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瑶说:“去找司市官。”
南北杂货铺子那条街上能开的铺子种类有限,她要去提前问一问都能开什么类型的铺子,再从中选择合适的,若是没有更合适的,那就老老实实想办法改造一下看能不能修整成小超市了。
她说去找司市官,马夫便说:“小姐不必去户部,司市的衙门单独分出来了,就在这几条街的尽头,说是什么更好监理市场。”
他对中京城也是相当熟悉了,直接调转了马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衙门口。
司市自然不止一个官,衙门里分了不少职责,比起其余那些坐在衙门办公当差的六部官员来说,他们得时不时地出门逛一逛街市,所以衙门里相当热闹,能看见不少人来往。
顾明月先问:“要递帖子吗?”
之前太太去拜访元夫人都递了帖子呢!
姜云瑶摇头说不必,她戴好纱帽下了马车。
司市官既然能把整个中京城的市场管理得有条不紊,自然也不会错过自己手底下的衙门。
进衙门要先找胥吏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管买货还是卖货都要有凭证,运货进市场也要,或者要办什么事,去什么衙门都要问清楚,胥吏分清楚以后便会给一个凭证,拿着凭证才能出入司市。
顾明月主动去帮姜云瑶排队了。
队伍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她这里,胥吏写写画画,头也不抬:“有什么事?”
顾明月卡了一下壳,想起来了马车上姜云瑶说的话,说:“我们姑娘要见司市官。”
那小吏猛不丁地抬起了头:“你再说一遍?”
顾明月这回顺畅多了:“我们姑娘说要见司市官。”
小吏见她穿着下人的衣服,却也很明显衣料不错,很明显出身大户人家,再看一眼她指的方向。
姜云瑶戴着纱帽站在边上,身上穿的都是安氏精心挑选的衣裳,好几个绣娘绣成的,气质相当出众。
除了身量小一些。
小吏噢噢一声,手忙脚乱给了顾明月一个对牌:“你先等等,我去问问司市官这会儿有没有空。”
等顾明月拿着对牌回去找姜云瑶,他才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别人,一溜烟跑了回去,边跑边说:“外头有个姑娘,说要见咱们司市官!”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小吏喘了一口气,才说:“不过看着年纪不大,才八、九岁吧。”
所有人:“……”那你说个屁呢!
他们嘁了一声,又低头干活去了。
倒是最里头那间门打开了,从里头滚出来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个脸色苍白、一脸病弱之相的少年。
他咳嗽一声:“谁要见我?”
第47章
衙门里,姜云瑶和司市官相对而坐,门大敞着,姜云瑶头上的帷帽也遮得严严实实,门外那些小吏张望了一会儿,发现什么也看不到,悻悻地缩回了脑袋。
顾明月也缩着脑袋站在姜云瑶后面。
才刚进了门她才知道姑娘要见的不是司市官,而是随便司市里的哪个官吏即可,她只是要问问那南北杂货铺子能做什么,根本用不到司市官。
但她们都已经进门了,姜云瑶也没说什么,说自己本来就对司市官好奇,干脆见一面也好。
只是她们俩都没想到司市官的年纪这么小。
虽然他坐在轮椅上,却也能看得出来身量小,他脸色又差,摆明了身体不好,衬得他年纪更小了。
兴许是顾明月的眼神太明显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瞧我做什么?”
顾明月讷讷的:“您看着年纪真小。”
司市官笑了一下:“你家姑娘年纪也不大,今年几岁了?”
姜云瑶对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脾气还是很好的,但也只是说话语气很温柔:“您问我年纪之前也该自我介绍一下吧?”
司市官也不恼,像是把她们当小孩子看:“你要见司市官,却不知道司市官叫什么、几岁了?”
这本是顾明月这一步出了差错,姜云瑶这会儿却直接揽下来了:“我只是想问问城西那条街上的铺子的经营范围,他们说要找司市官吏才知道,我便来了。”
小吏是司市衙门的人,司市官自然也是。
司市官很明显听明白了她是找错了人,都没有经过思索,张口就道:“那一片能开货行、药铺医馆和小食铺子,若是小食铺子,不能有明火油烟。”
姜云瑶的脸隐在帷帽之下,别人都看不见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在见到司市官本人之前,她觉着司市官是个相当有能耐的人,能妥善把中京城的市场布局规划得井井有条;见到他以后,她第一个反应是兴许这些东西并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或许也有底下人进贤的功劳。
毕竟他的年纪看着太小了,只有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能坐到司市官的位置,家里权势一定显赫。
但他不假思索便能说出那一片的经营范围,还精确到了细节,那就说明他并不只是一个摆着看的司市官。
难道是她思想太狭隘了,古人都这么聪明?
她掩下心中的疑惑,又问:“那若是要改变当前铺子经营的种类,譬如将杂货铺子变成医馆药铺,是不是也要来司市取凭证?”
司市官咳嗽了一声:“你是才接手手里的铺子吧?”
姜云瑶说是。
这少年便露出了一点儿笑容,眉角眼梢之间有些得意:“我就说,中京城的这些铺子从开起来的时候我就叫人通知到位了,该做什么都应该明白才对,怎么还有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说:“你应该先问过店铺掌柜的。”
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五岁的顾明月和九岁的姜云瑶,又补了一句:“不过若是不方便,倒也能来司市问。”
这俩小丫头太小了,他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店大欺主的情况,虽然她们俩穿得不像是普通人,但这年头做生意么,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他想着送佛送到西天算了:“你要是要更改凭证,我就叫人现在带你去,司市每隔一旬会派人去查凭证,若是铺子里卖的东西和凭证不符合,头一次会要求整改,第二次就要罚钱了。”
姜云瑶低声说好。
她还是头一次接触古代这些商铺的经营模式,尤其司市这些要求她从来没在历史书上见过,安氏也能和她说些生意经,但大多都是教她怎么驭下。
她教的是一个当家主母该怎么管手底下的掌柜,该怎么查账看账,以防自己被手底下的人欺瞒,却不会教她该怎么真正地经营一个铺子。
不是安氏不愿意教,是安氏自己也不明白。
那些掌柜们也很少会向主家说那些经营最基础的东西,只会说一些大方向上的,譬如如今中京城流行什么,是不是该进些不一样的货物云云。
最基础的东西都得自己慢慢去探索。
如果没有司市官,姜云瑶兴许还是要花一段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的。
这位司市官虽然看着羸弱一些,脾气却很好,莫名其妙有人求见还接见了,接见以后也没觉得不耐烦,反而细心地和她解释了一些店铺经营容易遇到的“坑”。
这是个好人。
司市官并不知道头一回见面就被发了好人卡。
说话时间长了,他的身体好像便有些支撑不住,一直偏头咳嗽。
姜云瑶皱了皱眉,终于问了一句:“您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司市官已经习以为常了:“老毛病了。”
多的却没有说,显然也只是因为教养问题对陌生人有礼貌,聊得多却未必真的亲近。
姜云瑶很有眼力见地说有事要走,顺便拜托他找个人带自己去更改凭证。
然后她便带着顾明月出了门。
司市官推着轮椅到门口,招呼了一个小吏过来交代了两句。
小吏手脚勤快地跟上了姜云瑶,一边跟一边偷偷打听消息:“姑娘是给哪家的铺子改凭证?”
姜云瑶没说话,顾明月便接道:“城西姜记那一家。”
那家杂货铺子的名字朴素而简单,就叫姜记杂货,也得亏那条街上杂货铺子虽然多,叫姜记的却只有一间。
这小吏大约也是常往城西走,闻言便说:“原来是那一家,姑娘是姜府的人?还是铺子换了掌柜?”
顾明月:“我们姑娘就是姜府的。”
她想起之前姜云瑶和她说的,和人说话不能一直被动着答话,得主动问,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于是她主动问:“你们司市官年纪怎么这么小啊?”
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问这样的话,说得好像自己年纪很大一般,小吏憋不住笑,又见她扎着两颗包子头,更觉得可爱了:“我们大人是去年才来的,来的时候年纪更小呢,那会儿十三岁。”
顾明月举一反三:“喔,那你们大人是哪家的呀?”
小吏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姜云瑶。
这姑娘进来就找司市官,他们大人还叫他带着这姑娘去办事,他还以为是大人的熟人呢,结果竟然不知道他们大人是哪家的么?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他们家大人是哪家的,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们大人是英国公府的公子。”
姜云瑶终于有反应了:“是年前才嫁了女儿的那家英国公府?”
小吏点头:“可不是么!”
她一开口,顾明月也想起来了――安氏请了余大家来给府上的姑娘们教规矩,余大家先前就是在英国公府教那家的嫡女来着,这可不就巧了么!
原来还是有一点点缘分的。
小吏还说:“我们大人这是打小就从娘胎里带了病的,也是可惜了了。”
他意犹未尽,却又像忌讳什么似的住了嘴,嬉皮笑脸转移了话题,领着顾明月她们俩去更改凭证了。
姜云瑶特意问了一下,如果是要更改成药铺医馆,铺子里就一定要有个老大夫才行,中京城的老大夫也不是说年纪大,而是资格高、行医经验多,这样的老大夫自然也是有凭证的,要改成药铺就得带着老大夫的凭证过来改。
她没打算开药铺,药铺太麻烦了,还容易出问题,她自己也不会医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没法解决。
她要开个小食铺子。
纠结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她还是选择了开食铺。
杂货铺子利润太低,改造了也没什么意思,她想做的事情有些多。而且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手里有钱才是最要紧的,她当然也想要在手里捏更多的钱。
而她对吃食也更加了解一些,上辈子也吃过不少好东西,她自己也会做饭,还跟着好多美食up主学了很多其他地区的美食,怎么也足够支撑一家铺子了。
改完凭证她也没急着去城西,而是先回了姜府。
她刚刚问了,前两天才刚查过各个店铺的凭证,离下一次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她调整铺子了。
安氏知道她今天看铺子去了,等她回来以后还问了问她那两个铺子的情况:“那两家铺子的掌柜虽然没什么能力,却有优点,那就是听话,也没几分异心,正适合你练手。”
姜云瑶感激她的贴心,把自己今天的行程都说了一遍,还提到了司市官:“也是巧了,他竟然也是英国公府的人。”
安氏听了倒是沉吟了一会儿。
“他是英国公最小的儿子,姓宁,名怀诚,英国公府是世代武官出身。”
安氏大致说了说英国公府的情况。
英国公府相当于世袭的爵位,从当初建朝开始就常领兵出征,军功赫赫,是皇帝颇为信任的世家,一代代传了下来,基本家里的孩子,不论嫡庶,都会被送到军队里学习领兵打仗。
宁怀诚算是意外,因为他从出生以后身体就不好,所以一直养在中京城,自然也就不会被送去学武功了。
外头的人都说英国公府的人都生得五大三粗,领兵打仗是能手,脑子却都不算好,几代人都没出过几个聪明人。
宁怀诚就不像是英国公府的人,他打小就聪明,能把其余的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因为学不了领兵打仗,便被送去了国子监学文,从进去开始,他就展露了惊人的天赋,学得比好些比他进得早好几年的人还快。
外头许多人都感慨他的聪明,最后也总会加一句可惜身体不好。
英国公带着儿子们在外打仗,深受宠信,他唯一留在中京城的儿子身体又不好,可愁坏了皇帝,见天儿地把宁怀诚招进宫里让太医给他诊脉开药。
宁怀诚十二岁便学完了该学的东西,他也不想进朝堂,自个儿和皇帝说只对经商的事情有些兴趣,于是皇帝便让他管着司市。
安氏说完都摇头:“一身的才学,偏偏去当了司市官,混迹在三教九流里。”
照她的想法,宁怀诚倒还不如干脆进朝堂呢,英国公府这些人天天在战场上拼杀,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出意外?他要是进朝堂,怎么也能有些影响力。
姜云瑶也大约能猜出来她的想法。
古来将领在外领兵打仗,总归是要受朝堂的人掣肘的,文官们也不懂武官的事情,却很喜欢插手,且他们平常在朝堂里头办事总爱拉拉扯扯的,一件事情能吵上几天也未必解决――他们能等得了,武官们可等不了。
有自己人在朝中,总比单独指望那些文官好。
但这也是人家的家事,说不定宁怀诚真就只对经商有兴趣呢。
姜云瑶不太在意这个,她和宁怀诚也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安氏显然也没把宁怀诚放在心上,她更关心姜云瑶:“余大家明天便要进府了,我将她单独安排了院子,你虽接手了外头的铺子,却也很不必将全部心思都放在那边儿,正儿八经跟着余大家学些本事倒是正经。”
姜云瑶自然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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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余大家便进了姜府。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面容却还和小姑娘似的,但她的规矩极好。
顾明月是跟着吴妈妈一道儿去接她进来的,平时她没觉得姜府的规矩有多不好,府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行进有度,待人接物都极好,府上的姑娘们虽然偶有争执,却也有分寸。
但她见了余大家以后才发觉,原来人和人的规矩也是有区别的。
这位余大家瞧着也没做什么,但顾明月就是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都很有韵味,做出来很好看。
几个姑娘依次和她见了礼。
余大家只微微颔首,和安氏聊了几句才领着几个姑娘去学规矩。
安氏单独给她安排了一处静室。
顾明月她们几个丫头本来是站在外头的,余大家却将她们都叫进去了。
见姑娘和丫头们都好奇,她才慢声细语道:“姑娘们自身的规矩学好是一回事,身边的丫头也是要跟着一道儿学的,出门在外,许多话姑娘们自己不能说,许多事也不能亲自动手,那就得让身边的丫头来,她们的形式作风也代表着姑娘们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