,那她便能看见,祭坛上倒着一位干瘪的老人,脖颈上挂着断裂绳索。视力再好些,说不定还能辨认出死者正是神宫真正掌权的老祭祀。
可她偏偏一到晚上就成了个摸瞎的,啥也看不见。
黑暗中,有另一双潋滟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关注着她的动向。
在原晴之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虞梦惊脸上的神色彻底变淡。那是一种因为重复过太多次,所以司空见惯的厌倦。
“啊,你果然看见了吧。”
少年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在微弱的烛火下,那片黄金面具赫然消失不见。
“……真遗憾啊。”
第16章
啊?原晴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若是往常那样点着数千盏长明灯倒还好, 但如今的殿内实在是过于昏暗,将武五这个角色的夜盲症缺点发挥到了极致。
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说完全看不见也不对,眼前的一切更像是化成了模模糊糊的色块。
比如虞梦惊, 现在在她眼里就是黑的红的白的一团。
结合先前的了解,原晴之差不多能猜出来黑的是头发,红的是衣服, 白的是皮肤, 但更多的, 那是真看不清了。
在听见虞梦惊莫名其妙的“啊, 你果然看见了吧”, 她第一反应就是疑惑。
不过根据这些天同某人相处总结的经验,原晴之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一些不明含义的狗言狗语,例如上回的“你既不爱我,也不想杀我”。
听听,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
所以原晴之十分自然地忽视了他的话, 试图睁眼再看清楚一点。完全没发现少年的神色已经完完全全因为她的动作越变越冷。取而代之, 是宛如山岳俯视蝼蚁的傲慢和怜悯。
――从欢欣愉悦, 到兴致缺缺,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是不是没戴面具?”原晴之试探着问。她没看见金色的色块。
然而虞梦惊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啊,没意思。总是这样, 真令人无趣。”
少年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没有再说什么, 直接消失在了黑暗里。
原晴之:?
什么,就这么走了?
“喂。你等等!我给你带了香灰拌饭, 你记得吃!”
她眨了眨眼睛, 眼睁睁看着那坨色块隐匿不见,一时间不太敢相信某位没事找事都得讨嫌一下的家伙竟然这么容易就高抬贵手。
不过不见就不见吧, 至少今晚请假是请到了。
老实说,自从上次的死而复生后,她就意识到,虞梦惊这厮肯定在下一盘大棋。按照戏本设定来看,这厮算计人从不手软,这种情况下,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
原晴之这么想着,连忙放下装饭的篮子,免得虞梦惊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又反悔,连忙快步离开。
听着殿门沉重的关合声,少年无动于衷。
仅剩的烛台幽幽发亮。
他在微光下舒展漂亮的肢体,赤脚踩在禁殿中央的祭台上,眉眼阴郁。
奈何在这张完美无缺,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美丽脸庞上,不管做出什么表情,除了好看以外,不会再剩下其他。
若有人看到此时的他一眼,便将瞬间丧失自我,像狗一样跪在地上,祈求他的垂怜。
这是庆神无可抵御的权能。
‘凡睹其貌者,必为所倾。’
若戴上面具倒还好。可真正看到他真实容貌的人,都疯了一般,狂热地钟情于他。
这种恐怖的魅力无一例外,收割万千,从无豁免。
正因如此,虞梦惊才如此不悦。
他在夜红神龛里度过无数孤独无聊的年岁。降神在容器身上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趣的玩具,结果还没开始玩,玩具就坏掉了。这情况放到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虞梦惊轻蔑地瞥了一眼躺在地面上,死不瞑目的老祭祀。
特别是他为了拿到老祭祀那半边钥匙,刻意等到今天进行最后一次降神仪式时才动手。在仪式中途,一边忍受着蝴蝶骨被刺穿的痛楚,失血过多的晕眩;一边无聊地打量着禁殿的天花板,忍不住走神时,才终于堪堪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平平无奇巫女生起非同一般的兴趣。
不只是单纯想要拆散有情人这样极具恶趣味的理由。
――更是因为那双眼睛。
据老巫祝的调查所称,武五出身普通,擅长阿谀奉承,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眼睛应该是浑浊的,充斥着斑驳的欲望,就像神宫其余那些神职人员一样,乏善可陈。
可虞梦惊却无意间发现,在那双看似充斥着恐惧的琥珀色眼睛深处,它所展露的视野,却那么独特,广袤,高高在上……虞梦惊对这种视线太过熟悉,那是用神明的视角凌驾于天际,打量世界的从容和冷漠。这种不自知的傲慢,甚至更甚于他。
多么不可思议,以至于到了荒谬的地步。
难道爱与被爱可以让人变得傲慢吗?
但不管怎么说,普通人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正因为这份神秘的,引人窥探的特殊,才要虞梦惊破天荒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武五?难听又敷衍的名字。”
不过没关系,他喜欢就好。
虞梦惊是如此兴致勃勃。
因为他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颗闪闪发亮,未经污染的宝石。
宝石虽然粗糙,但拂去表面污浊后,却能窥见内里光华。
是只被他找到的宝石。
于是,大庆供奉千年的神o纡尊降贵走下神龛,亲自点下侍奉自己的巫女,甚至准备赐予她那些蝼蚁求也求不到的,神o自愿献出的神血,给予她永生不死,停留在神身侧的资格。并且同时由衷地期望,她能够忘掉那段无聊的恋情,在未来给自己带来更多惊喜。
可惜事与愿违。
一想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染成丑陋的黑色,现在充斥的全是疯狂爱意,原本的兴致盎然一下子索然无味。
“真遗憾啊。”最终,少年只是这么说着。
他漫不经心地又重复了几遍,随手拾起地上残破的黄金面具,像是拂去上面一点微不足道,本就不该惹人注意的灰尘。
从始至终,没有去看一旁摆放整齐的饭碗一眼。
……
没有工作的原晴之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刹那,月琴声如约而至。
“第三折戏,起。”
报幕声清楚地回荡在她的耳畔,原晴之闭了闭眼。
《夜行记》的三幕戏形式相当典型,第三幕戏通常是整部戏的大高潮,时长最短,但内容和冲突性全部拉到最满,引爆整场,决定角色们应赴的命运与最终结局。
能不能唤醒元项明,主要得看第三幕戏。
“男主师弘华的自刎便代表着戏曲落幕,祭天大典只会延续到今晚子时。”
局势迫在眉睫,要从入戏初始便展现出游刃有余的的原晴之也不免紧张。
本来对入戏者而言,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戏本剧情。可自打虞梦惊忽然出现后,整个《邪祟》的剧情就变得一塌糊涂。选路人配角的本意是为了安心演到最后,可谁能料到偏偏有人赶着上来给她加戏。
好在实在不行,还有最后的保本办法。
盯着手腕上的玲珑骰子,原晴之深吸一口气,摈弃脑海杂念。
因为被点为司巫,原晴之的待遇也稍微比之前好了些,在巫舍里能住到单独大平层。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梳妆打扮。
光是焚香沐浴,就用了足足一个时辰。中间好几次,她想起身去看刻漏,又被摁着坐下,等到头发编完后的时候,原晴之终于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支了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巫舍后,原晴之偷偷摸摸地起身,准备从窗台翻出去。
今天傍晚便是祭天大典,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去到了圣泉正殿旁准备,附近静悄悄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她刚跳出去,就在不远处看到熟悉的人影。
“师哥……师指挥使,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晴之吃了一惊,脸上不由带上惊喜。
溜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元项明,没想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果不其然,听见她的问话,元项明一顿,面目逐渐苦涩。
直到这个时候,原晴之才注意到,他双眼透出疲惫的血丝,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
“是的。”停顿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谢谢你,原小姐,我想我……”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武小姐?”
见元项明脸上的疑惑不似伪装,原晴之有些遗憾。看来这个想起并非她以为的那个想起。
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打起精神。毕竟能够无意中说出她的姓氏,说明师哥至少记忆松动了,虽然没能想起来,但至少能够降低出戏的难度。
“没事,你继续说。”
因为眼下需要关注的问题太多,抉择太难,元项明并没有纠结太久,便继续开口:“多谢武小姐的提醒,我想我已经知晓了当初救助我那位好心小姐的真实身份。”
“是谢家二小姐……对吗?”
以武五的人设,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该说话的,所以原晴之保持沉默。
而元项明显然也从这沉默中看出了什么,唇边苦涩意味越重。
他像下定决心般,和盘托出:“今天傍晚,都城将大乱,天祭大典恐怕不会顺利完成,武小姐请一定注意安全。”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原小姐收下这个。”
原晴之已经不再问元项明意识没意识到自己变换的称呼,她震惊地盯着他手中的玉佩,斟酌着开口:“这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不,不全是。”
元项明面色一白,继而摇头:“这是师家的家传玉佩,只要戴着它,至少在今晚的神宫里,它能够护佑武小姐平安无事。”
“哦。”
不怪原晴之不知道,毕竟这玩意在《邪祟》里确实只担当了一个定情信物的作用。
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是意识到对方眼神充满祈求,所以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