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之这才想起来昨天江和昌跟他说了什么。
原来是忘了这个。
他问:“江和昌呢?”
“他……”江老爷子磕磕绊绊,“我哪知道他在哪里,不是在家吗?”
江随之轻嗤:“他如果在家,您就不是这副打扮了。”
偷偷摸摸,狗狗祟祟。
一看就是坐了亏心事的样子。
此时此刻依旧被迫顶着草皮躲在蘑菇屋后面的江和昌很是焦躁和痛心。
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能成事儿的。
恰好这边营地第二轮比赛又要开始了,为了让自己从修罗场里逃开,不被波及,也为了让江随之离孩子们远一点,江老爷子主动请缨:“这次我带他们去,你们在这儿聊。”
他一只手牵着一个就走,拐杖都忘了拿。
其余几人:“……”
“聊什么?”Annie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那天在家门口的那个叔叔和如今的江爷爷,对她好像都挺忌惮的。
江随之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乐清面前,另一杯放在Annie面前,轻轻敲了敲杯壁提示她东西在哪,然后在乐清身边坐下:“江和昌昨天打过电话,想请你们吃饭。”
然后视线往周围轻扫一圈:“估计在哪猫着吧。”
乐清低声提醒:“当初你带着孩子们出国之前,跟他见过一面,你的那些钱也是他给的。”
Annie恍然:“这个我熟。”
家族旁支有很多整天无所事事的二代三代,时常在外面惹出一身风流债来,但她们家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尤其是那些为了钱为了权蓄意接近的人。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有些长辈就会出面拿钱让那些人离开。
但这些情况在Annie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她只是稍加思考了一下,便不在意似的懒洋洋笑道:“好啊。”
“竟然叔叔来了,就让他过来吧。”她说,“挺不礼貌的。”
一分钟后,穿着正装顶着草皮的江和昌面色凝重的在几个年轻人面前坐下。
他将自己的的草皮取下来在,整理了一下头发确保自己形象上还过得去,这才说:“以前的事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次来是想亲自请你们回去,哪怕江言不在了……”
啪嗒一声,江随之在小桌子上放下一杯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江和昌:“……”
自己说的话有任何问题吗?
他可是再三斟酌过很多遍的,以前以为乐清是孩子妈时就开始准备了!
“江随之。”乐清起身扯了一下江随之的袖子,“你跟我去看看哥哥妹妹。”
她觉得江随之在这里待着只会让场面显得更糟糕。
江随之一点都没有反抗,顺着袖子那点轻微的力道就跟着走了,虽然明明知道她就是不让自己在旁边捣乱。
但这种贴贴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是多久。
他沉默地跟在乐清身边,原本以为这人会说什么“不要这么跟你爸说话”或是“这样不礼貌”的劝解,但两分钟过去了,乐清还真的只是单纯在看两个孩子的比赛情况,像是压根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江随之将自己的衣袖往后面扯了扯,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乐清顺势放开手,回头眼神疑惑。
怎么了?
“不是要支开我?”江随之问。
“是啊。”乐清点头,“虽然我姐不记得了,但是她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会有自己的判断的,我们就不用碍事儿了。”
这可能也是江家人对于这件事从来都不掺和,只让江叔叔自己出面的原因吧。
江随之靠在旁边的树干上,闻言敛了下眸:“我以为你会问点什么。”
莫名的,乐清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扭过头:“那是你的私事。”
“你也是我的私事。”江随之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这次乐清却没有接话。
其实直到今天江随之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事,哪怕是他唯一的弱点。
以前她能把这个当做是两个人互相帮助,但现在却掺杂了其他感情在里面,她怕自己问得太多知道了太多,最后却无法抽身,对江随之不公平。
在她短暂的沉默后,江随之却忽然笑了一声:“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乐清某根神经仿佛被拨弄了一般,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这么说了。
江随之看着她轻抿的嘴唇,放缓了语调:“当然你可以一直这么下去,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逃避,但是……”
他顿了顿,含笑说:“我会一直踩着你的底线试探,你也要由着我这样吗?”
大尾巴狼轻叹:“那也挺不错,总有你没有底线的时候。”
这人怎么总是把一件正事说得那么不正经,乐清终于回头瞪他。
见状江随之才正色了点,他笑意盈盈地说:“我跟江和昌不像父子,对我来说他只是给了我生命的另一半而已,至于现在,合作关系更大于亲情。”
这件事乐清听老爷子说过,江随之从小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也是吃过不少苦的。
她忍不住问:“你很恨他?”
“不恨。”
江随之挑眉:“恨的前提是要有原因和交集,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过去那些年江和昌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忙着生存,哪里有时间去恨别人。
回到江家是为了江言,哪怕到现在也只是为了留下江言想要的江家,感情么,真说不上有几分。
就算他知道当初江和昌有自己的苦衷和想法,知道他也曾背地里跟那些邻居沟通过,否则他不可能吃到百家饭长大,但那又怎么样。
他无法共情江和昌的做法。
或许江和昌对他是有所谓的父子情的,但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认可,这份情都不算数。
以前的江家人,感情都很冰冷,也很畸形。
如果不是他强硬地从江和昌手里拿到了所有的控制权,或许至今江和昌都不会把当初的打算说给他听。
他们习惯处于高位,习惯性的不相信任何一个人,除了他们自己。
所以能够周旋在其中的江言不在后,江随之也不会惯着他们,要让他们知道抛开权利和金钱不谈,他们什么都不是。
这一切都在江雨的事情水落石出后被全部击碎,打破了他们一直引以为傲自以为是的平衡,才会自我反省。
江随之给不了他们的亲情,他们才会想要在孩子和乐清他们身上找到。
“或许在他们看来,现在的我也很陌生。”江随之笑道,“毕竟前几年在他们眼里的,只是为了能在公司站住脚的江随之。”
听到这里,乐清忽然有了种自己其实跟江随之是同一种人的认同感。
对他来说哪怕现在拥有得再多,那也是什么都没有。
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这时的江随之却忽然抬起一只手,他露出手腕上的表。
那块表是之前乐清挑给他的,现在他都一直戴着。
“但是我觉得你眼里的我,应该一直都是我。”江随之说,“就像你送的这块表。”
是他所有的表里,他最喜欢的那一款。
不是送给江氏集团的江总,也不是给孩子们的小叔,就是单纯给他――给江随之的。
江随之觉得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个细心并且很在意别人的人。
“其实……”乐清看着他的那块表,轻声说,“他们也不是不算了解你。”
“嗯?”
乐清:“爷爷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你是一个流氓了。”
“……”
江随之愣了一下,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的事。
“每个人都不会完美,我也是。”乐清望着他说,“但是总要变成比以前更好的自己吧,我在学习了,你不是也说了吗?你也会学的。”
她的神情和眼睛跟初见时一样,却比那时候多了几分清亮和灵气。
这时候的江随之才恍然,原来一直原地踏步的只有自己,她的确已经在一步一步地朝着她想改变的方向改变了。
“知道了。”江随之伸出一跟手指,是一直没能碰到的那一根,“那我向你学习,乐清老师传一点能量给我吧。”
“我看你拎着哥哥跑得那么快,他应该给你传了不少。”
江随之轻哼:“跑得快是因为乐清老师说奖品可爱。”
乐清的心像是忽然跳了跳,看着眼前人专注的眼神,想起了自己之前没做完的事。
本来也是要给他碰一碰的,就当是谢谢他了,现在也是补上。
她抬起手,在江随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
这次没有任何人打断她。
好像真的能传能量,不然为什么她的手指会那么烫。
“你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说。
江随之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将视线从自己的指尖强行挪开,他插兜轻笑:“说了也没关系。”
“是我自愿把所有事情都说给你听,想让你更了解我。”江随之语气轻松,好像对于把弱点交到另一个人手上这件事浑不在意,“自然一切后果我都承担。”
“乐清。”他声音又缓又沉,“我相信你,更超过相信自己。”
两个人站的这方天地此时此刻让乐清觉得有点发闷和不自在,低下头:“又开始胡说。”
“不信?”江随之抬手,“再碰我一次试试?”
“试什么?”
“再碰我一次,看看我现在能不能控制自己?”
乐清呆了一下,紧接着咬牙切齿:“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随之喉间发出两声低笑,他将手收回去,带着几分可惜:“你看,我不能控制自己,但你能控制我。”
这次乐清再没有给他继续发挥的空间了,转身就走。
而另一边的江和昌和Annie却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氛围,主要是江和昌单方面的,因为Annie根本不记得当初的事了。
还要请他把那天的情况复述一遍!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江和昌这一生除了家庭,也算是顺风顺水吧,却接连两次在这个年轻姑娘身上栽了跟斗,开股东大会时都没这么紧张迫切过。
这么一想,果然Annie才是当初那个“乐清”,这压迫感简直一抹一眼,他还不能拒绝。
听完后Annie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看不清喜怒。
这让本就心虚的江和昌更加坐如针毡,刚要说什么就听Annie懒声开了口:“您不该跟我道歉。”
“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我当初选择离开跟您没有任何关系。”Annie淡淡地说,“我只是为了他和两个孩子,如果没有您,在得知他面临的困难时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不然也不会瞒着他我怀孕了的事。”
她低声道:“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不会被人逼着做选择。”
除非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或许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和江言,都还没有那么成熟。
这一切或许都是某种必定的安排,就像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或许真正的乐清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而江随之也不会回到江家。
只是江言……
想到这个名字,Annie胸口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漫开细细密密的疼痛。
“我想去他的墓看看。”
如今两个孩子天人永隔,江和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改天我会带你去。”
说着就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自从那天知道Annie眼睛失明以后,他就把江言的遗照特殊处理过了,就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些念想。
Annie接过来摸了摸。
跟以前摸妹妹的照片感觉不一样,此时摸上这张照片,好像真的能把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脑海里逐渐拼凑出来,渐渐清晰。
是她想象中自己会喜欢的人的样子,成熟温和,让人很有安全感。
Annie眨了眨眼,将自己眼里不受控制的涩意忍了下去。
另一只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水洒落了一些在地面。
已经比完赛的两个崽崽牵着太爷爷和小叔小姨一起走过来,见妈妈正对着照片在往地上倒水,疑惑地问太爷爷:“太爷爷,妈妈在做什么?”
江老爷子熟悉这套流程,看到孙媳妇手里的照片,泪眼朦胧:“在祭……”
考虑到孩子们的承受能力,老爷子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祭奠她死去的爱情。”
乐清:“…”
江随之:“……”
他无声低头看向左手边藏着系统爸爸的崽。
追不到老婆和被老婆祭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哪个更惨。
亲眼目睹老婆祭奠自己的江言:“………………”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死,爱情也没有死,不用那么着急祭奠。
第74章
◎成熟的爱情是不依赖贴贴的(二更)◎
让江家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想到Annie居然一点都不生江和昌这个罪魁祸首的气。
哪怕是乐清都有些意外,她想如果是自己经历了这些事情,心里多少是会有些在意的吧。
去江家吃晚饭的途中两个孩子跟太爷爷和爷爷坐一辆车说话去了,原本乐清打算自己开车载着Annie,只不过江随之非跟了上来,说辛苦一天了,她再自己一个人开三个小时路不安全。
结果到现在都是他一个人在开,乐清干脆坐到后面跟Annie聊天。
听见她的疑惑,Annie笑了笑:“恩怨在意不清,如果真的要在意……”
她转头看向窗外,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如果真的很爱那个人,那最在意的不过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死也没能死在一起。”她说。
乐清很少见到Annie情绪这么外露浓重的时候,哪怕是见到两个孩子时她心疼或是自责,都没有像现在那样看起来孤独。
像Annie这样的人,哪怕是爱一个人也会倾尽全力去爱他的。
“时间还早?”Annie忽然说,“我想去他墓前看看,万一想起什么了呢。”
她更在意的是江言已经不在了,可是她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关于过去的事情。
回江家的路上拐到墓园比较顺路。
乐清引着Annie到江言的墓前后就站远了很多,看着一向高傲慵懒的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把江言的事瞒着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决策。
“我觉得她应该有权利知道。”她轻声说,“就像她说的,遗憾的是死也没能死在一起,哪怕最后你哥回不来,至少Annie知道他是一直存在的,不会再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