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锦谁家都有,若都做成他这个样子,注定流行不起来的。
她又问了些伙计一些话,从他的谈吐里多少能看出来他还是有些能力的,对周围几间铺子了解得也还算清楚,中京城里流行什么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还是那句话,没有推陈出新的能力。
她道:“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伙计说在,也没因为她年纪小并不当回事,当真还是去请了掌柜。
掌柜姓王,过了小片刻的功夫才出来。
这下不必姜云瑶说话了,顾明月自觉地站了出来:“我们姑娘是姜府的三姑娘。”
安氏既然把铺子给了她,当然也会跟这些掌柜的交代,顶头上司忽然换了人,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
王掌柜目光微闪。
他倒是知道如今管着铺子的人是三姑娘,为了知己知彼,他还去打听了消息,了解了一下这位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了解以后便没当回事――一个才九岁的小丫头,从前还是个被姨娘拿捏的懦弱性子,还能是什么经商天才不成?
他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这位小姑娘乱出什么馊主意罢了,如今铺子里生意虽然不好,却也勉强能够过活,太太家里家大业大,从来没把他们这小地方放在心上过,他也乐得闲混了。
若是这位三姑娘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大刀阔斧乱改,那他才要担心呢。
他心里的想法多的很,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姜云瑶进门喝茶。
姜云瑶没要求查账。
她是知道一般的铺子都会有两套账本,一套是给主家看的,一套是铺子里头自己做的,安氏教她的时候也说不能上来就要求看他们私下的账本,大部分的掌柜都能将账本做得滴水不漏,她要是能看出点什么也就算了,要是先要了账本却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那就先露了怯了,反倒被那些掌柜的看不起。
她先问的是铺子上的人事。
王掌柜搓了搓手:“咱们铺子上算是小本经营,铺面不大,拢共只有我和两个伙计,还有五个时常合作的绣娘。这几个绣娘是不住在店里,也不单只是供给咱们,还有几处合作的铺子,不过都是些小户人家,不卖咱们这样的成衣。”
大多数的铺面都是这样,除了那些十分赚钱的会自己单独供绣娘以外,其他店铺都是共用,也有府里就养着绣娘的,但是也大部分是为府里头做衣裳,讲究的是精贵,外头的成衣也有好的,但大部分都是定做才会专请绣娘。
姜云瑶问:“可签了什么保密的协议?”
王掌柜起初没明白协议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想了一下,大约是契书的另一种说法:“都是签了的,不过签了也没什么用,大家的衣裳都如出一辙。”
姜云瑶便笑:“原来你也知道呢?”
王掌柜便讪讪的。
他能成掌柜不是因为他生意做的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哥哥是府里的管事,后来他哥哥被放出去做了掌柜,也给他求了个恩典,安氏心善,也同意了。才刚出来的时候他倒也有心做个什么大事儿,结果不过两年,心里的那点踌躇满志便烟消云散了,他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不过待的时间长了,他也能看出来自己铺子有什么毛病,但这也不是他说能改就能改的,一来太太没发话,他不敢主动变革,二来他也怕变革把铺子的生意变差,自己兜不住底,到时候更麻烦,还不如维持现状,不过是赚的少一些,却比变革来的省力。
开始的时候太太说要换人管,他还以为她终于看不下去自己的混日子行为了,要把他给换了呢。
――虽然现在换了个九岁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区别了。
姜云瑶就当自己没有看出来他眼中的不信任,她问完也就走了,让他等消息。
走之前她还拉着顾明月和他说:“这是我身边的丫头,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我便让她来跟你说,其余那些要商议的,我自己过来。”
顾明月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当着外人的面她没说什么,等回了马车上面就拼命摇头:“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呢?我年纪还这么小!”
姜云瑶说:“不过是个传话递消息的事儿,不算特别重要,你保证能做得来。再说了府里头呆久了终归会闷的,你生来就长在乡野之间,不比现在自由自在吗?”
顾明月想了想还真是。
在别庄的时候还好一些,自从来了姜府,她见到的都是规矩森严,接触的人也变少了,有些丫头婆子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很少露笑脸,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前头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都在等着他们去做,连说笑都变少了。
也就只有在姑娘院子里她能够轻松一些。
但也是有差别的,兰心和春穗很明显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们本来就是府里的丫头,更适应的是姜府的生活状态,倒是顾明月自己不太适应。
这些姜云瑶都看在眼里。
她不说,但给了顾明月出门放松的机会。
更何况顾明月是她的人,她自己是不能常出门的,哪怕是管着铺子也如此,往后还要跟着余大家学习,能出门的机会就更少了,顶多能让两个铺子的管事到府上来听消息。
但这样也挺麻烦的,她不能见外男,要见也是在安氏的院子里,还要隔着屏风、提前清理周围的下人,还要防着别人闯进院子里。
顾明月听她说了好多,倒也渐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让她负责更方便,外头的人想要见她,只要托人在门口递个消息就是了,二门上那些婆子只要给她们些甜头,保证跑得比谁都快,她自己出府也远比三姑娘更方便。
三姑娘出门次数不能多,还要给安氏报备,她却只需要跟三姑娘请假。
想明白了,她也就答应了。
她又跟着姜云瑶去另外一家铺子。
这两个铺子离得有些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衣料铺子还能保证收支平衡,这一家南北杂货基本就是在亏钱了。
原因也很简单,司市官规定了各条街上买卖的范围,光这一条街顾明月一路逛过来都能看到七八间南北杂货,周围住的还是百姓,大家卖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当然更愿意挑便宜的或者是离家更近的。
本身南北杂货的利润就比衣料铺子少太多了,一条街上七八个竞争对手,他这生意再好也难挣钱。
且它也只是个小铺子,如果是大一点的铺子,可能还会有一些人家提前过来预定每月供货,铺子小了,人家供货都不会考虑。
顾明月跟着逛了一圈,你就零星两三个客人在里面挑选东西,如今物价也贵,他们买东西都舍不得买,一人手里拿上一样,还恨不得再还个价问问掌柜能不能便宜一些。
铺子里也总共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两个伙计还兼顾了进货、摆货、打扫卫生这些店里所有的杂务。
她看着看着也忍不住摇头。
姜云瑶看见了,有心教她,便问:“明月,你怎么想?”
顾明月挠了挠头:“地方太小,东西也摆得乱,想找东西都费劲。”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她跟姜云瑶呆久了,知道她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从那个册子就能看出来了。三姑娘屋里的东西都要收纳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归整好,想用什么东西只管到那地方去找就完事了,保准能找到。
她也习惯了这种摆法,一进这杂货铺子就觉得头大,下意识地想整理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也被带成了一个“强迫症”。
姜云瑶问:“还有呢?”
顾明月:“都是熟人来买东西也就算了,如果是第一次来的人,总要问伙计什么东西在哪里,这里又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东西,伙计就算告诉他,他也未必能找得到吧?更何况有些人未必会张口问,找不到,人家就走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现代那些超市不仅规划了区域,连商品都是分品牌放好的,就是为了方便找,若是那一块没有,就说明这家店就没有了。
姜云瑶想,她的明月还是很聪明的。
结果下一秒,顾明月就说:“我觉得这家铺子不能卖南北杂货。”
姜云瑶惊奇:“为什么这么说?”
“外面有好多同样的铺子呢,就算咱们改了这铺子里的东西摆放的顺序,生意变好了一些,人家也还是会跟着咱们学呀?等到大家都变成一样了,咱们也就没有优势了。”
姜云瑶真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明月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才刚和姑娘学的吗?在那个衣料铺子里,姑娘和王掌柜说的话我都听着呢,姑娘说铺子里的东西都陈旧了,而且还和别的店铺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优势,我就想着,换到这里来也是一样的。”
她不过才五岁将要六岁,却在短短的时间里成长了起来,如今都知道该举一反三了。
“不过我也只是说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顾明月很不好意思,“我这是不是就叫什么搬门做斧?”
“是班门弄斧。”姜云瑶忍俊不禁,“前头还想着你变聪明了,怎么这会子又什么都忘了?”
顾明月脸红:“姑娘讲的故事太多了,我总记不住,一直想着是不是门坏了,所以要把它搬下来砍了做斧头。”
姜云瑶可是把幼儿教育贯彻到底了,她把顾明月当成现代的小朋友来教,最常用的就是图画教育、讲故事,因为还算生动有趣,顾明月学的也高兴。
只不过前几天她学会了井底之蛙,这两天就把班门弄斧搞成了“搬门做斧”了。
不过想法倒是没错的。
姜云瑶也不太想让这间铺子继续做南北杂货了,利润太低,竞争压力还大。
但她也没想好该做什么。
这一块都是百姓民居,按理来说做吃食是最合适的,但这几年情况不太好,粮食的价格太贵,成本也就拉高了,百姓们宁可自己少吃一些把家里的粮食卖了换余钱,或者是存起来以防万一,怎么可能会花大价钱来买外头这些精致的吃食呢?
上回顾明月买的那几样吃的味道还可以,但价格却略贵了,几乎翻了几倍,听她说还都没什么人买。
其实中京城的物价并没有底下那些地方上的物价那么离谱,旱灾也不是影响所有地方的,基本都在西面,中京城偏东,旱灾的影响很小,但扛不住有些粮商到处收购粮食往西面卖,大家为了利益多多少少都会高价卖粮食,时间一长,便也影响了这里的物价。
这就不得不提那位司市官了。
他对中京城这一块的监管还是相当有力的,明面上把所有的私自买卖和高价溢价都给禁止了。譬如大米一石大约有六十公斤,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左右,一石粮食平时正常的价格大约在一两银子到一两半银子中间波动,但这几年旱灾影响太严重,西边那些地方的粮食已经飙升到了一石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粮商从中京城正常价格买了粮食倒卖到地方去,从中赚了不少的差价。
后来各地的粮食越来越少,连带着中京城的粮食价格也水涨船高,变成了一石三两银子――本来还要涨得更高的,甚至已经涨了,但司市官规定了所有中京城的粮食最高交易价格不得超过一石三两,且每个人能购买的数量有限,买粮之前还要去官衙取一个证明,大概情况就是买粮的人拿着户籍去官衙,当值的官员会查看买粮的人户籍下的家人有多少个,能吃多少粮食,他们会划分一个范围限定他能买多少粮食,再给他一个牌子,拿着这个牌子的人才能正常交易。
虽然私下交易的人不少,但至少大面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效抑制了中京城的粮价高涨,更何况城里有名的粮商早就在司市官的小本本上记着了,就算有私下卖粮的,也都是百姓们自己贪图钱财,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要不是姜云瑶没听说这位司市官什么别的消息,她都要以为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穿越者了。
言归正传,现在这个南北杂货的铺子用来做吃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间要考虑的东西多,姜云瑶还得再犹豫一下。
甚至她对待这个铺子比起另外那个衣料铺子还要更加慎重一些。
毕竟民以食为天。
衣料铺子她只要想个办法换一批绣娘、设计几批新鲜版型的成衣便足够缓解现在的情况了,其余的事情大可以等打出名声以后再说。
但南北杂货铺子可不一样,要么她就保持现在杂货的生意,在现在的基础上调整布局、增加宣传,赚比从前多不了多少的利润,要么就得大刀阔斧地改,直接从根底上解决这个铺子。
顾明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默的,看起来很是纠结,便问:“姑娘在想什么?”
姜云瑶走着神,下意识回答:“在想开个什么铺子。”
顾明月问:“南北杂货不开了吗?”
姜云瑶:“还没有想好。”
她把心里的想法大致说了说。
她这会儿正在犹豫着呢,顾明月却说:“姑娘忘记你的朋友了吗?”
姜云瑶愣了一下,还没想起来那个朋友是什么意思。
顾明月就说:“你那个叛逆的朋友,我总觉得姑娘的性格和她差不多,她想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了,难道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失败吗?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呀!”
她知道姑娘之前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其实说的是自己,但她不能直接说你,毕竟得保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于是还是用了“你的朋友”。
姜云瑶却愣住了。
是啊,在穿越之前,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冒险的性格,有了目标会去做,什么时候犹豫过?就因为害怕失败吗?
怎么穿越一回,反倒让自己活回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隐约察觉到了一点苗头――大约是因为安氏和姜逢年的影响。
在她眼里,安氏已经是个相当合格的当家主母了,然而她再好也被困在了姜府,即便姜逢年做了许多的错事,让安氏不满与愤懑,即便姜逢年差点把整个府里的人的性命都断送,安氏也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不能和离,也不会去和离,不论是为了几个孩子,还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的情况多少是会让姜云瑶生出一些迷茫的,她忍不住去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做那么多的事情,结果还是让自己受了委屈吗?
安氏如此,那么她呢?
姜云瑶想不明白,也很难想明白。
此刻顾明月的话却让她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一定要想明白吗?一定要把每一样可能发生的事情都预想到吗?不能“难得糊涂”一下吗?
南北杂货铺子是开,吃食铺子也是开,左右犹豫不决只会让她耗费更多的时间罢了,就像曾经在那个不喜欢的岗位上挣扎了两年的自己一样。
她一下子就不犹豫了。
顾明月一脸懵地被拉着上了马车,听她告诉车夫让他带自己去户部。
“姑娘,咱们去户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