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夫子摇头:“连学子们都这样想,将来这些人只怕要更加猖獗。”
顾明月从姜云瑶那儿倒是听了点话,此时也说:“那些人装模作样的,能哄骗人是正常。”
丹夫子闷闷不乐,觉得朝廷坏,学子们也愚钝,不知道关系利害,还没一个在外头做生意的小姑娘看得透彻。
然而看得不够透彻的又何止他们?
进京的这几个盐商成功招安,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和手头留下来还没卖出去的盐投靠了朝廷,同时还给皇帝提供了不少其他盐商贩盐的证据――当初时间太匆忙,宁怀诚暴露得也太快,查到的人虽然多,却不尽然,还有些藏得比较深的盐商没有掌控证据和把柄,他怕出意外,匆忙将查到的这一部分人递交给了皇帝。
如今这部分盐商投靠,又宁坏诚没有查到的那一部分供认了出来――当初宁怀诚去别院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
皇帝果然盛怒,招安了这一批盐商,又命人将他们供认出来的那一批进行了严查严惩。
虽然石青枫私底下和顾明月说不过是皇帝杀鸡儆猴罢了,他杀得也不过只是一批牵扯没那么广的,或者说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可还在中京城好好呆着呢。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连食铺里的客人们讨论的话题都是这个,主案人宁怀诚也被反复提及。
提及的后果是,宁怀诚遭到了暗杀。
这事是姜云瑶和顾明月说的,英国公府暂且没有受到牵连,甚至因为宁怀诚办完了盐商案,皇帝又把国公府的牌匾给还回来了,还没下旨,却已经隐隐透露出来了心里的意思,旁人也都心里有数,知道他在这案子里立了功。
但忌恨他的人不少。
短短几天,宁怀诚走到哪被追杀到哪,那些人身上没有带任何标志,请的是专业的杀手,一个个悍不畏死,杀人不眨眼,被杀被擒也干脆利落赴死,绝不让人抓到把柄,难免让人侧目。
最严重最光明正大的一次,宁怀诚是在去上朝的路上被刺杀的。
他的轿子就走在官道上,附近都是平民百姓,前后甚至还有和他一样去上朝的官员,那些人无处不在,冲着他的轿子就去了,眼里也没有旁人。
倘若不是那天宁怀诚早有准备,根本没有坐在轿子里,只怕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姜云瑶让顾明月最近不要再去英国公府。
那些人现在只是针对宁怀诚。若是一直没有成效,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迁怒别人,府里的那些人如今都也不怎么出门了,更加减少了对外的交际,姜云瑶怕牵连到顾明月。
这种时刻顾明月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宁怀诚还有手底下的人保护,当初老英国公还是给他留了不少的人手的,她能有什么?普通老百姓一个,可别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了,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因此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去英国公府,就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做自己的生意,旁人也不会联想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
只是她不去,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姜云瑶,夫妻一体,那些人动不了宁怀诚,难道还动不了三姑娘吗?
她心内忧愁。
好在有石青枫偶尔来给她递一些消息,暂时没有什么坏的消息,也能叫她有片刻的安心。
石青枫来的次数多了,客人们也都眼熟了,偶尔还会调侃顾明月和石青枫。
两个年轻人,瞧着很般配,家世也相当,过来人都能看得出来郎有情妾有意,便很有几分撮合的意思。
不过顾明月听姜云瑶的,她没有急着去捅破两个人的窗户纸,而是反复确认自己的心意,保证自己不是一时兴起,或者是“情势所迫”。
毕竟有些人可能当时并没有特别喜欢对方,只是有人觉得他们合适,所以经常起哄开些玩笑,彼此又稍微有那么一点意思,便满口答应下来了,答应得干脆,等到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当初并不是真的互相喜欢,只是气氛到了,便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
顾明月不想这样,怕伤了两个人的感情。
太在意也就太小心翼翼,彼此都不肯说出口,也就这么模模糊糊的相处着了。
石头的爹娘看在眼里,也不着急了,他们虽然有些忧心儿子的亲事,却也不是那一种一味只想着自己孩子的人,顾明月年纪还小,家中有没有长辈为她出谋划策,真要论起来还是他们儿子占便宜,他们两个也不想急匆匆的催着人家定下,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情,反倒委屈了人家姑娘。
如今顾明月也不像是完全没有意思的样子,那又何必催呢!
光阴如水,不过两个月的功夫,盐商这事渐渐平息下来了,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一条奏折震惊了所有人。
那几个被招安又回到江南的盐商,反了。
那些人当初被招安也不过只是权宜之策,主要是为了避风头,后来所谓的供认其余盐商也只不过是为了借着朝廷的手打压同行,收拢市场,就是吃准了皇帝不敢动手,怕影响朝堂的稳定。
如今人回了江南,就像鱼入了海,回了老家又开始占山为王了,又没有了竞争对手,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打着为百姓谋福利的名头更加过分,将盐价压到了底,打起了价格战,弄的官商都破产了好几个,囤积的盐也没有卖出去,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全都卖给了旁人,那些人又装作是正经商人,趁机压价收购,彻底把江南的盐税把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到了后来,开始纠集着当地早就投靠他们的官员开始影影绰绰地放消息,抹黑朝廷的名声,又说起前段时间的旱灾,都是皇帝不做人,触怒了天上才会招致祸害云云,扯着大旗预备开始造反。
反正事情一团乱糟,好些东西石青枫和顾明月说了她也不太懂,只能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听着。
她更加担心三姑娘了。
而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更不是心血来潮。
江南盐商一反,朝堂上的不少官员便开始落井下石,纷纷参奏起宁怀诚,好一些的说他办事不利,当初盐商的案子是他负责的,如今盐商反了,他自然也要负责任才对;坏一些的便毫无忌惮,将盐商反了的锅推到了他的头上。
他们说宁怀诚和盐商勾结已久,当初所谓的调查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局,目的是为了帮那些盐商扫清竞争同行,彻底把控江南,又开始造谣他收了钱、对英国公战死的事情记恨在心,存心造反。
参他的奏折和雪花似的飞到皇帝的案头上,都被压而不发。
旁人都说皇帝是动恻隐之心,不想严惩宁怀诚。
可也有人知道,皇帝根本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当初要招安的人是他,宁怀诚不过是他手底下办事的人罢了,如今事情已经出了,皇帝必不可能自己背锅,肯定会把事情推到宁怀诚的头上……
不少人摇头。
英国公府难了。
东宫。
太子烧了密信,火红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叹息,转瞬就变成了麻木不仁。
旁边的太监低着头一声不吭,静等着他的命令。
太子沉默半晌,才开口:“照旧吧。”
太监无声退了下去。
纸张燃烧殆尽,只余一点残灰,风一吹,这点残灰也都不见了。
第107章
皇帝本欲对参奏宁怀诚的奏折压中不发,他也是要脸面的人,外头的人都知道这事儿是他的主意,宁怀诚不过是个执行人,如今盐商反了,他若是立刻降罪,岂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朝臣的手上?
他只想守成,不想背骂名。
“后来呢?”
顾明月急得不行,催着石青枫分析:“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石青枫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大口水才道:“朝堂上吵得不行呢,都在各自站队,一派说要降罪,一派说是盐商的问题,反正吵不出来个什么东西,总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他没大当回事情:“宁大人简在帝心,估摸着也是小惩大诫吧?又不是他做错了事情,更不是他硬要招安那些私盐贩子的。”
照他看来,只要皇帝不想把锅推给宁大人,那些大臣怎么吵都没用。
可他心里这样想,却知道顾明月心里还在担忧姜云瑶。
三姑娘不让顾明月去英国公府,怕牵连到她头上,可这种事情哪是说不让去就真不担忧的?十年的情谊放在那里,她们早就摆脱了奴仆的范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姐妹和家人,如今家人可能有难,她又没法儿知道具体的消息――未知的恐惧最容易侵袭人心。
他想了想,说:“你要是实在担心,便去府里问问吧。”
顾明月抬头望向他。
石青枫表情严肃:“咱们当初能活下来也是因为被府里买下来了,论起情分,三姑娘对咱们实在不错,许多人只要签了卖身契,那便一辈子都是奴仆了,想要赎身都困难,咱们如今已经是自由人,全赖着姑娘当初慈悲,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
他摸了摸顾明月的头,严肃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明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让自己后悔。”
顾明月望向他。
他的目光深邃,全然注视着她的时候,很容易让她产生奇怪的错觉。
她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她知道自己或许喜欢石青枫,对旁人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几年她自己开着铺子,也碰见过不少人朝她献殷勤,图什么的都有,钱财、美色,某些人为了这些东西对她俯首作揖,变着法儿的想哄她开心,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可顾明月就是不喜欢他们,和他们说话只觉得厌烦。
石头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只有他能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有着打小的情谊,有着近乎一样的人生经历,在无数个想家的日子里,是他们两个相互扶持才一路走过来的。
可她现在并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心情说这些,她担心姑娘可能会出事。
因此,她只是匆匆地点了头,用力地朝英国公府跑去。
现在的时间太早,路上都没什么行人,本来顾明月是想买一辆马车的,但她问过价格以后就放弃了,马车太贵,养马的成本也高,她能买得起但不想买,因为觉得没那个必要。
可真到了要紧的关头,她忽地又埋怨后悔起来了,假如这个时候她有一辆马车,岂不是很快就能到英国公府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她这会儿也不可能临时去马市买匹马,这会儿她也只能认命的往前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大半个时辰才到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口。
让她不意外的是府门紧闭,倒是她常走的偏门门口还看有门的小厮守着。
彼此都眼熟,不必通报她就进去了。
到了院子里,她有些惊讶,她来得很早,平常这个时候姜云瑶应该没醒才对,三姑娘旁的情况还好一些,唯有一个毛病,她有些贪睡,总要比旁人多睡上半个时辰,原先为了给安氏请安坚持了一段时间,可每每早起都困倦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时间长了,安氏就看出来了,干脆推迟了请安的时间,就算姜云瑶嫁了人,也保留着原来的睡觉习惯。
可这会儿顾明月进了门,才发现姜云瑶已经起来了,而且整个府里的气氛都不太对。
人都行色匆匆的,跟着姑娘的几个大丫头都在收拾东西,小丫头们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有些疑惑,奈何竹香她们根本顾不上她,她只能自己去问姜云瑶。
姜云瑶正在收拾她的书籍,顾明月常来府里玩儿,一眼就看出来她房间里的摆设变了,许多她常用的东西都没摆出来,姜云瑶装饰爱放玉的,如今却都换成了金银器皿,而且数量少了不少,只不过房间里添了许多盆花花草草,外人多半也看不出来。
顾明月习惯性地帮着她收拾东西,手上动作不停,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忽然叫人收拾起东西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姜云瑶瞧见她,惊诧:“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别过来了吗?”
等问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话白问,这傻丫头心里装着她,如今碰上这么大的事,又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
想了想,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从头到尾给顾明月解释了一遍。
原来宁怀诚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从皇帝下旨让他招安开始,他心里就觉得不大得劲儿,只是圣旨难违,他又得保全英国公府的家人们,还不能太刻意,让皇帝发现自己的不对,又或者是让那些针对他的人意识到他想要退却,干脆将计就计了。
前面不让顾明月来英国公府也确实是怕将她牵连在其中,惹出什么麻烦来,也怕她们照常来往让别人看出不太对劲。
带口信的话又怕府里头有别人的内应走漏消息,干脆就别让顾明月掺和进来了。
姜云瑶面色忧愁:“预料到了情况是一回事,真到了这个地步又是另一回事了。”
顾明月懂。
倘若当初她一心一意地为了姑娘着想做事,姑娘反而一心想着坑她,他就是再衷心心里也是不得劲儿的。
“那姑爷怎么想的?”顾明月环顾四周,“难不成真要叫陛下流放了自个儿?”
要不然这着急忙慌收拾东西干什么?顾明月仔细看了看,那些常用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倘若她今天不来,估计也是看不出的。
左右都无人,那几个大丫头都相当聪明机灵,看见顾明月进来了,想着她们或许有私密话要说,早就把门关得紧紧的,自个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姜云瑶才说:“不是任由陛下流放,这是他自己求来的。”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英国公府对朝廷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也没换来个好结局,便是再热忱的心也要冷却了。
早前宁怀诚替陛下做了不少的事情,他打小受的家训教育便是这样,将生死度之身外,一切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生民百姓,所以哪怕父兄都战死在沙场之上,他虽然惋惜痛苦,却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在痛楚流泪过后,仍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哪怕父兄身后名并不好听,哪怕他在朝廷上也经常受到意见不合之人的挤兑,他都没有在意,只是一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同自己的先辈一样报效朝廷。
因为他知道,换成自己父兄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他这个时候处于他的境地都不会后悔。
可是光靠着这一片热忱之心又能支撑多久呢?
像姜云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顾明月的情分也是要慢慢培养出来的,顾明月最早到府里的时候,与她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个陌生人,顶多算是个有些同情心的陌生人,她那会儿不相信府里任何人,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才看上了顾明月。
而她对顾明月是怎么做的呢?把她当自己人是最基础的,平日里有什么都想着她,真切的思她所思、想她所想、急她所难,给她自由,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
她是把顾明月当半个女儿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