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正常本身就不对劲,这个时间点院子里本该是有下人在洒扫的,但院子里空无一人,院子里的落叶都还在呢。
别庄比起中京城的姜府要大一些,也足够姜逢年单独住一个院子,这院子里有好几间房,姜云瑶从来没来过,但也知道若是存心想藏人,还是容易的。
刘管家在里头找书,姜云瑶便领着顾明月在这里瞎逛。
一共五间房,一间书房,一间主卧,剩下三间房,有两间都从外面锁着。
吴妈妈直接干脆地走到了没锁着的那一间,预备推门进去。
姜云瑶没管她,反而盯着另一间。
顾明月好奇:“姑娘?”
姜云瑶指了指那间房的门槛和廊檐下:“明月你瞧,别的房间门口都打扫干净了,偏偏这一间门口有一点儿灰尘。”
府里的下人们打扫的时候空院子都不会刻意落下哪一间房,更别说姜逢年这里了,按照他的脾气,但凡有一间落了灰,只怕立刻就要发卖下人。
这几天姜逢年不在家,若是他走之前特意交代了院子里不必打扫方便有人进来住着不必发现,那这几间屋子必定都是有灰尘的,而不是一间不干净其他都干净。
顾明月试图理解了一下:“意思是里面有人?”
她拿到自己月钱的第一个月就把自己的月钱藏起来了,怕人多眼杂丢了钱,她藏东西都有一个心理――最不可能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一般要找她的钱,哪个柜子里塞的东西最多、落的灰越多,看起来哪里最不常用的地方,她的钱一般就藏在那里。
主仆两个对视了一眼。
而这个时候刘管家也出来了,手里捧着姜云瑶点名要的几本书:“姑娘,都找到了。”
他看见吴妈妈在往那间空房间走,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这更加让姜云瑶和顾明月确信了那一间没有人。
等顾明月接过了那几本书,她才问刘管家:“才来的时候我听母亲说父亲上回答应要给她找个什么蝴蝶穿花的炕屏,后来父亲是不是忘记了?母亲知道我这回过来,叫我顺便带回去。”
刘管家当然没听说什么蝴蝶穿花的炕屏,这就是姜云瑶编的,姜逢年自然也不会交代他。
但姜云瑶说了:“你帮我找一找在哪儿,我好带回去给母亲,省得母亲再派人过来找了。”
刘管家汗流浃背。
三姑娘这意思是今儿她要是不把这炕屏带回去,太太就得派人过来找了。
在他眼里,三姑娘可比太太好敷衍得多了。
刘管家没法儿,只能又去找炕屏。
姜云瑶就看着他在另外两间屋子里找来找去。
姜逢年是没有自己的私库的,他之前家里并不富裕,大部分的钱都用来供他读书了,自然舍不得买其他的东西,如今他屋子里摆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安氏的嫁妆里拿出来的,小到摆件,大到屏风,都是安氏添置的。
他没有库房,自然也没有那些家具入库的记录,这些只有安氏有,想换什么东西他使个人去安氏那里便能换了,便连刘管家也不知道安氏拿了多少东西过来,又在中间替换了些什么东西,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么个所谓的蝴蝶穿花的炕屏在哪里。
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能出门赔笑:“姑娘,这炕屏也不知道搁在哪儿了,这会儿暂时找不到,您暂且回去,我叫人找出来亲自给太太送过去。”
姜云瑶盯着他不说话,分明是个小丫头,却叫刘管家生出一背的冷汗。
顾明月总算知道为什么柳姨娘从来不和孟姨娘计较,反而找丫头和她打擂台了,无形之中就拔高了自己的地位,把孟姨娘和她的丫头放在了一个水平线上。
此时此刻,姑娘是不能开口的,那就得她这样的小丫头开口,她往前走一步,一指那间屋子:“那间还没找过呢,另外几间没有,必定是在这一间里了。”
她狐假虎威:“刘管家,请吧?”
刘管家终于知道为什么三姑娘会来了,他也不是傻子,平常从来不来的三姑娘忽然说要来找书,身边还带着吴妈妈,吴妈妈又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分明是在找人。
他苦了脸:“姑娘,您别难为我了。”
姜云瑶见他松口便笑了:“刘管家,这怎么能算为难呢?咱们兜了这么久的圈子,你总归也知道我的来意了,庄子里头来了陌生的人,还恰好被人撞见了告到太太那里,倘若母亲不问,回头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母亲该算在谁头上?”
“父亲不在家里,院子里的事情都归你管,回头要是少个什么炕屏花瓶的,是你掏银子来赔么?”
刘管家早就没了刚开始的时候那样的气势:“姑娘,不是我不给您开门,老爷交代了,院子里不管来了谁,都不许对外透露消息,更何况来的也不是别人,是老爷的客人。”
吴妈妈已经回来了,听了这话就笑了,笑里又带点怒气:“既然是老爷的客人,怎么还遮遮掩掩的呢?我虽然是个老妈子,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客人来做客,竟然不告诉当家主母,反而和个贼似的。”
按理来说她不该这么尖锐,姜逢年的客人必定是外头那些官家老爷,从前太太安氏都是好脾气地奉着,但凡姜逢年派了人告诉安氏来了客人,她都怕招待不周,特意吩咐厨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从自己私库里找最好的茶叶给姜逢年让他好好待客。
试问这么多年,安氏哪一处做的不好?
便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也对她这个媳妇挑不出任何的错来。
姜逢年的娘是个相当刁钻的人,时常挑三拣四,安氏才嫁进来的时候也被立过不少规矩,受了不少磋磨,是后头她小心侍奉,处处妥协才换来老太太的认可,当时太太受委屈的时候姜逢年可一句话都没说过。
只说让安氏让着些老太太。
吴妈妈是看着安氏长大的,从在侯府的时候就看着她,那会儿姑娘是多么骄傲一个人,从来一点儿委屈也不肯受,谁知道嫁了人,什么苦都吃过了,人也变得温柔平和起来了。
温柔平和不是不好,可也不该是因着受了委屈才变成这样。
吴妈妈对姜逢年的怨气可不小,但她以前从来不计较,是因为大面上姜逢年对太太还是尊重的,太太受了委屈自己也没说什么,她一个做下人的更不好说什么了。
可如今算什么?这几日太太一个人担惊受怕,老爷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从在寺里开始,到回到别庄上,都是太太一个弱女子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她都不敢想万一太太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一家子人的命全要葬送在那些流民手里了!
她想想都觉得压力大,那不是几条人命,而是上百条,太太心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几日就算回来了,太太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是撑不住了才眯上一会儿。
吴妈妈相当愤怒,只差上去给刘管家两个嘴巴子了:“知道的说是老爷的客人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在太太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娇呢!”
刘管家哽住。
姜云瑶眼睛望天,假装自己听不懂。
见刘管家站着不动,吴妈妈大喝一声:“明月!”
顾明月一个激灵:“我在。”
吴妈妈已经抄步上前,拽住了刘管家的衣领,一把把钥匙从他手里薅下来丢给顾明月:“去!把房门打开!”
顾明月“啊”了一声。
她扭头看了看姜云瑶:“姑娘?”
姜云瑶朝她使个眼色:“去呗。”
她乐得看戏。
顾明月相当听她的话,拎着钥匙就开门去了。
那一大把钥匙还挺多,顾明月也不知道哪把是正确的,试了好几回才把门打开。
锁刚卸下来,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好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从里头走出来,脸都肃着,脚步轻盈,一点儿声都没有。
才见了一面,姜云瑶就断定这绝对不是普通家丁。
她正要说话,里面又出来一个人。
是个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确实和顾明月说的一样,和姜玉琅差不多的身量,比姜玉琅应该略高一些。
他身上的家丁服已经换下来了,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衫,胳膊上还吊着一条绷带,肩膀处有微微的红色血液渗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长相却是好看的,鼻梁高挺,浓眉墨眼。
见姜云瑶在打量他,他便也抬头看向她,微微挑了挑眉。
顾明月已经赶忙从房门口退回来了,站在姜云瑶身边偷偷看他――感觉这人比大少爷要好看一些,她说不出来哪里好看,但感觉气质不一样,姜玉琅是文人文雅的气质,这人身上反倒锋利一些。
脸皮也更厚一点儿。
哪怕被主家发现自己藏在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竟也一副坦坦荡荡任你打量的表情。
甚至他开口说:“这便是姜家的待客之道吗?在客人房前大声吵闹、阴阳怪气?”
他一出来,吴妈妈便不能开口反驳了。
只有姜云瑶能说话,她反唇相讥:“您都听见了,谁家客人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呢?您要是个正经客人,妈妈也不至于这样说是不是?”
一来一回,两个人对视一眼,互道了一声晦气。
第39章
姜云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姜逢年做的这些事情,想必这人不是个什么善茬,多半身份还很高,不然也不会遮遮掩掩地不敢露面,以姜逢年那个自私自利的性子,要是个身份低的人,别说受了伤进他的院子了,只怕连姜府的门都进不了。
但他又没说自己是谁。
姜云瑶便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猜到,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谁也不能和她计较。
她不开口,就只等那人自己开口。
甚至她还扭头和顾明月说:“人找到了,咱们回去吧。”
顾明月比她傻多了,她才不管对面的人可能的身份是什么,三姑娘说该走了,她就当真准备走,不仅走,还老老实实地把刘管家找出来的那些书全都给带上了。
按理来说这不是做主人家的规矩礼仪,但人家也没把自己当客人,吴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心疼安氏,一咬牙一跺脚,也要跟着走。
刘管家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开口:“殿下……”
那位殿下没料到姜云瑶竟然扭头就走,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自己找台阶下了:“既然都来了,我也该去给姜夫人请个安。”
跟着他的几个侍卫不赞成:“殿下的伤还没好。”照他们说,甭说是什么姜夫人了,就是皇妃来了,也不能让殿下带伤去拜见,更何况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不安好心?
内院他们是进不去的,主子身边也没跟个丫头,身上还有伤,要是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但这位殿下显然打定了主意,摆摆手就跟在了姜云瑶身后。
从姜逢年的院子回安氏那里也不过只要半柱香的功夫,姜云瑶溜溜达达地就回去了,那人跟在她身后,偶尔出声说上两句话。
“还没到吗?小姑娘的腿有些短啊。”
“你在你家排行第几?我记得姜逢年有六个女儿吧?瞧你这年纪,是三还是四?”
……
他说了半天姜云瑶都没搭理他一句,她芯子是个成年人了,才不会吃这么一点儿激将法,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把那人气到了。
顾明月也很生气――这人真没礼貌,没礼貌不说,嘴还毒,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受得了他这种脾气,要是她有个兄弟成他这样,从生下来她就把他掐死了。
她几次想要回头说他两句,却被姜云瑶拉住了,只能气哼哼甩着胳膊往前走。
安氏也没料到她们还能把人带回来,姜云琼本是在屋里和她一块儿等消息的,听说有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外男当即便要走,又怕在门口碰上,颇有点坐立不安。
安氏叫她去屏风后头等着。
姜云瑶比那人先进来,也去屏风后头了。
吴妈妈先在安氏耳朵大致说了说外院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到刘管家叫那位叫殿下的时候,安氏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只是很快她就收敛起表情,叫吴妈妈请她进来。
再见就是一副慈爱的表情了。
安氏收敛着脾气,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是成王世子吧?”
这会儿能被称作殿下的只有东宫和各家王爷们的儿子,还是已经明确了以后会继承王位的嫡出世子,她不过略想了想年纪,便能把人对上号了。
成王世子季洵笑笑,也不叫起,径直找位置坐下:“你的眼力可比你们府上的姑娘好。”
安氏不卑不亢,在十四岁的小孩儿跟前落了面子也不动声色:“小女顽劣,又没出过门,自然不认识世子。”没出过门,自然就认不出来,便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规矩不到位的,他也不能怪罪到姜云瑶头上。
季洵这才叫她起来:“本来无意打扰的,只是偶然路过阆中,碰上了不长眼的流民受了伤,才借贵府休息两日。”
说这话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安氏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
但他显然失望了,安氏虽然心里一阵心惊肉跳,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倒是屏风后面的姜云琼反应大上一些,好在隔着屏风,就算她有动静,外头不仔细看也没法看出来,季洵的注意力又全在安氏身上。
姜云瑶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心噤声。
她也在认真听着外头的对话。
这位成王世子能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和那些矿有关系的,而且多半成王就是姜逢年背后的那个人,姜逢年在明他在暗,兴许那位成王并不十分信任姜逢年。
只是……姜云瑶想,他为什么会刻意提起流民呢?
是他真的不小心被流民伤到了,还是说那些流民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但双方利益不一致,所以追杀他?
大多数的人心里想法都是这样的。
此刻季洵提起那些流民,或许是试探安氏到底知不知道矿山的事情吧?
姜逢年既然选择了保密,除了他自己的考量以外,想必也有成王要求他封口的原因。
安氏也是这么想的,她只道:“这几年旱灾是严重些,阆中的情况已经还算不错了,也还是有不少流民,殿下不该从中京城出来的,您这个年纪多少还是小些,王妃娘娘竟然也放心?”
你问我流民,那我就得问你为什么会来阆中了。
这会儿的各家王爷都是留在中京城的,轻易不会出京,各府的世子相对来说比较自由一些,但自由也不意味着一个十四岁的世子可以大老远地跑到阆中来。
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只怕都要怀疑成王和他了。
季洵扯了扯嘴角。
姜云瑶她们和季洵只有一道屏风之隔,说话也会被听见,姜云琼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忍不住牵起姜云瑶的手,在她手上写字问话。
“应该就是成王吧?”她是说父亲背后的人,“那些流民是另外几个王爷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