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乐清忽然有些好奇:“你哥应该没有失忆吧?”
江随之觉得没有。
毕竟这个人管天管地,还管他吃饭找老婆。
但从来没听他说过关于Annie的任何事情。
这人习惯报喜不报忧,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压力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没有。”他回答。
乐清:“那他还能帮Annie找回以前的记忆呢。”
原本江随之觉得自己也赞同乐清的建议,但这么一听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本来就话多,以后岂不是每天都要听到他碎碎念跟他老婆的甜蜜往昔了?
啧。
但换个思路,也不是不行,说不准还能学到点什么。
乐清越说越觉得这个事情可成,眼睛微亮:“你说以前我姐有跟你哥说过我跟她的事吗?”
说不准还能找到大家共同缺失的那些记忆。
见她眼里活络出过去从未有过的光彩,江随之又觉得自己不管是对谁的顾虑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希望能一直看到她这样。
而此时站在墓前的Annie,由于四周都是黑暗,带给她更多的是一种什么都抓不到的无助感,墓碑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
她拿出那张江言父亲给的照片,轻轻抚摸着碑上属于江言的这两个字。
脑海里一点点将那个人具象化,勾勒出他的轮廓。
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站在身旁,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脾气,哪怕她一再冷脸,那人都会锲而不舍地笑脸相迎。
黑暗无人巷子里,她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包,那人脸上挂着替她打跑混混时的伤口。
却依旧笑得温柔。
“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隔了很久,她听到自己的无奈却含着笑意的声音:“Annie。”
男人脸上笑意更深:“果然很酷。”
“虽然你听过很多次了,但现在应该郑重交换一下名字。”他伸出修长的手,“我叫江言。”
那双手比她向来冰冷的手要温暖很多,让人记忆深刻。
Annie不自觉抬起自己的手,只是现在只有傍晚微凉的拂在指尖,她很久很久都没感受到那个温度了。
“江言。”
她轻轻喊出口,是自己从未说出过的,标准的中文。
“江言,你不要跟着我了,你惹不起我的。”
“江言,你每天都很闲吗?”
“江言,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江言,明天来听我唱歌吧。”
“江言,你赢了。”
铺天盖地的江言两个字沾满了原本空空荡荡的回忆,连带很多模糊的记忆都一点点满溢出来,那个人的身影和笑脸也渐渐铺开。
Annie的手轻轻落在照片上,笑了下:“江言啊。”
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记忆中那个男人坐在她的重机后座,她回头给他戴好头盔,轻轻敲了一下:“江言,你害怕吗?”
那时她为了赢得奖金跟人打赌在盘山公路上赛车,每个人的后座都要带一个人。
比的不仅是骑者的技术的胆量,还有后座那个人。
那天下了班的江言匆匆赶来,还穿着他那身一丝不苟的蓝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站在一群五颜六色的骑者中格格不入,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而她也在远远的看着他。
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长腿一跨,一言不发地上了她的后座。
一身红色的女骑和一身蓝色的总裁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周围尖叫声一个比一个刺耳。
在震天响的尖叫声中,Annie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回头将另一个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问他害不害怕。
她听见江言含笑的声音:“怕什么,要死也是一起死。”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那天的盘山路是她跑过最长也是最短的一条路,能感受到身后的人紧紧圈住她的腰,在冲破终点线的那一刻,她车尾甩停。
耳畔听到江言含笑的声音:“你赢了。”
Annie也跟着笑了会儿,然后回头摘下了他的头盔,对上那双眼镜下的眸子,几秒后再次摘下他的眼镜。
在主动吻上去的那一秒,她听见自己说:“你也赢了,江言。”
她在满山的车灯和所有人狂欢的尖叫声中,与他定情。
直到死前,都不后悔。
乐清在外面看了很久,看到Annie低下头后有些担心,走上前:“姐。”
“嗯。”Annie应了一声站起来,将照片收好,“走吧。”
听到她字正腔圆的中文,乐清瞪大眼睛。
姐夫还能治疗疑难杂症呢!
她惊喜地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大部分。”
至少关于江言的那些,她是都想起来了。
乐清又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姐姐的回忆不是一片空白了,失落的是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可两人愣是没有把以前的事情完全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墓碑?
乐清这一刻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叔叔说过早些年在孤儿院的乐清五岁就死了,那她的后事和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
如果能看到的话,是不是也都能想起来了。
这件事江叔叔可能知道得会更多一些,回去可以多问问他。
回去的路上,已经不用再费力用英文交流的乐清兴致勃勃地问:“那你跟江言哥是怎么认识的?”
还在前面尽职尽责的江随之牙真的很酸。
面都没见过,见个遗照都能叫江言哥,直到现在每次叫他却都还是江随之。
难道是因为自己名字是三个字?
呵,连个批发哥都不如,批发哥还叫江哥呢。
Annie仔细回想了一下:“碰瓷。”
碰瓷?
应该是江言被碰瓷,他开出去的车从来没下过七位数,被碰瓷也丝毫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每一次江言都是直接让助理报警处理,只有一次例外是他遇到了Annie。
接完夜场的Annie实在太累,担心出现意外便没有骑车,而是想打车回家。
没想到才走到街边一个不注意就摔在了旁边停车位的车前。
那时的江言也刚应酬完,正坐在车里等司机去买解酒药。
看到自己车前慢慢爬起来一个女人时十分无奈,只好亲自出去解决。
两人第一次因为这个误会闹得还挺不愉快,Annie被误会了也很生气,抽了十块钱放在他的引擎盖上表示自己的愤怒。
不能再多了,多了就亏了。
江言可能也是没有想到会有人用十块钱来赔自己,愣是傻站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但是人家已经打车走了。
后来再遇到是江言跟合作伙伴来酒吧谈事情,在二楼一眼就注意到了台上唱歌的人是谁。
不得不说,Annie真的是人群之中最显眼的人,有不少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她。
而她唱歌时跟下了班时的疲惫很不一样,整个人慵懒又很有魅力,而这一次出去再遇到,她长腿一迈就上了那辆很酷的重机,戴上头盔绝尘而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从那以后江言有意无意都会去那边谈生意,一次又一次地去了解这个人。
却没有一次是正面交集。
主要是Annie来去总是匆匆的,来了就唱歌,唱完就走,谁都没有搭讪机会。
江言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唱完歌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吧台点了一杯酒,自己喝。
虽然平时看着这个人随性自由,但江言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孤独感,很吸引人,那也是他第一次上前搭话,借口还她那十块钱。
但Annie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江言也就默默在她身边坐了很久,直到她离开。
两人维持这种诡异的平衡很久,直到偶然遇到她下班后被一些喝醉的混混拦住,才有机会第一次搭上话,知道她的名字。
“Annie?”乐清疑惑,“那时候你就叫Annie吗?”
为什么江叔叔说她叫乐清?
Annie轻轻皱了下眉:“不。”
“只有在江言身边,我才是Annie。”
因为不想用乐清的名字去参与自己那段意外的人生,所以她第一次告诉鼻青脸肿的江言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动心的时候,她只能是Annie,那是她驻唱时的名字。
乐清点点头。
对于自己的名字被占用这件事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压力大的应该是Annie,因为她好像很努力地在替自己过完那个早死的小女孩没能过完的人生。
“江言哥他……”乐清斟酌了一下语气,“好像就是嘉嘉的系统。”
陷在回忆里的Annie倏忽愣住:“什么?”
“江随之说的。”乐清指着正在开车的人。
后者:“……”
不知道怎么个事儿,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是被孤立了。
“嗯。”他应了声,“他承认了。”
愣怔过后,Annie却忽然笑了。
怎么说呢,她并不意外。
乐清悄悄把自己跟江随之的打算跟她说了一下,也算提前给她打一个预防针。
出乎预料,Annie并没有想象中情绪那么激动,或者那么在意江言最后能不能真的再一次活过来。
她轻笑:“如果一开始就做了最好的打算,就等于给自己埋下一颗明知道它会随时会炸掉的地雷,我能接受失去,但我接受不了有预知的失去。”
如果一开始就不抱有他还能再活过来的期待,等到结局到来的那一天她是能继续活下去的。
但如果抱有了期待,她就要再一次承受失去江言的痛苦,余生都会。
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妹妹。
并不是当初那个只剩自己的Annie了。
她怕自己崩溃。
“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告诉孩子们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被江随之认出来,他或许永远都不会说。
这个人啊,有时候话多到让人觉得烦。
但很多时候,他从来不会说别人不想听的话。
“那要告诉他你知道了吗?”乐清问。
Annie挑眉:“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乐清摸摸耳垂,她并不是很懂这种小情侣的把戏。
但是她觉得Annie跟江言看起来好有默契的样子,两个人好像都对彼此充满了自信。
这就是爱情吗?
哪里跟前面开车那个人一样,整天动不动就想贴贴,一点精神层面的提高都没有,成熟的爱情是不依赖贴贴的。
乐清觉得自己悟了。
回到江家以后,两个崽崽都已经昏昏欲睡了。
一人开着一辆迷你版的小兰博基尼一左一右等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直到见小姨的车从外面开进来。
“来啦来啦!”小乐嘉打起精神打开车灯掉头,“给妈妈和小叔小姨带路~”
爷爷说过妈妈和小姨是第一次来家里,所以不认识路,需要他们指引的。
江随之也有意降下车速,以龟速跟在两个崽身后,由着他们带着进了车库。
江家的车库很大,各式各样停了很多的车,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前面那一排小小的车位,一看就是大车位给改的。
两个崽崽轻车熟路就把自己的小跑车安安稳稳停在了车库里,而旁边还有各种各样的迷你版轿车,宝马奔驰宾利,还有些车标乐清根本认不出来,甚至还有挖掘机。
小小年纪居然就拥有这么大的“财富”了。
乐清叹为观止,可想而知在江家这段时间两个崽过得有多开心。
小乐嘉停好自己的小跑车,还有模有样地按了锁车键,然后牵着妹妹跑到了妈妈和小姨跟前:“妈妈和小姨去哪里啦?”
Annie:“见了一个朋友。”
她蹲下身,先是把妹妹抱在一边怀里,摸了摸她的脸,循着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小乐嘉顿时瞪大眼睛举起手:“我也要啵啵!”
“就是!”江言在他脑海里也很激动,“要两次!”
“一次就够了叭。”小乐嘉还是很知道公平的,“妹妹一次,哥哥一次,这样才不会偏心。”
江言:“……”
那他也想要怎么办?
他说:“叔叔也想要妈妈亲亲。”
在小乐嘉的心里,啵啵就代表着喜欢,系统叔叔想要妈妈啵啵,那也是喜欢妈妈!
“叔叔也喜欢妈妈吗?”
他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系统叔叔的回答。
“叔叔很爱妈妈。”
“可是……”小乐嘉十分为难,“叔叔不是说,你和我们不一样,是碰不到的。”
他天真回答:“妈妈啵啵叔叔没用。”
江言:“……”
这臭小子现在又不倔了?
这是该你举一反三的时候吗!
他正要想办法反驳一下过去说的话,但Annie已经朝崽崽招手了。
“过来。”Annie说。
哥哥激动地朝妈妈靠近,刚要跟妹妹一样埋进妈妈怀里,就被妈妈抵住了脑门。
他眼睛亮晶晶:“妈妈要啵啵我了吗?”
回答他的是妈妈软软的唇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小乐嘉刚要一本满足地抱住妈妈,忽然又察觉到妈妈再次在自己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咦?”安安嘟嘴,“哥哥为什么可以啵两次!”
Annie勾唇:“因为第二次不是给哥哥的。”
小乐嘉疑惑:“唔?”
啵在我头上,但不是给我的?
还能给谁?
Annie在自己吻过的地方轻轻抚了抚:“给妈妈很爱的人。”
妹妹和哥哥纷纷指着自己异口同声:“是我!”
而小乐嘉却发现自己脑海中的系统叔叔在短暂的安静以后,忽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克制不住的低笑声。
“叔叔,你笑什么?”
就好像每天得到了幼儿园老师盖章的妹妹,系统叔叔的声音隐约又那么几分N瑟:“笑叔叔又活过来的爱情。”
小乐嘉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而妹妹看到站在妈妈后面神色难辨的小叔和小姨,也觉得很奇怪。
小姨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小叔为什么看起来……很嫌弃的样子。
噢!
一定是今天安安没有做小叔的嘴替!
妹宝抱着妈妈的脖子,脑袋朝后扬起:“叔叔也喜欢小姨,叔叔和小姨也啵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