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妄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5 23:05:18

  不提到伶娘还好,一提到,讨论声登时开始变味。
  “我看她跳得也就那样, 确实不错, 但远远没到可以直接内定的程度吧。”
  “确实, 而且选拔摘星楼女角, 舞姿只是其中一个考量部分,还得看唱和仪容。”
  “就是。伶娘连唱都唱不了,凭什么服众。再说了, 她长相也很一般啊, 放到人群里根本没法让人注意到, 难怪天天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摘星楼以前可从未这般提携过人, 更别提让楼主亲口夸赞了。”
  被华光攫取, 黑色充斥瞳孔的人们开始了不遗余力挖苦。
  正如《夜行记》所描写的那样,虞梦惊仅仅只是展露真容, 都能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天下大乱。不过和先前两部戏相比,夜红神龛解除了一半封印后,虽然挖掘出人心恶念的功力见长,但身为神明本身的浩瀚威压已然解封,要人不敢生起前两部戏时冒犯的地步。
  “喂,刘姬,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嗯……啊?”
  清醒过来后,刘姬环视四周。
  在某一个瞬间,她恍恍惚惚,仿佛看见千万双逐渐被黑色侵染的眼眸。但是等她吓了一跳,仔细再去看时,又愣是看不出任何错处。
  “我们在说刚才那个伶娘啊。”
  同为舞女的小姐妹不屑冷笑,极尽恶毒言辞:“论样貌,她可比姐姐你差远了,结果现在什么也不说,就成了摘星楼唯一选定的女角,难道姐姐你甘心?我们这些人,起早贪黑练了这么多年,结果最后还只能争一争伴舞的资格。”
  刘姬心不在焉地听着。
  奇怪的是,不久前,她心底原本对这事的确足够忿忿不平,燃起的嫉妒恨不得把伶娘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现在,她却更加担心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
  这一点,在入戏三人组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路上他们恰巧在走廊上撞见了回来的元项明。后者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采奕奕,显然此行有不少收获。
  “方才我在楼里迷路了,恰好找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阿鸣,回去再说。”
  “啊?好。”
  敏锐地察觉到戴茜脸上不对劲的神色,元项明顺势闭嘴。
  直到走进房间,她还不放心地检查了好几遍门闩,确定无误后,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听完后,元项明的神情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们在入戏前就密谋过,一定要阻止虞梦惊认出原晴之,可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还没来得及掩饰便被当场识破。
  还偏偏是在师妹唤醒道具消失不见的当下。
  “说起来,小梨,你认识摘星楼楼主吗?”戴茜侧头问。
  原晴之摇摇头:“不认识,第一次见。”
  因为在戏内,无法用直白的言语传递消息,只能用这样委婉的办法迂回表述:“……但我感觉,那位楼主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
  “或许,小梨长得比较像他的某位故人吧。”
  戴茜意味深长:“不管怎么说,下次见面,得把这件事情挑明了说才好,否则当真是把我们戏园子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
  “当然。”原晴之颔首:“先不说嫂嫂如今失踪的事情还没有个下落,对我们唱戏的来说,堂堂正正以舞技服人才是正道。”
  原晴之和这位前辈对视,彼此都清楚了各自心里的想法。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想虞梦惊是怎么发现的已经没有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挽救以及弥补,将这件事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最低……毕竟这还仅仅只是第一折戏。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装傻。
  说到这,坐在一旁的霍星岩忽然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开口:“什么摘星楼主,小梨,我看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再说了,小梨在比舞那会,虽然我去追人了,可还一直观察着四周呢!我敢保证,那劳什子楼主那会肯定不在。如今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什么内定名额。小梨,你可千万别被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了!”
  忧虑被硬生生打断,原晴之哭笑不得:“放心吧,哥,真不至于。”
  “哦,对了。”仔细观察了一会,见自家妹妹并没有被摘星楼楼主外貌迷惑的迹象,霍星岩心底安定两分,放心地转移话题:“方才我追上了那个先前给咱们戏园子做采买的老魏。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
  “他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嘴里颠三倒四的在那里车轱辘,一下子交代了不少事。说当初挪用咱们戏园子账上资金的事是他干的,后院三天两头少的油也是他多拿的,就连小梨你当年在伶娘成亲时给她充当陪嫁的金簪子也是被他顺走的。”
  说到这,霍星岩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气愤。
  当初他舍弃偌大家产,和伶娘私奔,曾一度和严家断了关系。若非严梨偷偷在私下里接济,恐怕都度不过那段艰苦时光。即使后边生活条件好了,但那段时间留下的物件,总是具有特殊意义,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翻看,忆苦思甜。后来虽然簪子神秘消失,但也没怀疑到一向看起来老实的老魏头上,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些话,我还在那生气呢,结果他忽然给我砰砰磕头,说那些偷走的东西,他愿意翻三倍赔给咱们,只求咱们不要再来找他索命了。”
  虽然前不久才亲身经历,但直到现在,霍星岩脸上还挂满茫然:“我就奇了怪了,问他索命是啥意思,他愣是不说,只砰砰磕头。后来,还是在我连番追问下,才把脸都憋紫了,小声说咱们戏园子不是早两年前失了火,他当晚在外边喝酒,回来后发现一整个戏园子全部蒙上白布没了,吓得他当晚就收拾行李,不告而别。”
  原晴之目瞪口呆:“所以他以为哥和嫂子你们两在那场大火里没了?”
  “是啊!”说到这,霍星岩差点被气笑了:“他说他心里有鬼,后边也没敢去戏园子那边看。只觉得是咱横死后不愿去地府投胎,所以来找他了。简直荒谬至极!”
  这件事听起来和伶娘的失踪并无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晴之总觉得有些奇怪。
  结果她刚想开口问询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沉稳而有力,偏偏透露着一股不紧不慢,登时要房间内的入戏三人一整个蹦了起来。
  “谁在敲门?!”
  看着戴茜露出老母鸡护住小鸡崽的表情,元项明无奈起身:“我去开。”
  他们现在人还在摘星楼呢,寄人篱下,总不可能让人吃闭门羹。
  但话虽如此,元项明还是换上一副冷脸,做足了并不欢迎来人的姿态。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打开门,站在外边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位红衣楼主,反倒是一位平平无奇的白衣戏童。
  后者提着白灯笼,语调毫无平仄起伏:“仆奉楼主之令,带伶娘小姐到顶楼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晴之总感觉自打进门后,戏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只落在她的身上,要人感觉凉飕飕的。
  “不行。”戴茜矢口回绝:“我们一个戏班子的人得住一起。你说是吧,伶娘?”
  “对。我和我的夫君,还有伙伴们都有曲目需要排演,再加上对于摘星楼钦点女主角一事,我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坦率接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需要后续商讨才能解除。”回过神后,原晴之抱歉地笑笑:“劳烦您回复楼主,感谢他的美意,恕难从命。”
  一片静寂。
  戏童眼底飞速掠过几分阴鸷,但又很快恢复了平常,快得像是错觉。
  “伶娘小姐,您误会了。”纸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即使并非经历完整选拔,但被楼主认可,已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事。仅从这点,您也绝对算摘星楼的贵客,身为贵客,自然不能用如此寒酸的客舍招待。”
  “摘星楼为本次戏祭仪式已经准备数十载,装潢舒适的房间数不胜数,拥有多个卧室的宽敞客房不计其数,您自然可以携同朋友们一同入住。”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似乎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好吧。”
  三人对视一眼,畏惧于虞梦惊神鬼莫测的手段,到底还是应了下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得到首肯后,纸傀满意地摇了摇手里的铃。
  下一秒,一队戏童鱼贯而入,自发帮他们提起行李。
  等看清它们的眼睛,原晴之不自觉后退一步。
  “怎么了?”戴茜回头问。
  “……没事。”她摇摇头,闭上眼,稳了稳自己心神。
  或许是被虞梦惊吓到了吧,原晴之在心里忍不住想。
  不然她为什么会总觉得,这些纸傀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她。
第57章
  这么一通折腾, 天边很快泛起鱼肚白。
  按照摘星楼的规矩,白天必须保持安静,太阳落山后下一轮选拔才算开始。
  一天下来, 又是两轮选拔,又是斗舞,又是从献祭现场逃离, 又是在戏中人面前护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马甲……第一折戏还没能过去多久, 就经历了其余两部戏一整部才能经历的事, 原晴之只觉身心俱疲, 急需休息。
  于是等戏童们将戏班子的行当和木箱搬进顶楼侧边的房间后, 原晴之便同正在检查房间的戴茜打了声招呼,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梦里总感觉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有人盯着自己, 从喉间溢出欣喜的喟叹。
  一夜无梦。
  一觉睡到下午, 原晴之才在规律的敲门声中醒来。奇怪的是, 这次醒来, 她不仅觉得四肢酸痛,还总觉得口齿中弥漫着古怪的铁锈味。
  “小梨,睡醒了吗?”
  “醒了。”
  给她梳头发时, 戴茜叮嘱:“方才严青大哥说了, 待会我们几个一起去找摘星楼主, 必须得在众人面前求个公平公正,不能因为一点小事, 就砸了咱们戏园子多年的招牌。”
  梳着梳着, 戴茜忽然停住。
  她打量着原晴之下颚,皱眉道:“你这里怎么青了一块?”
  “啊?有吗?”原晴之愣住。
  她往铜镜里看了一眼, 那里的确有块淤青。但她实在想不起这是怎么碰到的了,于是便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昨晚睡觉时没睡好,不小心磕到了吧。”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收拾完毕后,四个人一起出门。
  正如戏童所说,后边更换的房间的确比先前宽敞豪华了不知道多少倍。睡前原晴之是太困了没有仔细看,如今仔细打量,发现周围装潢细节充满古朴,处处都能和夜红神龛上镌刻的符文对应上。
  刚推开门,候在门边的戏童便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那样开口:“楼主邀诸位一叙。”
  望着它带路的背影,霍星岩迷惑地挠头:“这小童不会在门口守了一夜吧。不过说来也怪,脸上涂了粉后,我就有些脸盲了,怎么看怎么觉得摘星楼里这些戏童全部都长一个样……”
  又来了,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拾级而上时,原晴之忍不住皱眉。
  她不着痕迹地回头,蓦然一惊。
  两排提着白灯笼的戏童夹道而立,无数张漆得惨白的脸上,是一双双直勾勾地盯过来的黑色眼眸,透不出半分光亮。
  原晴之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踏空,还好元项明在她身边,眼疾手快扶了把。
  “怎么了?”
  面对师哥关切的问询,原晴之摇了摇头,表示不便多说。
  于是四人便在一人自信,三人忧虑的情况下,来到了顶楼正中的房间。
  “楼主已经等候多时。”
  戴茜深吸一口气,表情像是即将闯入什么龙潭虎穴。
  她绕过元项明,愣是回头挽住原晴之的手,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这样即使遇到什么措手不及和突发情况,也能借助戴茜自己携带的出戏道具,强行拉人离开戏内。
  即将正面同这位夜行记里的最大boss对峙,三人都将脑海里的那根弦拉到最满。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虞梦惊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既没有给他们施压的意思,也没有弄出个请君入瓮,危机四伏的见面,反而在大张旗鼓请他们过来后,整了个平平无奇的场景。
  顶楼中央房间内烟雾缭绕,内里布置极为雅致。
  镂空的香炉坐落在角落,上面彩绘描金,仙鹤腾飞。
  姿容i丽的男人正站在一扇屏风面前,一只手扶着下颚,仿佛正在评估什么。
  等几人走进房间后,他才颇为好心情地转过身来。
  “啊,伶娘来了。”
  虽然这笑容在触及到原晴之挽起的妇人发髻后陡然收敛。但并不影响虞梦惊片刻后继续加深唇角的弧度,再配合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和眼睑下方挂着的赤金挂镜,要人目眩神迷。
  可惜在场的人,要么是不被他降智buff影响到的戏外人,要么则是纸人傀儡。
  这波孔雀开屏,可谓是开给了空气看。
  “伶娘,到本座这里来。”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见面,可虞梦惊的态度相当自来熟。
  对庆神而言,除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双眼睛以外,其他人全部都是陪衬的背景板,无足轻重的路边石子,渺小丑陋的蝼蚁,不值得施舍眼神。
  原晴之顿了一下,没理他,倒是看清了雕花屏风上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长裙,通体用华贵的绫罗绸缎织就而成。在红色表层的丝绸下,还嵌入几层用细密针脚绣入的金线。这样罕见又精湛的技艺,使人穿上它舞动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如同披上细碎跳跃的流金,美轮美奂。更别说另一旁还真的用同色的长羽缝制出一条云肩,华美不可方物。
  和这条长裙相比,天下舞姬们争夺的,原先属于伶娘的那件霓裳羽衣,可谓黯然失色,连拿都拿不出手。
  或许是原晴之视线停留时间过长,跪在屏风旁的匠人连忙邀功似的开口:“伶娘小姐,这是楼主为了戏祭仪式,特地为您缝制的霓裳羽衣。”
  原晴之这才想起,昨天她被骗去祭祀之前换下了伶娘的羽衣。再去看,果不其然,那件被换下的羽衣正好端端挂在一旁,被新的羽衣衬得黯然失色。
  但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她便看见后方的架子上摆着一把眼熟的小刀。
  这把刀通体铜制,和满屋子昂贵的古董格格不入,粗糙又不起眼。可这样不值钱的物件,却被人珍惜地放在最中央的展示架上,仿佛恶龙圈定的宝藏,甚至就连上面的纹路都被磨平,显然经常被人拿起来抚摸。
  这不正是《诡宅》里她随手塞给虞梦惊的东西吗!他怎么还留着!
  原晴之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刀上挪开,然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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