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大应酬多的时候她为了陪客户喝酒一直喝到胃穿孔,整宿整宿都睡不着,焦虑又迷茫,就这样了,创业的第一年也没挣到什么钱。
但她不肯服输,因为她知道但凡她低头服输回到家里,迎接她的不会是体谅和心疼,而是无休止的抱怨,和父母的“早知道”。
其中的艰苦一言难尽,说多了都是眼泪,总之,她和从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了,从前她是个颇为傲气的人,不想看见的人便不去联系,不喜欢的事情就立刻阻止,只顾自己痛快,不管别人的看法,可创业那几年她要妥协的事情太多太多,一下子就把她的棱角给磨平了,她慢慢变得圆滑而知世故,开始学会了拿捏人心,学会了怎么去看透一个人,怎么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也幸亏后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摸滚打爬了两年,公司成功开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上市公司的规模,但好歹手底下也有几十号的员工要养活,每年的收入相当稳定,偶尔碰上了大单子还能挣上不少钱。
赚钱的第一年,姜云瑶带着一张银行卡回了家里,把五十万拍到了父母的茶几上。
在那之前,她已经有整整一年都没有回过家里,也没有给家里打过任何一个电话,她父母不理解她,也没有和她联系过,但这回回去以后,她和父母的关系和好如初,从前只把她当孩子看的父母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终于不再试图束缚她。
她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从必须听话的孩子变成了可以一起商量大事的主事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明白了付出与索求的关系。
她的事情她大致挑了一些能说的和顾明月说了一些,用的还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主语,她不知道顾明月听到了她之前那些话早就知道了她不是原来的三姑娘,她以为自己藏得还很深。
顾明月也慢慢平静下来了,她意识到三姑娘说的那些东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并没有发现三姑娘可能是个男鬼的任何破绽,要么就是她伪装得太好,要么她本来就是个女人。
但她这个时候的女人可不会有三姑娘口中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
顾明月见过的人不多,但不论是河源村的女人还是阆中城的女人,除了六姑这样的“下九流”,几乎不可能会有出去抛头露面的,更别说什么出门做生意了。
要么三姑娘就根本不是她们这里的人,至于是哪里?顾明月想不出来,她的见识实在太少了。
但见识少不影响她对故事里的三姑娘产生一点儿憧憬,说不清是对她为人处事的憧憬,还是对那个女人什么都能做的地方有些憧憬。
她不再担惊受怕,乖巧地窝在被子里听三姑娘慢慢说她从前的故事。
“她的爹娘还是爱她的,她也是到了后来才意识到,爹娘觉得自己为了孩子付出了很多,所以他们便理所当然地去索求,想要孩子听话顺从,成为一个符合他们想象中的完美的孩子。”姜云瑶抿着嘴。
而在大部分的父母眼里,或者说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面,安安稳稳上班成家就是一个相当完美的人生,从小她的父母受到的教育和环境影响就是这样子的,自然也就会这样去要求自己的孩子。
她为了这个要求忍受了两年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和工作,也不过是因为她的期待,期待父母有一天或许能发现这样的日子并不合适她,或者期待自己能够适应这样的生活,成为父母眼中合格的女儿,后来她跑出去创业,有了钱,有了新的生活,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跳出那些束缚,她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不再期待了,也就从一个被迫承受期待的人变成了可以和父母平等交流的人了。
夜风慢慢地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穿过香炉飘散的香气,掀起一点儿纱幔,慢慢钻进了床帐里。
姜云瑶的声音越来越浅淡,越来越温柔,温柔地像是顾明月曾经在亲娘金氏那里感受到的那双拍着她脊背的双手一般,轻轻的,轻轻地推着她往前走。
顾明月感觉到了浓重的睡意,眼皮像是糊住了一般,一点一点地合拢住了。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诶,她是不是还在三姑娘床上来着?
可很快她就困得不省人事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双手乖巧地握着搁在脸颊下面,挤出了一小团的软肉。
姜云瑶没有错过她浅淡的呼吸,她微微转过头看向顾明月,心里想,她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嘛,总是要慢慢的成长的。
现在的顾明月在她的眼睛里,也不过是从前的那个迷茫的她自己罢了。
她对这个小姑娘有着无限的宽容与耐心,乐于去解答她所有的困惑与不解,也不过是想着,她可以比她少走一些弯路,少一些她从前流过的血泪。
而成长的过程怎么也都是带一点儿伤痛的,她只愿能把从前的自己的经验慢慢地分享给她,愿她所承受的伤痛能够少一些、再少一些,可以走的路也更远一些,更长一些。
第38章
第二天起来时姜云瑶和顾明月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任何事情。
顾明月一般起得比姜云瑶要早一些,她早上要做的事情比较多,也习惯了早起,院子里的热水基本都是她去大厨房要的,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去和方中意说上两句话。
一大早起来以后从主院到大厨房的路上她就碰到了一行人,形色匆匆的。
她起先没细看,但看服饰都是姜府的家丁,还以为是府里临时又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等那行人从她面前过去了,她的鼻尖才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回了院子里姜云瑶醒了以后她连忙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姜云瑶一边洗手一边一愣:“你是说,你觉得那些人不像是咱们府里的人?”
顾明月点头:“是呀,虽然我没见过旁的人是什么样,府里的人是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
姜府虽是大户人家,却也不过是普通人户,安氏管下人是用的侯府规矩,但她也知道普通人家是什么样子,并不会过分苛责下人,姜家的下人有规矩,但称不上训练有素,甚至有几分松弛有度的意思。
早上她碰见的那些人可不是如此。
姜云瑶可不会觉得顾明月是无的放矢:“那你瞧见他们往哪儿去了没有?”
顾明月细想了一下,主院在北,大厨房在东,那些人应该是到东北角上去:“倒像是要去谭姨娘院子里的方向。”
姜云瑶蹙眉:“外男可不会进内院,谭姨娘住的地方离父亲那里近,不会是父亲回来了吧?”
她顾不上梳妆,连忙去了安氏那里。
安氏也已经起了,她起得更早,这两日心中忧虑,几乎没有怎么睡觉,猛不丁听见姜云瑶说有陌生人进了庄子,吓得脸色惨白,转瞬又只剩怒意:“真是反了天了,府里头进了人竟也没人来通报!”
她正要叫吴妈妈去拿人,却听见姜云瑶平和的声音:“母亲别急,庄子上头的人都是自己人,还有门房,若真是来了陌生人,那些人早就来报了,更何况明月说那些人看着都有些功夫在身上,身上又带着伤,总不能个个都是跳墙进来的,若是跳墙进来,又何必穿着咱们家下人的衣服,又不避着人还能让明月当头撞见?”
她说话一向便像是白开水一般,很轻易能抚平人的情绪,安氏理智回笼,也觉出了不对。
她叫顾明月到跟前仔细回忆一番那些人有个什么特征。
顾明月也算能经住事情了,若是换做从前只怕连抬头都不敢,这回却相当稳重,闻到血腥味以后就察觉到了不对,等人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她就抬起头把那些人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这会儿安氏问,她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回太太的话,那些人身上都没带着利器,手里也没提任何东西。”就是这样她才觉得奇怪的,一大早府里来往的家丁多很正常,但大多数手里都拿着东西,簸箕笤帚,或者是提着热水,“他们人是聚在一块儿的,很紧密。”
顾明月的思维让她只能从下人的角度去思考:“但若是府里的仆人,大家都应该分开走才对。”
他们府里各院的丫头们是跟着太太、姨娘和姑娘们住一个院子里的,因为有时候要值夜,或者是主子们有什么事情要交代,除了这些人以外,那些洒扫小丫头还有家丁,比如从前的顾明月就是住的大通铺,五六个人住一间房,早起的时候统一出门,然后再分散了去做自己的事情。
家丁也是如此,早上的时间紧,绝不会出现好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情况。
她只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来,安氏和姜云瑶对视一眼,彼此都察觉出了另外的东西,安氏问:“他们中间可有人和他们不一样?”
顾明月倒是愣了一下:“好像是有一个人不一样,他格外矮一些,嗯……和大少爷差不多高。”
她没看清脸,但一眼瞟过去的身高还是能看清的。
其余人都差不多高,唯有走在最中间的那个人矮一些,只到别人肩膀那里。
安氏头一个反应是姜玉琅回来了。
姜逢年走的时候不仅带走了一半的家丁,还带走了姜玉琅,若是姜玉琅在外头受了伤,姜逢年确实会把姜玉琅送回来才对。
可转瞬间她又觉得不对,姜玉琅再怎么样都是自家人,就算受了伤回来,也会到她这个嫡母这里来一趟,再说说外头的情况,而不是就这样闷声不吭。
姜云瑶看见她眉头皱得死紧,只能开口道:“母亲也不必太过纠结了,来的到底是谁,咱们派个人去瞧瞧就是了。”
在她们自家的庄子上可比之前在寺庙里安全多了。
安氏本来立刻便要动身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去了,目标实在太明显,后院那几个姨娘从寺庙回来的时候都平平安安的,都没发觉出了什么事情,若是这会儿她带着人去了那里,只怕连她们也会察觉到不对,反而容易引起恐慌。
她一犹疑,姜云瑶立刻便发现了,体贴地道:“母亲,要不然让我去吧?”
安氏抬眉看了她一眼。
姜云瑶说:“我年纪小,去外院也有借口,就说母亲之前说要给我找个女先生,我想着到父亲那里去找几本书先回来看着,预习功课,那些人若真是坏人,看见我也不会起疑心。”
实则她的借口十分好,也是这里头最合适去的那个人,年纪小不会引起注意,她又聪慧,或许真能发现不少东西。
可安氏不想让她去冒险,她年纪太小了,这些事情根本就不该让她掺和进来才对。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从来了庄子上以后,姜云瑶一直在参与进这些事情里,不论是在寺庙里躲避流民的注视,还是此刻这件事里,她的参与好像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被迫而已,但偏偏让人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而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
安氏皱皱眉头,放缓了声音:“这些事情都交给母亲来做吧,你如今该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去找你大姐姐玩儿。”
姜云瑶便像是没看出来她的为难似的:“可我也想帮帮母亲,如今是府里头出了大事儿,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所有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让母亲独自承担呢?母亲既要管家,又要操心姐妹们还有后院的姨娘们,身上的担子本就很重了,女儿们长大了,也该替母亲分担了。”
见安氏慢慢松了眉头,她又说:“再者说,如今女儿们能在母亲的羽翼庇护下长大当然是好,可女儿们却不会永远都呆在母亲的羽翼下,将来要是离开了母亲,同样遇到这样的事情,女儿们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可怎么办?”
安氏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姜云瑶还好些,姜云琼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她肯定是不会给这丫头找不好的人家,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难保将来她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被说服了大半了,姜云瑶又继续添柴加火:“母亲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带着吴妈妈去就是了,就说这事儿和母亲已经报备过了,又怕我找不着地方,便叫吴妈妈领着我去。”
安氏这回彻底放下了心,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姜云瑶便带着吴妈妈和顾明月去了前院。
本来姜云瑶也不想带顾明月的,可刚刚她说服安氏的时候顾明月就在屋里,她一说不带顾明月,顾明月立马就用了同样的说法,只不过还加了一句:“姑娘,我才是最早看见那些人的人,只要一见了他们,我肯定是能认得出来的。”
姜云瑶都没脾气了,只能答应带上她。
而顾明月也发现了一件事――用姑娘的方式和人交流,哪怕是姑娘自己都没办法反驳诶!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决定要跟着姑娘好好学习。
去外院的路上相当顺利,有吴妈妈在,谁也不会多问一句,不过等到了姜逢年住的院子了,她就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是姜逢年身边伺候的家仆刘勇刘管家。
姜逢年身边一共四个管家,刘管家算是不起眼的那个,和路管家一起管着内务,平常姜逢年出门都是带着姜升,赐了家姓的仆人显然更加备受信任,刘勇主要是负责和内院的管事对接。
姜云瑶没出面,只让吴妈妈开口。
吴妈妈便把姜云瑶先前说的那个借口说了一遍。
刘管家却不放人,还说:“姑娘要什么书尽管和我说,我去替您拿就是了,老爷的书房向来不进外人。”
他又朝着吴妈妈说:“妈妈也别为难我,内院里头是太太做主,外院却是老爷做主的,从前两边互不干扰,如今怎么也不该把手插到外院来。”
可见他的态度是相当强硬的。
事实上外院的人都觉得自己比内院的这些奴仆地位高些,无他,姜逢年从来没对安氏交过心,内院的事情外院都一清二楚的,外院的事情却瞒得死紧,从心理上就加重了外院对着内院的那种优越感。
吴妈妈被膈应了一下。
姜云瑶也冷下了脸。
顾明月左看右看,忽然开口说:“怎么姑娘在府里竟然算是外人么?咱们又不进去书房,只在外头等一会儿,你尽管进去拿书就是了,还是说咱们姑娘连亲生父亲的院子都进不去了?”
她鲜少有这样锐利的时候,这还是她跟孟姨娘身边的丫头学的呢!孟姨娘刁蛮跋扈些,她身边的丫头也是如此,以前她经常去三姑娘院子里送吃的,有时候经常会碰见孟姨娘和柳姨娘吵架――孟姨娘单方面的,柳姨娘才懒得和她吵架。
孟姨娘骂累了便会让她的丫头骂,顾明月碰见了好几回,时间长了也学了个皮毛。
刘管家都被噎了一下。
实在没法,他才开了院门。
姜云瑶迅速扫视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外面僵持得有些久了,里头的人得了消息藏起来了,至少姜云瑶是没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
她看了顾明月一眼。
顾明月也试图找到熟悉的人,但没找到。
刘管家已经进了书房,书房都是锁着的,外头两把大铁锁,钥匙就拴在刘管家的腰带上,她们站在外头看了一眼,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