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时,莫姚春一又眼熠熠生光,眼里尽是对未来期许的光芒:“儿不愿脱离娘亲关系,逐用了外祖家姓,对外宣称申城刘家远房亲戚。”
说起来这方计谋还是通过柳文安所得,只可惜......莫姚春有些遗憾,眼下她以男装行走,待她恢复男儿身后,便要远离京城,此生与他不能相见,只能遥祝他仕途顺逐,他年娇妻美妾在怀,儿孙满堂。
她的祝福柳文安并不知晓,正堂里柳西郡一口饮尽杯中温水,长出一气叹道:“我在城内打听了,实事并不如那些人说的那样,什么满城尽是灾民。”
在外跑了半日的柳西郡扯着袖子往嘴上一擦,一屁股坐在椅上直喘气:“省城是被人流民军冲过一波,但流民人少,没聚成势,被城内民众齐心赶跑,但城内富户并不如刘老头说的,全都走得差不多,他自个本身就是乡壕,城外有一大片庄田呢。”
“要我说你就太过多心”柳西郡不明白自家侄儿在忧心甚?申城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将军做镇,缺粮他们自己就能想办法,他操什么心呢?侄儿干这么多活也没见着秦王给个官做做,忒吝啬了。
眼下还想搞什么迂回法子,想让城内白民主动捐粮,自古以来那个白民会主动捐粮?要他说直径把要粮一事推给那李偏将,刀一出自然有粮,那家那地不是这么做的?你柳文安非要做个显圣,也得看满城白民会不会承你这份好意?
“堂叔”柳文安垂眸摩挲着手指轻叹:“若还在洪屯,有军队抢你粮,你心如何?”
“我......”柳西郡泄气地缩在椅内,垂着脑袋道:“我有甚么办法,总不能用肉肚皮去撞刀口罢。”
别说军队,前些年又不是没有衙役下乡征过粮的,那时当,那个村家家户户不是举着锄头对持,可有甚么用?上头说要纳粮,当官的就敢地皮给刮上三层,把粮交上去,自己摸把油,既能升官又能发财,除了倒霉的乡下人,谁不嬉笑开眼。
看着堂叔怏怏不语的样子,她不禁想起那位图书管理员,她仅想改变一个小小的征粮方式就连身旁人都反对,那位能踏破积累千年的封建思想,叫天地焕然一新,不知经过多少艰难和仿徨才终见曙光。
心中闪过那位管理员的身影,柳文安提气抹了把脸,轻轻地吁了口气:“所以才要改变啊,堂叔,我们本身就是泥腿子,又何必去为难同是泥腿子的人呢。”
况且将要粮一事推给李偏将,那她又有什么用?一个只有几分孝名的人能爬得到高位?报得了仇?
待堂叔走后,柳文安揉了揉一直发疼的四肢,待疼痛缓解几许后,才慢慢走到井院里,负手望天,她身怀奇力,又正值按直她身体抽条的时候,没逃荒前家里虽不富裕,但每三天总能沾浑,营养总体能跟得上,蔬菜饭食也能填满肚子,自逃荒后饿一顿饱一顿,晚上歇息时浑身骨头就开始发疼,阵阵疼意从骨头缝里渗出,像把寒刀一刀刀地刮在肉皮上,也不知要撑到什么时候。
有时又觉得她能穿越很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她就会醒来,睁眼就看见老头跟小弟在病床便嘲笑她,居然会被爆炸波及晕过去。
她想,如果有穿越联盟的话,大概她是混得最窝囊的穿越者了。揉揉鼻子,收拾好意外跑出来的伤感心情,柳文安一甩袖子转道去了后院厨房,去查看晚今晚宴情况,又着人请了李偏将说话。
夜明星稀,贰月底的晚风仍然带着丝丝凉意,昏暗的豆油灯摇晃在房里,忽明忽暗地照映着屋内的众人,六位被柳文安邀请过来的乡壕盯着桌上几盘粗粝的饼子半响不语。
没见着肉,没闻到酒,连咸菜都没见着一根,比城内平常百姓家设宴还要简陋,这柳主事到底想作何?看不起他们何必设宴邀请他们来此?
柳文安举起小盏酒杯,起身环视众人,笑道:“怎么?是安那里做不得好,让诸位长者心情不畅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瞬间席上笑意盈盈,众皆举杯恭贺柳文安李偏将的到来,为国为民,甚是辛苦。
一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谦后,柳文安笑意盈盈地把水杯放下,招呼众人:“来来来,大家尝尝,从申城抢救出来的粮食做得饼,大家尝尝与本地味道有何不同呀!”
这个时候的饼其实是蒸饼,将面团发酵后蒸出来的饼,类似于现代的馒头,当然,味道肯定比不上馒头的松软香甜,干透前偏软能入口,干透后较硬耐嚼,时间就了就可以用做作奥运会铁饼项目中的饼,耐扔耐砸,质量非常好!
现在桌上拜访的就是耐嚼的硬并,几位衣衫整洁的来客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尝从未吃过的饼。
“嘭”李偏将手往桌一拍,方脸下沉,显得凶神恶煞:“怎么,各位看不起我兵卒子?不愿吃军中食?”
“不不不”
“没有没有”
“误会误会”
不知道两人肚子里卖什么药的乡豪纷纷捻起饼小小地咬了一口。
见他们动了,柳文安食?屈扣桌面,笑得很是亲和,看着他们语气关切:“怎么样味道如何?”
见众乡豪低头不语,柳文安笑笑,摇晃着小盏酒杯,语气温温和和地插了几一刀:“须知就桌上硬饼,四皇子与九皇子也吃不到啊!”
第56章 自古传统
看着眼前连四皇子九皇子都吃不上的粗饼,众乡豪一顿,低垂了眉头相互暗自打着色,下首的李偏将瞧他们眉眼乱飞的状况,只觉柳文何必大费周章,设什么宴?只接请桌上几人吃顿刀子面,什么粮要不到?
几息后,以刘老为首乡豪眼眸里定好主意,齐齐地将面饼搁回盘里,张嘴纷纷指责道:“那铁勒不是人”
“对,若不是他们大举攻进,申城何以城破?”
“幸得苍天保佑,铁勒退了”
......
总之,个个乡豪为申城遭遇义愤填膺,就是不接柳文安的话茬,桌上这宴他们看明白了,宴无好宴,姓柳的就是想从他们手里掏粮,在坐没走的,那个不是手里握着大片田地舍不得丢的?他们要不是不放心把家里交给奴仆,早就跟着家里其它人去避难了,怎会坐在这?
说了一阵,席间静得可怕,没有柳文安继续搭话,他们拒绝诉苦的戏压根就唱不起来,屋内静默半响,诸位当家作主的家主们睁大眼睛你看我我望你,突然卡了壳。
柳文安玩着手中酒盏,靠在椅背上散散地撩起眼,慢悠悠地扫过昏暗灯光下的油面乡豪,僵硬着张脸,偏偏还耸拉着半截眼帘作慈悲,一个个的跟庙里座上的塑像,衣衫光彩,内里实则脏泥填肚,省城虽不大,土地却比较肥沃,产粮在整个晋陇道算得上是顶尖儿,这此又无世家豪族,那么,柳文安嘴角露出一抹晦暗的笑意,前朝余孽为何放弃这个地方?
觉得地远名字不好听?
还是觉得众乡豪眉目清秀不容侵犯?
席上气氛凝重得压抑,李偏将一大老粗有些受不了地给柳文安打眼色,看得柳文安心底暗下,放下小酒盏摸着下巴打破凝固的气压:“都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诸位说得对啊,那铁勒就是不是人,将申城破坏得一干二净,唉,说不得后续会将幸存的人迁至省城,分田分地呢”
“什么”
“什么”
分田分地触动在座所有人的敏感神经,藏在桌下的手一抖,脸皮尽绷了起来,拿着眼神飘向刘老身上,只望着他能出头问个究竟。
在众人希冀的眼光下,刘老耸拉的眼皮子抖了抖,浑浊的眼珠子微动,声调拉得老长:“贤侄勿说玩笑,申城军用城池,怎么会将人迁到咱们小小省城。”
“唉”柳文安心中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喝完杯中水,才张口解释:“正因为是军用城池,所有不让普通人居住下去,王老将军提议将申城全面军化,只让屯兵入住。”说着将手中小盏酒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环顾一遭,面上带着几分笑容:“李偏将你说是不是?”
被抓来作陪的李偏将一愣,迟疑道:“目前不是还未定吗?”
是没定啊,可是有这个相法就代表有实现的可能啊,申城有许多勋贵家族,若让他们迁族总得给点补偿吧,展开舆图一看,离申城最近的就是省城,而且省城地处平原,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在加上省城不也空了许多,正需要人迁移安置,两相结合,岂不很好?
好个屁!
在座的乡豪几乎想破口大骂,省城土地是肥沃,可是早被他们祖辈瓜分完了,迁进来的勋贵的地从哪来?城内的白民有几亩地?还不是要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说到底,省城旧豪比不上勋贵,人家跟着高祖打江山的祖宗还在呢,他们自己只能在省城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人家亮刀子,他们除了哀嚎外也没撤,自个有几斤几两重,他们清楚得很。
他们不过是占着世代经营的便利而已。
“唉,秦王苦呀”刘老捻须长叹,他一出信号,其它人纷纷跟上,皆表示皇子能亲往申城是申城百姓之福,有此皇子乃圣上教得好啊,说到情深处还扯着袖子擦拭眼角,以表皇子涉险行为着实让人感动。
坐在充沛的感情戏里的李偏将脸色有些发青,他觉得自己不该坐在这里,应该坐在桌底,瞧这几个老货演的一出出的,京城里春和班都没他们唱得好。
李将军思忖,他们都哭到高祖了,那他是不是也应该随大流哭一哭?
正犹豫着就听见柳文安拍了拍手:“哎呀,咱们今是聚宴,是安不好,尽说辛苦事”
等众人他们情绪似乎稳定下来,柳文安才笑着道:“过几日安还要派人将那车粮食送往申城,唉,安手中人手不够,届时还要向诸位借借人手呀!”
说完又扶额自顾长叹:“前朝余孽一作乱,整个晋陇道不知缺多少官员小吏,说不得还要征辟有德人士呢”
无心的话说完,柳文安毫不留情地起身赶客,将桌上没动的硬饼热情地送到他们怀中,让他们回家再自己慢慢品尝,习惯了办事都要推拉一番的乡豪,那里见过主家赶客的行为,直到出了衙门,都还能听见柳文安言望诸位在申城迁移时多加配合云云。
听到特意加重的‘配合’二字,众乡豪心里不禁暗道:这银发红眼的小子,看着憨厚,实际坏得很!尽耍他们这些老头了,跟进城前见之判若两人,活了一辈子,没曾想临老还看走了眼。
待人走尽,李偏将才一脸疑惑地望着柳文安:“将军真说过要迁城?”
他记得没有罢?申城虽算军用城地,可又不是边境,需要时刻提高警惕,真化为军用地,东西两道通信可就难了。
柳文安捏了捏有些发冷的手腕,慢悠悠地坐回半明半暗的灯火里,坐在让人看不清神色,淡淡道:“哦,我提过一句,要不要将申城百姓迁至他方,王将军讲容后再议”
“那......”李偏将赫然回头惊讶道:“那你?”
迎上李偏将不可置信的神色,柳文安勾唇一笑,红眸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有些妖异,非常坦率地说她又没讲这话是王将军说的,只是说或要迁走申城百姓,本就未决定,若有人当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她也不是给了甜头吗?要不要去见秦王就看他们能拿出多少诚意了,毕竟若无这遭祸事,他们一辈子窝在省城,也见不到皇子将军,若他们配合,有了捐粮名头,朝廷一旦征辟官员,说不得还能挤上士族一流。
那些人,不亏。
至于为何要把他们这么急冲冲送走?废话,她手上没一点筹码,全是虚头八脑的幌子,让他们在这呆久了,问得多了,她该怎么回答?
对方是人精,不是神经,说得越多,漏洞越多,只好出此下策。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筹粮?
藏入昏暗的柳文安嗤笑一声,当然是她知道秦王要不到几粒粮啊!去其它地方调救济粮?哪有粮可给他?
柳文安在申城把历年粮食相关的数据看完后,就大略猜出燕国能拿出的救灾粮食极现到底有多少,到了省城看完税收数额后更确信了这点,燕朝才成立多少年?不过两代,百年都不到能有多少家底?整个晋陇道都处在水深火热中,真要让处处救灾怕不是要把燕朝积蓄掏空?
要为今后实权铺路,别人能干的她能干,别人干不了的她也能干!
李偏将惊讶地看着柳文安,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可深究之下却不犯忌讳,想到此处,李偏将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豪爽一笑把胸口拍得震天响:“原本的我打算就地征粮,既然柳郎君有谋划,本将定会配合,郎君若有需要,找本将便是。”
“那就先多谢李兄了”
“好说,贤弟”
第二日一早,莫姚春起床就看见自家亲爹在厢房门口转来转去,见到她连伸着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往后张望,没见到想见的人顿时失望起来,怏怏道:“你娘呢?”
一旬多以来,莫正涵缺吃少喝,人又胆小,整日担惊受怕,时刻挣扎在命运的边缘,如今好不容易遇见让他心安的婉姨娘,恨不能时刻挨在她身旁。
莫姚春将门掩好,朝他做了个闭声的手势,悄声道:“正睡着呢,娘亲提尽吊胆那么久,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别干杆在这打扰娘亲休息!
“哦,是是是”削瘦许多的莫正涵连连点头,搓着手局促道:“是该让她多醒会,我先去厨房拿些吃的,免得你娘......”
不对,刚转身的莫正涵蓦然睁大眼,刚想老调重谈不对称姨娘为娘,就迎上二姐眼底的冷然,慌忙地垂下眼急急地道了句:“我先去厨房”
见人踉跄着走远了,莫姚春才回冷漠的目光,自径去了前堂继续登记人口成册,不一会便察觉不对,为何到府百姓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甚至还有一大娘慈爱地拍了拍她,问她是否许了人家,她家侄儿是有德君子,差一年冠礼,堪称良配。
如此隐晦又直白的语言吓得莫姚春手一抖,原本秀气的字迹瞬间一歪,成了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