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真挚赤城的话让顾将军一叹,原以为柳文安假借粮种求财,后又听得那赌气之言,便认为此人是欺世盗名之辈,没曾想到对方真有济世之心,想到自己亦是泥腿子出身,脸上显出几分动容,沉默片刻还是给了柳文安解释的机会:“你想如何努力?”
柳文安赶忙将自己计划小声地道出,无论各方反应皆做了备案,顾将军听罢低头思索片刻,才慢慢道:“按你之计,倒是两方不得罪”,想了想承诺:“本将军会配合你”
只要计划得当,倒能做到他说的共赢局面,顾将军自从黔首军卒跻身为偏将后,不愿再回想从前猪狗般的生活,既然柳文安想伸手灾民一把,他也乐得搭手,再则...顾将军将眼神落到跟前白发红眸的柳文安身上,若行事真出现差漏,自有眼前人顶着,从头到尾,他只奉王老将军之令配合对方行事而已。
打定好主意的顾将军伸手拦住准备作揖的人,言语带笑:“都是为民,何须如此客气?”
达到披此目的两人把酒言欢,直到夜色深重,酒气熏人时,两人才依依分别:“将军慢走”
“柳大人勿送”
摇摇晃晃地回到膳桌旁的柳文安,那里还有醉酒姿态,借着跳动的橘色烛光,柳文安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烧刀子,赤红的眸子被刺激得溢出水光,想到自己发红的眼,不由掀开衣袖看向还淡粉不退的皮肤,在完成摔死人马壮举后,重压下她血管爆裂,鲜血浸出皮肤,成了个诡异的红娃娃,而今鲜血不在,只留下淡淡粉红积压在真皮下,等待时光慢慢消散。
还好...柳文安笑笑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幸好脸上消得快,否则他真成了传闻里的妖怪,未来若坚敌过多,怕不是要重温一遍小时差点被火烧死的感受。
唔,加上自己一身神力,越看自己越像妖怪怎么破?柳文安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将碗里的酒倒入口中,感受到喉咙里的灼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意把酒碗搁在暗色桌上,又将土色红叶酒瓶放置另一边,最后将圆肚酒瓶提到桌上,形成三角之势。
碗代表自己,除了空有名头外,无兵无权,是个人都能将她架空,不过...柳文安伸手抓起旁边盘里的蒸饼,撕下一小块扔进碗里,顾将军暂且与她一方,所以她也算有兵可配合,还有其它吗?柳文安垂眸片刻,又撕下大块饼身放入碗内,申城省城两城民心,能为她所用,所以...将剩余的饼放回盘里,看着桌上不再是空空如也的碗,露出个真心的笑意。
这么一看,自己好歹也不算是单打独斗呢!
置于...柳文安把目光移到代表省城乡豪的土色红叶酒瓶,伸手将它拿起来跟酒碗放到一起:“根据堂叔打探的消息和顾将军的反应,世家二字对于世人的威慑不下于朝廷”,不对,柳文安偏头想了想,在世家当地是说话权是大于朝廷才是,否则堂叔也不会一听世家便如此态度,她想让世家为跳板,那么就要改变原有想法,不在让乡豪独斗世家,而是...柳文安双手抓起碗和红叶酒瓶,直径撞向圆肚酒瓶,‘嘭’的一声,可惜,柳文安遗憾地放下手,齐力撞击下也只让圆肚酒瓶翻在桌,溜溜地打着转。
柳文安惨白的指尖按住桌上旋转的圆肚瓶,悠悠地叹口气:“知敌情报太少,打不过啊,省城那几个老家伙居然耐得住?”
如果亳州谢家先跟她通了风,她定会跟谢家合作将省城乡豪抄家收田,毕竟省城自农耕田几乎都被他们收了干净,算得上省城土皇帝,即便谢家也想圈地为私,好歹身处新地,需要适应时间,她也趁此机会周转一二,保得部分耕田,谁知啊...柳文安再次长叹,亳州谢家看不上她。
想到有几十亩田地的于老头都弃地逃荒,柳文安就忍不住轻叹:这破朝廷不拿出雷霆之势将前朝余孽给灭了,再安抚民心,治理旱灾,怕是要被走上绝路的民众给推倒重来了。
柳文安懒洋洋地提起酒瓶就往嘴里灌,结果喝得太急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直到脸色咳得通红才深喘几口气,开始恢复呼吸,烦躁地将酒瓶扔到桌上,揉了揉额角,踉跄地进屋草草地洗漱倒在床上,沉沉地入睡。
第二日柳文安还在宿醉,就被门外差事吵醒:“大人,省城又来人了”
“不见”柳文安迷糊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耐烦道:“是原先那帮人就让他们自个回去”
做不了主的人,有啥好见的?有这个时间不如歇息歇息睡个懒觉,补充精力,养养身子。
“大人,来者是省城刘家、李家等乡豪”
“嗯?老家伙来了?”柳文安瞬间清醒,抹了把脸朝门外道:“带他们去厅堂候着”
慢悠悠地起身,仔细地洗漱完毕,又细嚼慢咽地用完早食,这才去见已等候一时辰刘老等人:“让几位久等了,不知诸位找本官何事?”
柳文安表情冷淡地入座,端起茶盏浅浅沾了个皮,才缓缓开口:“若是亳州谢家迁族一事,本官亦是无能为力。”
早有所料的乡豪并不意外,谁不知柳大人出身单薄,又只暂代两城事务,按常人做法,不插手他们之争才是上策,可偏偏他们在第一次告求时,柳文安收了礼,给了他们官衙插手希望,再则得知谢家买地部分真由让他们愁云满脸,因此听到柳文安直拒绝,中年挺肚乡豪急忙道:“大人,谢家可不是迁族,而是分宗”
“哦?”
毫州谢家连绵四百余年,其宗族在毫州金庸城,家势众大,分支极多,堪称半个金庸城都属谢家!自去岁入冬后,不知怎么的,竟传出宗主与其它脉宗不和,到前矛盾彻底爆发,谁来调和都不行,据传谢老长者怕再争下去引发内斗,逐提议亳州金庸城一分为二,主宗在金庸城,其它脉宗迁至离金庸城只月余路程的省城,以此守望相助。
柳文安当然知晓是分宗,迁族只是假消息让乡豪彻底跟谢家对上而已,但面上先是讶异,随即又笑道:“这般看来,诸位也不用担心,既然是分宗,诸位联合以抗,未比不能应对谢家分枝”
说着柳文安玩味地环屋内沉默不语的几人,笑得很是柔和道:“本官虽人小力微,但亦愿意舍脸为你等双方说和,毕竟两城事务暂由本官统领嘛!”
那中年乡豪哭丧着脸,说得很是苦涩:“若真这般便好了,但谢家主宗放出话来,必倾力协助分支迁族,我等重金打探,才知东南郡郡守曾是谢家老太爷学生,只要我等点头,地契直接由郡府过继。”
听到这柳文安恍然大悟,难怪对方看不上她,原来是走上层路线,能放大招敲掉几个乡豪,又何必屈尊与自己搭话,难道是怕自己泥腿子出身玷污了他们世家白云?
想到自个还没真正见过世家子,柳文安心里倒升起几分好奇心:“谢家是何矛盾分宗?”
提到这中年乡豪嘴角就抽搐不已:“据传是因一女人分宗”这话谁信呐!宗主都是年过半百的人物,会为一女人分宗?传谢家内部为钱财打得鸡飞狗跳他都信,为一女人?笑话?
哟!有瓜呀!柳文安眼中燃起八卦,却被刘老打断:“柳大人,这是我献礼”说着袖里取出一卷礼单,柳文安接过展开一头,诧异地挑起眉头:这是刮肉救命呐!
眼神扫过礼单上一串串的豪礼,柳文安淡定地收起礼卷:“你们想要什么?”
刘老不再打太极迂回,直径说出目的:“迁申城,置换地”
看着他那张橘似的仍,柳文安眉头一挑:“刘老是想再现韩国献城给赵国,让秦赵对立,自己脱身?”
古时秦朝攻打韩国,韩国上党郡守不愿降秦,把上党献给赵国,惹得攻打韩国的秦国心生不满,调头攻打赵国,这便是历史上‘长平之战’的起因。
而这群乡豪,长得不美想得挺美,明知谢家视省城田地为囊中之物,还敢张口说换地?把矛盾扔给朝廷,自己则美滋滋地在申城继续做大爷?
“省城土地肥沃,结稻比他地要高出一至两城”以刘老为首的乡豪分外不理解,你柳文安是暂代两城事务,又不是身为两城刺史,待谢家迁到省城,你早就进京做官,你有我等送上财产,便能迅速在京站稳根脚,如此一来谢家能奈你作何?
柳文安漫笑着把礼单收拢放置桌上,慢慢道:“换地,不行”见下面乡豪猛地变了脸色,又淡淡道:“但可买地”
申城遭受勒铁屠城,城外无主之地极多,当初秦王还在申城时,她带着莫姚春亲自亲点田地,核对数亩,最后再登记成册,想到莫姚春,柳文安眼神微微恍惚,也不知那记仇的莫府女郎走到哪了?
旋即回神的柳文安继续道:“但与谢家买卖之争,本官可相帮一手”既然你们挡不住世家侵占你祖辈田地,那不若由官衙出面,减少你等损失,毕竟你等继续在省城住下去,早晚被谢家吞噬干净。
听到柳文安的意见,刘老几人脸色十分难看,如此一来,家财缩水大半,在申城不过是个略有家财的富户而已,那能保持现今的风光?
见他们脸色发青,柳文安笑笑:“别说本官不帮扶诸位,尔等可有粮种或粮食换地,算下来亦是十分划算,若其它豪绅得知,想必定会欢喜换地。”
都说在花家要修个窗户,先说要把房顶给砸掉,再提修窗户一事,他人自然同意,还会出手相帮。换到眼下亦是同样的道理,原本只想留些良田传子孙的乡豪,见可用粮种及粮食换地,心情自然缓和许多,至少其它人缺粮,他们几家粮仓可是溢满堆不下的。
柳文安借故暂离厅堂,将地方让给他们商议,半响后得到乡豪同意结果,悬掉的安稳下来,带上亲切的笑容友好地商议起换地亩数,及需要他们配合她跟谢家交涉一事,直到斜阳西垂才商议完毕,主客携手至衙前,相到道别。
“诸位慢走”
“柳大人勿送”
看着乡豪离开的背影,柳文安轻弹衣袖,扬起一抹真心的笑:返乡的百姓有粮种可领了!
谁知还没高兴两日,她就接到早已离开的王家军禀报:“秦王受刺,请大人速速前去迎护秦王!”
正在用饭的柳文安手一抖:“什么?”
第68章 谁不见了
什么人会去袭击有千人护卫的秦王?
难道是吴桂平?他早被解了军权,跟队收押回京,至于他带来的两千杂牌军早被他副将带回原地归令,谁还会去袭击秦王?
又是京城来的刺客?
不容柳文安多想,立马叫人通知顾将军整军待发,让救济处点出所有饼食,装备好送到顾将军处,又继续问报信军卒:“说,到底怎么回事?”
报信军卒低头快速答道:“秦王取道桑干道返回京城,因道上灾民成匪,拦截行人不许通走,殿下不愿多生事端,便准备从南漳县城走过,在离南漳不足五十里地时,被元贼所奇袭,李偏将护着殿下走南漳县,谁知南漳县早便投了敌。”
说着七尺汉子的军卒呜咽起来:“那南漳县令设了埋伏,与元贼里应外合,意图灭我全军,李偏将为砸开一条生道,身中数箭,生生地流血而亡”
听到朝廷县令竟与元贼里应外合,柳文安心里咯噔一下,忙道:“现在秦王在哪?”
“在进贤官道,秦王也在率残部往申城赶”
进贤官道?那就秦王就在进贤县,柳文安心里速算距离,道申城还有三百余里,让顾将军先骑兵出发,只要速度够快,明日午时前定能与秦王汇合。
刚想到顾将军,就见他全身披甲大步进门,朝她急冲冲地嘱咐:“柳大人,本将已点好兵,你守好城,切勿使贼将城夺了去”
“顾将军自去,本官理得会”眼神看过狼狈不堪的报信军卒,柳文安忙抄起桌上所有饼子塞到他怀里:“还需劳累你带路,拿着路上吃”
等顾将军带着报信军卒走后,柳文安一抹发沉地脸,迅速传人敲起从寺里扒回来的洪钟,连敲十八钟意示有紧急事发生,给城内人作警报,让其尽快归家待命,又传令城外监事修渠沟的官吏,组织灾民全部缩回城内,又扑到桌上提笔快速写了几封信,立马安排人快马加鞭前往省城,关闭省城城门,严谨任何人出城,非她手令不能开城迎让!
待通报差事拿着信令出发时,申城所有大小官吏都聚集在府衙,满脸怆惶地看着站立在上首的白发人:“柳大人,这出啥事了?”
柳文安收起肃穆神情,换上温和面容,转身向他们摆摆手:“进贤有元贼出没,怕他们进攻申城,才暂且闭城,以护百姓。”
听到元贼二字,底下官吏纷纷挽袖破口大骂,咬牙切齿恨不能抄起家伙与元贼拼个你死我活,他们都失了亲友族人,累累血债,非铁勒元贼血不能洗清!
“有我在,那群元贼敢冲入成内,我定然与他拼命”
“辱我妻女,坏我父母性命,誓与元贼死战!”
……
等他们发泄完心中愤怒恐惧后,柳文安才接下来要办的事一一告知众人:“郭守你在城中招募民夫做护城军卒”
“是”
“赵生安,你跟我再次清点粮食数额”
“是”
......
待所有守城事宜都安排完毕后,柳文安提声郑重道:“各位定要向城中民众讲解清楚,为何闭城,有乱城者,杀!”
柳文安最后一句杀气腾腾的话,让所有官吏一个激灵,垂首肃声道:“谨尊大人命令”
申城彻底动起来,民众惶恐不安地看着高大的城门缓缓闭拢,惊慌失措想要破城而出,霎时哭喊声、惊叫声响起,纷纷朝守门军卒下跪,求军爷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
眼见动乱即将爆发,柳文安骑马赶到,一敲铜锣大吼道:“白发孝子柳文安在此,众百姓请听吾一说”
“锵锵锵”
“有元贼出现在进贤县,为尔等安全,闭关城门,待探听元贼去处,再开城门”
柳文安大声放下话后又冲冲骑马而过,留下几名官吏继续向民众解释。为快速取信百姓,她特意扯下头幢披头散发,因此城门堆积的百姓见到白发红眸时,小心翼翼地议论:“那贼不来咱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