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开这件心事,把石头信里说的东西和姜云瑶讲了一下:“原来姑娘给他请的师父原来是英国公府的人,难怪他想着往边关去呢。”
她们虽然是在京中,却也听了不少关于英国公府的消息,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这些消息流通的便更快了。
大多都是说些英国公府骁勇善战,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
也有人细数英国公府有多少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太平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想起这些,也只有打仗的时候,这些话题便被扯出来了。
这一代的英国公早早成了亲,一共生下来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出嫁,五个儿子里头,四儿子早些年就已经上了战场,死在了战场上,其余三个儿子这回都跟着英国公在战场上拼杀,前些日子死的那个是老三。
五个儿子只剩下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病秧子,只能养在中京城里。
说他幸运,是因为不必抛头颅洒热血,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或许下一秒,便会人首分离,说他不幸,一辈子病痛缠身,终身只能仰望前头父兄们的背影,不得寸进。
顾明月听不懂他们的惋惜,在她眼里,石头哥哥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宁大人虽然身体不好,却不会轻易丢了命,焉知是祸非福呢?
她略想了想也就抛开了:“早知道石头的师父和英国公府的宁大人认识,便该让他跟着英国公府的路子走的,走官道还安全一些。”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姜云瑶倒是心平气和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顾明月嗯嗯点头:“姑娘的方便面还要继续做吗?”
石头出门前姜云瑶便在制这些东西了,当时是想着替他改善一下路上的伙食,等到做出来以后,她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有巨大的市场。
倒也不怪她后知后觉,方便面在现代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谁也不会觉得稀奇,她便也当做寻常了,是她给石头分面饼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东西耐储存,使用起来又相当方便,当时石头的师父就在边上,随口提了一句这东西倒是很适合边关她才想起来的。
也不仅仅是适合边关,那些路上的行商更适合这些东西,一般跑商的人吃的都是干饼子,死面压实了的,一口下去能把牙给崩坏,有条件的就饼子泡着热水吃,囫囵对付一顿罢了。
方便面就是最早的预制菜。
姜云瑶怎么也没想到穿越之前自己对预制菜深恶痛绝,穿越以后竟然想靠预制菜挣钱。
东西她都是准备好的,反正做几个人的分量是做,做成生产线也是做,还比只做几个人的时候更省油呢!
煎饼铺子都关了门了,成本太高,煎饼价格又已经固化住了,再卖就不合适了,姜云瑶收拾收拾就闭了店,扭头就推出了方便面。
炸得金黄的面饼子,拿热水一泡,再倒入特制的调料包,能把人香迷糊。
――重点是便宜。
都预制菜了,总不能卖新鲜吃食的价格吧?那得多厚的脸皮啊!
泡方便面里还能加入预制的火腿肠、预制的卤蛋,通通拿热水一泡,反正也不会开明火,正适合在姜记食铺卖。
这生意法子是姜云瑶想的,从开店准备,到开业期间的所有事情都是顾明月一手操办的。
按姜云瑶的说法,这丫头整日里闲着也没事儿做,越闲,心里的想法反而越多,总要去忧心石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与其浪费时间想这个,还不如多挣点钱。
更何况她可是预支了大半年的月钱呢。
要是不赚一点,可还怎么买小点心吃?
顾明月也乐在其中,在她眼里,这是姑娘的铺子,姑娘花了那么多的钱,就该给她挣回来,不能让姑娘亏钱才对。
她忙得如火如荼,方便面才卖了两天,宁怀诚找上门来了。
初见的时候顾明月吓了一跳,这位宁大人可比从前憔悴了好多,身上的衣裳倒还是收拾的整洁干净,就是削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双眼死寂,瞧着病得更厉害了。
顾明月生怕一阵风过来就把他吹倒了。
宁大人一来便说要见她们家姑娘,要和她商量一桩生意。
第68章
姜云瑶虽然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
她忍不住问:“朝廷当真缺粮缺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宁怀诚自己私人买粮运到边关去。
单看中京城,除了粮价飞涨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很明显的表现,飞涨的粮价也不是因为中京城太过缺粮,而是有人在大量屯粮,其中也有宁怀诚的缘故。
面对姜云瑶的疑惑,宁怀诚摇了摇头:“只是有备无患。”
想了想,他们好似是一条船上的人,便接口说:“成王知道了我在调查矿山的事情,在故意拖延,也是给我下马威的意思。”
之前宁怀诚派了探子去阆中,那些人有些被成王发现了,也有被捉住的,没吐露出宁怀诚的存在,但成王也不是傻子,从那些事情里也能推算出来背后有他的手笔。
只是他理亏,也怕被太子等人察觉出异常,所以一直隐而不发,在背地里较劲,直到这场仗打起来了,他才骤然发难。
宁怀诚声音艰涩:“陛下并非没有粮,相反,他派了粮出去,只是成王买通了运粮官,不需要丢粮,只说路途难行,无法短时间内运达……”
正是打仗的时候,后备不足,拖上一天,便有一天的危险,成王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却没把那些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他只冷眼看着宁怀诚收粮。
不止姜云瑶沉默,顾明月都沉默了。
半晌,她骂道:“什么人啊!难道戎狄打进来了还有他好果子吃不成?他非要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她就算没有读过多少书,也知道打仗是多么要紧的事情,那些将士在前线拼搏,为的不也是她们后方百姓的安危?后备不足,前线的将士得死多少人?少了这些将士,难不成叫这些百姓上前线么?
若人人都像成王这么做,不出一个月,戎狄就能从边关打到中京城了,到时候成王是投降还是怎么的?
顾明月狠狠唾了一口。
姜云瑶和宁怀诚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没有骂出口。
好一会儿,宁怀诚才开口说:“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意思。”
眼前这个小姑娘才不过九岁,他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两个人都是十分通透的人,一眼就能看清对方的心思。
姜云瑶说:“我知道,但我现在手里方便面的囤量并不多,原先只是想放在铺子里零售的。”就算是够便宜够方便,到底还是油炸的东西,也比自己揉面擀面花费更多,许多人只会买来尝鲜,并不会长时间购买。
她这铺子里方便面的主要销售对象还是过路的行商。
如今又添了边关的将士。
宁怀诚点头:“我料想你应该也没有多少,我想的是,先买你手里剩下全部的方便面,然后再花钱买你的配方。”
他顿了顿:“你放心,这个配方我只会自己生产送往边关的那一部分,不会向外售卖,更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他说得诚恳,姜云瑶反问:“你要在中京城找人制好了再送往边关?中间耗费的人力你心里有数么?为什么不直接把配方送到边关去,你的亲人在边关,他们应该值得信任吧?”
提起亲人,宁怀诚的脸色黯淡:“他们当然值得信任,我本来想的也是直接送到边关去,只是怕你不同意,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泄露了配方,必定会影响你的生意的。”
他又说:“再者,我的亲人虽值得信任,但他们并非专管后勤,而是拼在前线,方便面要批量生产,经手的人一定会很多,他们无暇顾及。”
他什么都替姜云瑶考虑好了,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她吃亏。
可有些时候,姜云瑶是愿意吃这个亏的。
她放缓了声音:“于我来说,其实并没什么所谓,方便面的配方泄露便泄露了,我手里也不止这一个配方能挣钱,边关的战事更重要一些。”
她的安危也系在前线。
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会打仗的,这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前线越安稳,她的生意才能做得更长久。
表面上看她亏了一些,可实际上她并不亏。
――她的良心甚至想让她把方便面的配方直接给宁怀诚,不必他付钱买。但那对于两个人来说,似乎会变得不太一样。
所以她没有提,宁怀诚更不会提。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她回头看顾明月。
顾明月接收到了信号,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上头正写着方便面的配方。
哪怕宁怀诚此刻心头积压着许多情绪,沉甸甸的一大片情绪里此刻也偶然出现一片不一样的空白。
他微微吸气:“看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他接过配方。
方便面的制作方法并不难,比较难得的也就是如何保存以及那些调料的配比,只是一张纸,写了短短几行字,在他手里却像千钧重。
宁怀诚把配方揣进怀里,又将随身带着的银票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低头瞅了瞅,有些惊诧。
她家姑娘出来之前可说了,这配方顶了天也就卖个几十两银子,因为只要有心,谁都能研究明白,调料配比虽然麻烦,但有些厨子尝尝味也能调出来合适的,说不定比她们调制的还好一些。
但宁怀诚给的可不止几十两银子,而是五百两的银票。
顾明月瞅瞅姜云瑶,又看看宁怀诚:“姑娘?这会不会太多了?”
姜云瑶还没说什么,宁怀诚先开了口:“不多,毕竟有泄露的风险,将来若真是影响了你的生意,多余的这些钱算是给你的赔偿。”
他目光澄澈:“也是谢你愿意把配方卖给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为着前线的军粮,他这些日子也找了不少人,甚至还去找了太子,期望他能够阻止成王在中间插手。
可太子知道了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他大约也猜到了太子的心思,不过是觉得成王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影响还不大,他要等成王把粮扣下,边关缺粮影响了战事,甚至影响恶劣的时候再出手。
以期借这件事情彻底将成王扳倒。
他们心里只装着利益,觉得这回戎狄来犯不过是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耽搁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即便是死了人,照样也会有人顶上。
他们站得太高了,也太久了,心里偏执,只在乎皇位,当然不会在意底下人的死活。
这样的皇子又怎么会有前途呢?
宁怀诚心内失望,却仍在为了前线奔走。
但能帮他的人寥寥。
他们各自为营,不过都在寻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因为上战场的不是他们,他们只在背后挥斥方遒罢了,没有性命的忧愁,自然也不会去担忧别人的性命。
可宁怀诚不能不担忧。
他一共四个哥哥,还有年纪已经大了的父亲都在边关,且都是领兵出征的将领。
他太熟悉他们了,遇上战事,他们只会冲到最前头去。
他身体羸弱,无法和他们并肩作战,更何况中京城里也不能一个人也不剩下,若是没了他在后头,他的父兄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鲜花着锦固然美好,雪中送炭才是难得。
姜云瑶会在这个时候帮他,他很意外。
印象里这姑娘除了赚钱和她的嫡母、姐姐以及身边这个小丫头以外,她很少对别的事情感兴趣。
宁怀诚并非有意打探,只是接触的多了,他习惯性地去了解她的过往,探究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了解过,自然也就知道她的为人。
懒散,只有碰到感兴趣的人或事情时才会有反应,或许有些人会以为她是猫一样的性格,但实际上她只是藏着利爪的老虎,看似眯着打盹,但凡冒犯到她头上,她会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
除此以外,她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情。
但不论她的目的如何,她都切切实实地帮了自己。
宁怀诚郑重地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姜云瑶眼疾手快地避开了:“不必。”
他们两个一个拜一个躲,顾明月却瞪大了双眼:“啊?你能站起来啊!”
她每回看见宁怀城都是坐在轮椅上,还以为他只能坐着,一点儿都站不起来呢!
如今看起来,他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的羸弱?
宁怀诚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解释道:“我并非是残疾,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平日里坐着能省力一些。”
不过中京城的大多数人好似都觉得他是残疾。
他管着司市,时常在外行走,人家看见他坐着轮椅从不动弹,只会以为他彻底残废了不能站起来。
朝堂上那些人也是如此。
兴许成王也是这么想的吧?
宫里的太医会定期替他诊脉,但他的脉象如何,洪昌帝并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们,所以连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并非真的残疾。
人家也不会主动提起他的残疾,不然倒好像是专门往他伤疤上戳似的。
顾明月会问,也不过是太诧异了。
这会听了回答,她尴尬地笑了笑:“那没事了,不过你这样一直坐着其实对身体也不是太好,我们姑娘说了,人呀不能长时间坐着或者躺着,不然什么血液流动都变慢了,而且会消沉意志,时间长了,便更不想站着或者走路了。”
这是之前太太病了的时候姜云瑶说的话,她一直记到现在,太太便是经常坐着不动弹,所以身体也没好到哪儿去――当然了,姜云瑶这个原来的身体也是如此,小姑娘绝食不吃饭,没力气动弹,只能长时间卧床,身体越来越虚弱,才会掉进水里就淹死了。
不然都是掉水里,为什么姜云玫没有出事?
这些话姜云瑶就不会说出来了。
顾明月主动给宁怀诚赔礼道歉:“是我的不是,不该问您这样的话,不过您最近瞧着憔悴了好多,也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你要是倒下了,你的父兄们可怎么办?”
宁怀诚没料到自个儿还能被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担忧身体,但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会多多注意的。”
他这几日憔悴也不过是心病,并非身体上的病。
他的三哥没了。
戎狄在城下叫嚣宣战,倘若置之不理,只会挫了士气,他三哥英勇出战,大胜而归,却在回城时被放了冷箭。
戎狄趁势压上,为了避战,关内只能选择关闭城门。
等到再出去的时候,连他三哥的尸骨也未曾寻到。
……
他眼里的悲伤太浓烈,顾明月也不知怎么的,跟着他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