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习惯了听话,偶尔有自己的思考,也不过是处理后宅的事情罢了。
如今姜逢年一不在,她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
可等她抬起头,看见姜云琼和姜云瑶两个小姑娘都齐齐盯着她,心里却又有些奇异的触动。
姜云琼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看着她从小长大,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姜云瑶,虽然才抱过来不到一个月,她却很喜欢这个乖巧又聪慧的小丫头,偶尔她看着姜云瑶,总会有些很新奇的反应,和养姜云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们俩还是孩子,加起来还没她的年纪大,又打小没出过远门。安氏还记得就这回从中京城到阆中来,姜云瑶体弱都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才将将养好,当真是个娇娇女孩。
而在她们眼里,自己也是主心骨吧?
倘若她和姜逢年一样不靠谱,这两个丫头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和她此刻惶惶然的情绪一样?
她脑袋里转过了无数的心思。
而姜云瑶立刻发现安氏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了。
她不再迷茫,反而开始很有条理地安排起事情来,先是叫人去打探消息,看看那些流民的去向,再找人去封夫人那里――这事儿她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告诉封知州,封知州带的人还比她多些,怎么也算是个助力,或许他也有更好的想法。
而她怕两个丫头不在一块儿会出什么事情,又叫姜云瑶和姜云琼都搬到她这边儿一起住,打发她们俩回去收拾东西。
姜云瑶便带着顾明月回去了。
恰好兰心和春穗也回来了,两边通了通消息。
她们两个还不知道自己被石头跟踪过,只告诉姜云瑶东西都已经藏好了,只衣服没找到合适的。
这倒是不担心了,石头已经给找了几件,安氏好似也去想办法了,她手下有管事,兴许会有效果。
她们已经在寺里住了五日,原先打算住十天左右,那些流民最早的时候多半是临时起意,但如今过了三四日了,再临时起意也有个计划了。
姜云瑶坐着头脑风暴想该怎么办。
顾明月站在窗边观察着姜云瑶。
她很少这样直接观察她。
她进姜府的时候,管事的就教了她们规矩,可以在主子跟前察言观色,但不能长时间地盯着主子看,不尊重。
但顾明月从知道三姑娘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以后,总是会有些好奇的。
她在想啊,一只鬼到底是怎么能够长时间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呢?是附身吗?还是寄居?现在三姑娘好好的,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情,这只鬼会不会突然离开三姑娘?
三姑娘是真的淹死了吗?
这些问题烦扰着她,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姜云瑶。
和她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皱眉的表情也很生动,半点都没有不自然,这让顾明月心里的害怕减了不少。
她是真怕三姑娘突然多出个器官来,也怕她忽然控制不住表情。
――吓到自己没关系,要是吓到别人可就要了命了。
姜云瑶想着想着事情,便察觉到了顾明月灼热的眼线,她抬头:“明月,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顾明月猛回神:“没!没什么!”
姜云瑶都无奈了:“明月啊,你知道吗,你脸上从来都藏不住心思。”
她虽然看不出来顾明月真实的想法,却能看见她大致的情绪。
顾明月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了:“真的很好看出来吗?”
姜云瑶沉沉地点了点头。
顾明月便严肃着脸:“姑娘你放心,以后我会改的,绝对不会拖累你!”万一别人从她脸上看出来了三姑娘不是原来的三姑娘了,那她可真是……
她的表情本该是很严肃的,偏偏这些日子吃得太好,把脸上的肉养出来了一点儿,有了迟到的婴儿肥,努力吸了吸脸上的肉,也没成个正形,反而透着滑稽的可爱。
一下子就把姜云瑶身上的焦虑和慌乱打散了。
她仰头笑了一会儿。
笑完,心里的忧愁就没了不少。
心里松快了,想到的法子就有了。
她带着顾明月又去了安氏的屋子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安氏有些迟疑:“你是说咱们提前走?”
姜云瑶认真点头。
那些人喝完粥就走了,明显是盯上了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了,自然也无所畏惧,不会因为她们是官而害怕,说不定还更恨官府。
他们目标明确,便只会盯着他们,反而不会去注意别人。
而恰恰好,因着安氏想着不兴师动众,便没让寺庙将其余人隔离在外,如今正好扰乱视线,不然整个寺庙里只住着她们,只怕还没走到山脚就被这些流民给堵住了。
只是这样也有些不好操作的地方――
一来安氏她们是在流民跟前露过脸的,那些人有心要盯,说不定早就记住了她们的脸,就等着她们出门。
二来姜家的队伍实在庞大,就算不算上身边伺候的丫头们,光主子都有十多个近二十个,这么一大批人同时出去声势浩大,是很明确的目标,若是分批出去,谁先走?她们又怎么和其他人解释为什么让她们分批走?
若是说明白了有流民扰乱,就凭府里这些人的心性,难保不会慌乱,下山时若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人,左顾右看被察觉到了、打草惊蛇了又该怎么办?
就算寺里的主子们都走了,剩下的这些家丁小厮还有丫头该不该直接下山?还是一直留在寺里?流民察觉到她们已经走了以后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抓着这些下人泄愤?
安氏管家素来有宽厚的名声,并非是她刻意做戏,而是当真如此,下人们虽然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可叫她完全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她也做不到。
再有就是提前走就不能带太多的家丁,在下山的过程中倘若遇到了什么意外,光她们带的那些人是不可能能够抵抗的。
种种原因放在一起,多少让安氏有些瞻前顾后不敢行动。
这姜云瑶就劝不了她了。
安氏有自己的顾虑,她也暂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第35章
顾明月沏了茶放在姜云瑶手边,看她撑着手肘发呆:“姑娘早点儿睡吧。”
虽然她觉得一个孤魂野鬼也未必会真的睡觉,但身体总会疲惫的嘛。
她大约也看明白了这两天姑娘到底在愁些什么,叫她来说,姑娘他们考虑的事情在她眼里并没有那么困难,走了可能会出事,但留下出事的几率更大,还不如干脆以小博大呢,好歹有条出路不是?
至于谁先走?
顾明月想了想,三姑娘什么时候走,她便什么时候走。
而且她想起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她也必须和三姑娘说一说:“姑娘,你不必忧愁这些,这几日咱们寺里也有不少夫人千金来上香又下山去,若是有什么意外,总会有消息传来的,可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不是吗?”
她不过是随口劝慰,姜云瑶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这几日有别家的夫人千金上下山?”
顾明月说是呀:“还有好几家的夫人来拜会太太呢,只是太太一直不得空,都没见上一面,倒也有正经来上香的,那就更多了。”
姜云瑶怔忪,那些流民若是求财,也不必非要盯上她们吧?她们再怎么样也是跟着知州的人,与其抢她们,为什么目标不是放在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身上?既有钱,风险又小,总比蹲在外头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守株待兔好。
除非,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财。
姜逢年背后的人都能知道阆中有矿,还会派姜逢年过来打探情况,那这关于矿的消息真的就只有他们知道吗?焉知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久违地感觉到了烦躁。
在现代她也不过是个公司小头目,有几分聪明,但也比不上那些真正的智商超高的人群,如今穿越到了古代,直接两眼一抹黑,连朝政都不了解半分,偏偏她那不靠谱的爹又卷进了朝堂纷争,弄得她现在两头为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躺在榻上哀嚎了一声。
顾明月连忙去看她:“姑娘怎么了?”
姜云瑶泄愤似的掐住了顾明月的脸揉来揉去:“你姑娘我烦呐!”
她的掌心细腻温热,贴在顾明月的脸上,撩起一丝滚烫的热度,顾明月脸颊瞬间通红,还分心去想,三姑娘的手怎么是热的不是冰凉的?
真不像个正经鬼。
但嘴上还是要劝的:“姑娘别烦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实在不行咱们可以装成别人家的人下山嘛。”
姜云瑶搓脸的手一顿:“你再说一遍?”
顾明月重复道:“咱们可以装成别家夫人家里的人下山,丫头、亲戚、厨娘,什么都行,哪怕只藏人家马车里呢?那些人都流民了,总不能扮成官兵来搜人家的马车吧?”
只是要欠下不少人情,不然人家夫人做什么要担着风险带她们下山?
可性命当前,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姜云瑶立刻去找安氏商量对策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把场面弄得热闹些,最好能弄出个什么噱头,吸引更多的人到寺里来,来的夫人越多,她们能带出去的人就越多。
近日里略新鲜的也就只有姜云瑶前头想出来的那个册子了,不过现在可不局限于布料,前几天还没上山,安氏便把府里能调去的丫头全都调过去清点库房、列单子、做册子了,如今安氏手里有好几本册子,涵盖了布料衣饰、玉石珍宝以及一些名贵器皿,都是她带来别庄的。
原先不过是想着这样更好清点库房和查账,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因为姜云瑶想到了该怎么让更多的人聚到寺里来。
那就是借着浴佛节的噱头搞一场拍卖,安氏拿出册子里的这些东西,邀请夫人们来竞价,所拍得的银钱收益一部分捐给寺庙筑金身,一部分捐给官府以作流民后续安置。
安氏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但拍卖也不需要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出来,只需一部分精品叫人看着像模像样就是了,但再不需要拿多好的东西出来,那也要拿,所得的银钱又都捐了出去,基本就是白给了。
相当于拿钱换命,若果真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顶多还能得一个做善事的好名声。
端看安氏愿不愿意赌。
安氏却比姜云瑶想象中要豁达一些。于她而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远比不上家人的性命重要。
姜云瑶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她旁边出那么一两个点子,虽然有些点子很关键,但也有她故意提出来的可行度并没那么高的,甚至是错误的想法,是以安氏并没有太过怀疑她,只觉得她比起旁人要更加聪慧一些。
为着这个,安氏常搂着她感叹,觉得从前把她放在孟姨娘那里养,多少有些耽误了她,弄得她如今十分内秀。
姜云瑶只能笑而不语。
这事儿干系实在太大了,安氏想着不假手于人,也怕出了什么差错,自己领着姜云琼想拍卖会的细节,姜云瑶就自告奋勇带着顾明月揽下了宣传。
姜云琼原还担心她年纪太小,没法做这些事情,谁知安氏说:“她如今九岁了,年纪也不小了,你娘我九岁的时候便跟着你祖母学怎么开宴招待客人了。”
她是真心把姜云瑶当亲女儿养,自然不会让她什么都不学。
中京城里有些人家养庶女很不讲究,好好的姑娘抱到膝下就是为了给自己亲女儿当垫脚的,什么也不让学,亦或是学些不上台面的东西,衬自己亲生女儿的名声。
安氏不是那样的人。
顾明月看着多少有些羡慕。
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后娘梅氏待她并不算太坏,也称不上好,不过是勉强过活罢了,亲娘的记忆随着她越长越大也愈发模糊了,只怕再过上两三年,她便要忘记了。
人就是没什么,便总渴望着什么。
顾明月在别的事情上大大咧咧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唯有看见人家母女情深,便觉得心口抽痛起来。
姜云瑶摸着她的脑袋安慰了好一阵:“人与人之间是有些缘法在的,若是两个人没缘法,就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也能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若是有缘法,便是天各一方,也能在心里惦记着。”
顾明月立刻说:“那我和姑娘之间就是有缘法的。”若是没缘法,她们一人一鬼也不会碰到一起,还能成为主仆。
她天真又坦诚,逗得姜云瑶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我们俩也是有缘法的。”她们可不是什么几千公里的天各一方,这是跨越了历史和时间还能相聚。
只是她觉得顾明月不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
殊不知顾明月虽然没猜到,却一心认定了她是一只孤魂野鬼。
所以姜云瑶在这里想该怎么往外宣传这个拍卖会,顾明月却去翻箱倒柜找了不少香料出来,堆了半张桌子犹觉不足:“可惜是在寺里,我记得姑娘院子里还有两样格外名贵的香料,还是太太特意给姑娘准备的。”
姜云瑶诧异:“你找这么多香料出来做什么?”
顾明月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点香呀。”
她捧了这堆香料放到姜云瑶跟前让她闻:“姑娘试试自己喜欢哪一个味道的?”
姜云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很愿意配合,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味香料闻了一遍,指了其中一盒:“喜欢这个。”这香里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却不会苦,有一点儿清甜味。
她点了这盘香,顾明月便把剩下的又重新收起来,先点了一点儿挑出来的这一盒,然后带着这盒香去向兰心请教了。
兰心可比她懂得太多了:“这是汉建宁宫中香,做起来相当麻烦,取黄熟香四斤,白附子、茅香两斤,丁香皮五两,还有四两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这些都研成细末,加蜜搓成香丸放上一个多月才能用。”
她零零散散数了近十种香料出来,全是顾明月没听过的东西,唯一认出来的还是藿香叶和白芷,因为方中意做饭的时候要用这些香料。
兰心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明月说:“姑娘觉着这个好闻。”她想学一学怎么制作这个香。
姑娘都是个孤魂野鬼了,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她听闻鬼都要吃香火,但府里头无缘无故可不能点香烛,姑娘平时只能吃她们这些正常人才能吃的饭菜,估计馋香火都要馋疯了吧?
这宫中香制起来麻烦又贵价,听兰心说府里都没多少存余,也怪不得姑娘平日里只让她点那个沉水香呢,合着是吃不上大餐,只能吃点儿便宜的。
顾明月带着满腹心事回了厢房。
姜云瑶都没当回事,仍旧低头想该怎么把这个拍卖会宣传出去。
想了半晌,她觉得得先告诉别人她们要办这个拍卖会,然后把主题宣扬出去,那些夫人可能未必会因为一些金银首饰跑这么一趟,但肯定会愿意给自己立一个善名,再加上还有不少富商豪绅多半还信佛,也能吸引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