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柔儿。”
就在原晴之发呆时,身后传来了招呼声。
她回头,看见戴茜正坐在铜镜前,朝她眨了眨眼,紧接着自然而然地对一旁负责化妆的婆子道:“你先在柔儿脸上试个妆,让我看看效果。”
新娘子的妆面有很多种,这么说无可厚非,在场谁也没怀疑。于是原晴之坐到了另一张铜镜前,开始同样接受妆容打扮。
为了掩人耳目,戴茜还会时不时说些误导的话。
“柔儿这个眉形好看,我这边可以稍稍改低一点。”
“口脂的颜色稍微浓了些,我要浅淡的吧。”
“发髻贴花不要两片。”
……
忙碌的中途,原晴之无意间往外面一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方才好像看见有一截眼熟的殷红色衣角从门框旁闪过。可是等她再次集中精神去看,那点存在感极强的红又消隐无踪。
“怎么了?”
“没什么。”原晴之摇了摇头。
梳妆打扮需要的时间向来很长。头发弄好后,大红色的喜服也被丫鬟们熨好放到床上,摆放地整整齐齐。
戴茜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都差不多了,那你们便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到喜宴开始前,都不要过来打扰我。”
下人纷纷告退,只有原晴之坐在原地没动。
确定了所有人离开后,她才鬼鬼祟祟地起身,反手锁上房门。
“接下来直接穿上喜服就可以了吗?”
望着原晴之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戴茜总有些心神不宁。
“嗯嗯。放心吧,姐姐,我有分寸的。”
对接下来的计划,原晴之信心满满。
“五楼会客室的钥匙就放在二少爷书房三排书架的夹层里,待会客人们都会去参加喜宴,看守的人势必不多,麻烦姐姐去将薛大少救出来,然后去地下室找我。”
喜宴结束意味着《诡宅》这部戏走到尾声。
原晴之只需要完成喜宴剧情,和他们两个碰头,然后利用玲珑骰子,便可以成功出戏。
这么算起来,诡宅真的比邪祟简单不少。
“笃笃笃!”
还没感慨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钥匙拧入的开锁。
“柔儿,你在吗?”
“是二少的声音。”戴茜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松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少的真实面目,只觉得她是妹妹认定终身的良人。
“稍等,我这就来开――”
原晴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剧痛打断。
戴茜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门外提刀而来,面目阴鸷的薛无雁。
后者松开手,少女便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敢置信和错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下开始蔓延的血迹。
那是一片刺目的红。
第40章
如果要虞梦惊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人世间, 那一定是“无趣”。
无趣的人,无趣的事,无趣的方方面面。不论是什么时候哪个年代都一样, 要人提不起半点兴趣。正因如此,只要遇到一点有趣的事,他都会兴致勃勃, 追究到底。奈何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少, 不管是有趣的人还是有趣的事, 皆是少之又少。
不过, 虽然虞梦惊时常感到无聊, 但真真切切的不悦,到底还是少数。
更可笑的是,这点不悦的产生并非因为其他,而是某个人刻意为之。在他心中疑窦丛生, 怀疑对方是否有可能存在转世情况, 某人却在这时给了他一个“惊喜。”
以虞梦惊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原晴之的目的, 拙劣的演技, 刻意的话术,她压根就没想过费心思去掩饰。
――所以愈发要人不虞。
青年如同鬼魅般辗转在楼梯间,殷红色的衣服下摆拂过阶梯, 悄无声息出现在主卧。
“大人。”守在两旁的仆从见了, 纷纷垂下头去, 不敢多看。
在上一回当着虞梦惊的面“借”走雷柔后,薛无雁就给庆神另外安排了不少随侍丫鬟。这些丫鬟有胖有瘦, 有高有矮, 什么年龄段都有,就连长相也是各有千秋, 千姿百媚。
奈何虞梦惊只把她们当空气,别说使唤了,眼神都不见得给半个。
明明没人去关,房门却在他踏入的瞬间“砰――”地一声关上,落下簌簌灰尘。
仆从们忍不住抱怨。
“大人实在过于冷酷了……”
“是啊,明明对雷柔又那般耐心温柔。”
“二少爷对雷柔好就算了,怎么连大人也这样,也不知道她凭什么。”
和前日在大厅里被一网打尽的宾客们不同,这里有部分仆从并未参与那场夜半追杀,没被虞梦惊深度控制。不过即便没有参与,这些漏网之鱼同样没能幸免于难,在亲眼目睹那非人的美貌后,心底瞬间被黑暗面占据,从中滋生的爱意仿佛无根之萍。遭到冷遇,便化作直白的妒忌。
“大人。”
终于,一位自恃貌美的丫鬟忍不住迈出了试探的脚步:“您需不需要服侍……”
结果她刚敲两下门,便尖叫着倒退,旋即跌倒在地。其余仆从定睛一看,发现那接触门板的青葱十指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极其骇人。
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众人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着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仿佛在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奈何还没能等他们笑多久,主卧门忽然打开。
青年长身玉立,神情冷漠。
“梳妆台前的刀,是谁放在那里的?”
仆从们愣了一下,领事连忙道:“回、回禀大人,是雷柔放的!”
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反应过来后,大家连声附和:“对,就是雷柔放的。”
“大人,她趁您不在,还进去过好几次,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里面干些什么!”
“好像还端着衣服梳子进去过,完全罔顾了您说不准任何人入内的吩咐。”
“哦。”虞梦惊淡淡地说着,面容辨不出喜怒。
闻言,领事小心翼翼地抬头,视线隐秘而贪婪地接触着那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他看不出对方此刻的心情,只能疯狂对雷柔落井下石。但若是原晴之在这里,倒是会惊奇地发现,这狗东西明明刚才还气压极低,却在听完这句话后立马晴转多云。
男人心,海底针。
这点心情好转,让虞梦惊难得听完了下仆的废话。等转身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把刀。
看见这幕,下人们都傻了眼。
“大人,您要带着这把刀?”他们惊疑不定。
虞梦惊懒洋洋地掂了掂刀:“本座行事,还得同你们解释?”
这下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了。
毕竟这两天里,他对除雷柔以外的下仆说的话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见状,立马有人动了歪心思。
那人大着胆子开口:“大人,需要奴婢为您梳头吗?”
走廊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反应,像一只只迫不及待献媚的狗。
出乎意料的,虞梦惊并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像前天那样言简意赅送他们一个“滚。”
青年站在走廊中央,忽然笑了。
煤油灯投射下来的微弱光线将他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阴影,也将唇角那点蛊惑人心的弧度点缀地愈发危险。
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瞧出笑容里显而易见的轻蔑。
“本座倒是不介意,只是你们实在是太丑陋了。丑陋到连碰到本座一根头发丝都不配,眼神更是恶心中的恶心。”
因为束缚的缘故,虽然黑暗面扩大,但到底还保留些许理智,当即便有人不服气道:“大人觉得什么才算美丽呢?”
虞梦惊看也不看,随手一指:“嗯……像她的双手那样,便再美丽不过了。”
仍旧跌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腐蚀双手的丫鬟木然,继而露出狂喜。
“当然了,能够得此殊荣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既然你们都想成为最特殊的那个,那便好好在本座面前表现吧。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意味深长地说完后,青年面带笑容离去,无视了身后骤然传来的凄厉惨叫。
阴森潮湿的穿堂风吹散了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那是自相残杀的臭味。
两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对虞梦惊而言,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
或许有人能够在看到鲜血后,从这样的蛊惑中稍稍挣脱。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些瞳孔全黑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围拢到了最外圈,封锁了任意一条逃离的路。
而更多人仍旧痴痴望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瞳仁沉淀扩散,到死也不会发觉。
下楼时,虞梦惊颇为愉快。
那把刀是前两天晚上,某人拉着他用菜刀突出重围时,随口提到的。
“大人,我并非每一次都能刚好出现在您身边。所以,若是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自己随身带一把刀,至少学会反抗。而不是像一只猫那样,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番话对虞梦惊来说,显然过于大胆。
以他的身份,无人敢说出这样的劝谏。
庆神直面过丑陋的人心,听过下流粗鄙的谩骂,见证过世间最肮脏的一切。但是被形容成“不知反抗”的猫,倒是头一回。而更加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奇异的,难言所谓的新奇。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而这点新奇,在今天满心不悦时,发现她仍旧记得当初的随口许诺时,抵达顶峰。
没记错的话,他先前还抱怨过薛宅内东西过于简陋。而今天,主卧内便堆叠整齐了崭新衣物,梳妆台前放着最新购置的银梳。他的每一个需求,都有被人珍而重之放在第一位。
‘不管怎么说,她对本座还算上心。’虞梦惊愉悦地想。
至于先前那些大胆的冒犯,若是她知晓回头是岸这四个字怎么写,他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就此揭过。
当然了,若是仅仅凭借这些,就赏赐下永生不死的神血,显然有些过了。
但难得遇见感兴趣的人,在身边留个位置,倒是并无不可。
当然,前提是她能放弃那些无用的,引人发笑的,对情情爱爱的执迷不悟与坚持。
虞梦惊漫不经心地转身。
楼下已然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到处张贴着火红的肿帧A奖甙诜抛畔恃薜拿倒寤ǎ房梁悬挂一盏盏红灯笼。宾客们瞳孔漆黑,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喜悦表情,氛围热烈又诡异。
在何白露宣布嫁给薛二少后,这栋阴沉老宅的仆从们纷纷行动起来,连夜劳作,很快便将现场装扮一新。
按照规矩,喜结连理的新人需要从楼上挽手而下,接受宾客们的祝福,然后一同来到地下室内的宗祠面前,完成最后的拜堂成亲仪式。
“大人!”正在裁剪红绸的下人们见了他,立马站直。
明明同样都是红色,虞梦惊却同这满目皆红的背景格格不入。
这极艳的颜色穿到他身上,便被那逼人容色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就像一个天生就能夺取他人目光的黑洞,仅仅只是路过,都能要在场所有人忘记了手头上的一切。
“雷柔在哪?”察觉到周围追随的目光,青年厌恶地皱眉。
大厅内静谧许久,最后还是一位丫鬟磕磕巴巴开口:“她、她在何大小姐房间里。”
虞梦惊二话不说,抬脚走回走廊。
越往内里走,他的唇角愈发下敛,等站到打开的房门外时,已然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
一墙之隔的背后,少女正坐在梳妆镜前,巧笑倩兮。
她的长发被梳成新娘子才有的样式,尾部用红色的绳结缠起,唇部染上艳丽的口脂,双颊酡红,满脸都是即将嫁作他人的幸福。
“雷小姐真好看,也不知道未来会成为谁的新娘。”
“是啊是啊。”
……
虞梦惊停在了原地。束缚下的瞳孔黑沉,几乎滴出浓墨。
过去那么多汲汲营营的人,妄想窥探庆神和巫女之间的联系。他却只笑而不语,看那些蝼蚁互相猜疑,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唯有一人。
她主动询问,他便破天荒地,头一回将话说得清楚。
侍奉神的巫女必须终身保持圣洁,不得婚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只能说果然,比起永生,这骗子还是更想和二少结婚。
青年讥讽地掀起唇角,头也不回地转身。
黑暗吞没了他的背影,再无踪迹。
第41章
“喜宴是不是要开始了?”
时间逐渐推移, 天色渐晚,白色被昏黄逐渐覆盖,暮色四合。
按照从古流传至今的习俗, 傍晚正是婚礼的吉时,婚同“昏”,有幸福美满的寓意。
坐落墙角的时钟敲响十八下, 正是时辰已至的标志。然而奇怪的是, 喜宴的两位主角却迟迟未能出现。大厅内, 宾客们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该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吧?”
“谁知道呢。就前两天那个情况, 随便来个人都能看出何小姐心慕薛大少。”
“现在薛大少都已经被拘禁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可要嫁给薛二少那个脚跛脸歪的废人,何大小姐能甘心?指不定就悔婚了。”
……
正在各种猜测满天飞时,上边忽而响起清脆的掌声。
端着酒杯交谈的客人们纷纷抬头, 终于看到旋转楼梯上方的小阳台处出现一对身影。
薛二少一身新郎官服, 胸口挂着挽花, 笑容满面。他并非一个人, 除了撑拐杖的手外,身旁还牵了位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后者头上戴着绣金线凤凰的盖头, 流苏同编好的长发垂在胸口, 一派温柔娴静的模样。
一时间, 空气中出现无数溢美之词。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可不嘛, 能来薛府一睹薛何两家联姻,真是在下的荣幸。”
“今夜过后, 可就是二少您司掌薛家大权了,还请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往后薛家还要仰仗诸位。”
薛无雁游刃有余地应付每一个人,脸上虚伪的笑容不曾深入眼底。
聊着聊着,几位宾客拿着扇子走到披着盖头的新娘面前恭贺新禧:“何小姐,新婚快乐。说起来,您身上这件喜服应当是何家的私藏吧,竟然是满金的纹绣,当真贵气逼人。”
“是啊,据说是从庆朝就流传下来的?何家家学渊源,属实要人羡慕……”
奇怪的是,她们停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听见何白露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