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又好像是空欢喜了一场。
直到传来了桥蕤因病痛已经药石无医的消息时,他们才又再次有了那小妮子的消息。
桥蕤从战场下来之后,身体原本好好的,突然便感染上了恶疾,寻遍了城中的医工,都说时日不长了,于是,楚楚在一个雨夜寻到了正在喝酒的张作。
她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声音断断续续:“华佗如今已经在许都,张道长与他还有联系,不知道可否为我牵线,请他去为我阿父看病?”
第104章 郭嘉
张作见到了楚楚,放下了酒葫芦将她请进来屋,上下打量这位比以往更加孱弱的小妮子,面上露出了一抹凝重:“女公子,你这一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楚声音有些虚弱:“这就说来话长。”
张作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身上的蛊毒发作了?”
楚楚点了点头:“想必张道长也听说了我在战场上战死的谣言,那时我受了重伤,确实只剩了一口气了,后来遇到了一个人将我救了下来,养伤了半年才好。但是那位恩人并不知道我身上有蛊毒,见我警惕性太重,又怕我下药害他,就将我身上压制蛊毒的解药给丢掉了。”
张作很是疑惑:“你身上的解药既然不见了,为何不找孙将军,你们之间情谊深厚,他应当愿意给你药引重新制作解药,你本可以不受这个罪的。”
楚楚听对方提起孙策,面上凝固了一瞬,没有再说话了。
随后她目光落在了张作的断臂之上,转移了话题,面露关心:“张道长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张作目光落在了断臂上,面对同道之人,他倒是没有任何隐瞒:“算卦时被人砍的,命该如此,早晚有这一劫。”
楚楚感慨:“还真是命啊。”
她也难得的说了自己的心事:“张道长你精通算术,可否能算出我阿父本该寿辰几何?”
张作闻言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随后掐指一算,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道:“如今他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是不对啊……”
怎会如此!
他们都是善卜之人,楚楚便解释道:“我阿父本应该是在蕲阳城那一战中就会在战场上丧命,可我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所以我从彭城逃了出来去到了蕲阳城外,让手下的部将救下了我的阿父,暂时改变了他的命数。”
谁不怕死呢?
是她阿娘,给她出去历练的机会,她的阿父,又让她手握兵权,她的阿姊,会跪在袁术面前为联姻的她求情,她的阿兄,明知道彭城危险还是进城想要带她离开。
将心比心。
面对这样的家人,在明知道桥蕤会死之时,楚楚岂能坐视不理。
张作却知道,楚楚当时,是想要以命抵命。
张作闻言,摸了摸胡须,感叹道:“原来如此。”
得到了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所谓质量守恒,连命运也是如此的。
他见到楚楚身上萦绕着一股郁气,又忍不住再次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叹息道:“至你于蕲阳城外失踪之后,你阿父还是染上了恶疾,女公子,有时候努力去更改命运,还不如顺应天时。”
话落之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断臂,也不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楚楚道:“所以我不服气,这才想要请张道长帮忙寻来华神医,为我阿父治病。”
张作问他:“若是治不好呢?”
楚楚浑身的郁气更盛,淡漠的抬眸,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张道长,若是有一天你看透了这世间的规律,可是你知道只要稍加干扰,就能少死很多人,还能救活更多的人,可是你注定要遭遇上天的谴责,你是选择出山救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黎民百姓生灵涂炭?”
张作闻言一愣:“舍身救天下黎民,想来是无数贤能者的终极梦想,若是我有这样的能耐,自然是出山救世。”
此时他的面上因为醉酒而出现的驼红已经退去,眼神微微露出了精光,代表了这位张道长亦是非一般人。
楚楚道:“我觉得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想要赌最后一把,而决定我赌不赌的其中一点,就是看还能不能救回我阿父的性命。”
张作疑惑:“赌什么?”
楚楚面上露出一个苦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说:“今日前来的目的,主要目的还是请张道长帮忙写信给华神医,寻他前去救治我阿父,旁的倒是其次的。”
她欠了欠身,行了一礼,郑重道:“拜托了。”
张作心中隐隐不安,却有点看不懂面前的少女将要做什么,见她如此郑重,面上也不由严肃道:“放心,我会放在心上的,此是我定然为你办好。”
说完他又不由提醒道:“你身上的蛊毒没有解药,每三个月就会发作一次,可需要我送信去江东,让孙将军为你送些药引前来,好做些压制蛊虫的解药?”
楚楚闻言倒是有些心动,随后又叹息了一口气:“张道长,我如今在大众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他是江东势力的主公,还是不麻烦他了。”
她又郑重道:“还望张道长,也莫要将我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我总觉得我的死劫还没有过去。”
张作知道楚楚话中的厉害,点头同意了。
楚楚对着张作又行了一礼,面上有些薄红:“麻烦道长了。”
从张作的住处离开之后,楚楚面上围上了面巾,遮住了苍白虚弱的小脸,骑马离开了项城。
刚出了项城没多久,就有一人出现在楚楚面前。
他穿着一身青衣,明明长得还不错,丹凤眼却耷拉着,看上去死气沉沉:“你要去哪里?”
楚楚扬起下巴,轻哼道:“这就不关你的事情了。”
他面色不变,声音懒散:“还在生气我射了你一箭?我后来不是回头救你了吗?”
楚楚回头看着郭嘉那张厌世脸,眉头微皱:“我给你一刀,然后为你治伤,造成的伤害就不存在了吗?”
郭嘉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所以你果然在恨我。”
楚楚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件事。
他又说道:“我已经将你放了,你为何不去找孙策和周瑜,早几年我就听到了你与两人交好的消息,莫非是心中有鬼,不敢去?”
楚楚看着这位年青的男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反问道:“你是曹操之人,你救了我,又放了我,不怕他怪罪下来吗?”
郭嘉闻言有些恹恹地:“若是主公怪罪下来,左右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楚楚懒得说话了,这些日子和他相处,双方并不是很友好。
他又试探楚楚道:“就算你不去投奔江东,你也可以去投奔吕奉先,当初袁术带兵攻伐彭城的时候吃了败仗,你阿父曾被他生擒,后来许是因为你的原因,吕奉先便又直接将你的阿父给放了,他定然是对你有情,想来并不会怪罪你当初逃婚,让他丢尽脸面的事情。”
闻言楚楚立即抬眸,语气里面掺杂着怀疑:“你胡说的吧?”
她忍不住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当时他打了胜仗之后,在我面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郭嘉见她有了反应,却并没有反驳吕布对她有情的事情,面上微微挑眉:“不如你去打听打听,我说的话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楚楚不由转头将目光看向了彭城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浑身慵懒的郭嘉,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这件事他没有必要说谎,或许是她以前在读史书的时候,漏看了这一部分?
她回神,想到就是郭嘉的计策,让吕布战败,不由道:“若是我说我要前去投奔吕布,你应该就会把我杀了吧?”
楚楚觉得对方不会放心她去彭城的。
郭嘉目光落在楚楚的身上,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心中有些堵,随即低头喟叹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总觉得当时我善心发作救了你,是一件极为错误的决定。”
楚楚知道郭嘉出身于颍川大族,之后被荀推荐给曹操,在许都朝廷任军师祭酒。
此人极为洞悉人性,熟读兵法,是一个王佐之才。
熟读汉末三国史之人,有很多人很是欣赏此人的才华,只是楚楚对他有很深的成见。
他的计谋太毒了。
楚楚说:“你现在可以杀了我,这样你心中担忧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郭嘉假惺惺道:“我确实想要杀你的,不过就是猫猫狗狗相处一段时间也会有些感情,现在却有些舍不得杀了你了。”
这时把她当成猫猫狗狗?
楚楚又不说话了。
见到她浑身单薄,面上苍白,郭嘉终于是说出了真心话:“吕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建议你现在别去投奔他,你要是无处可去,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隐居,不然将来你落入许都朝廷的手中,那会生不如死。”
楚楚看着对方,其实她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当初你为什么救我?”
郭嘉颔首:“我心善。”
她轻哼一声,无语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这许都朝廷中,郭嘉的毒计可不比贾诩的少,还每次都成功的击中要害,是曹操阵营中绝佳的谋士。
楚楚不想理他,骑马直接离开了。
而郭嘉没有再追上去,远远的看着这位女公子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一抹深思。
楚楚前往的是寿春的方向,此时桥蕤已经卧病在床,药石无医时日不多了,这让她的心中埋了一口郁气,始终无法吐出来,因此决定乔装回去一趟。
等重新回到了江淮一带,江淮在袁术的治理下,因为这一年粮食欠收,而赋税却没有减轻,导致很多百姓都吃不起饭了,民间也开始动荡不安。
楚楚看在眼中,对此,她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反应。
等她到了寿春之后,便随便找了一家客店住着,夜间却攀墙进了桥府,打晕了一个婢女并换上了婢女的衣裳,默默地寻到了桥蕤的住处。
没想到袁夫人也在,楚楚就在外面站定,偷听到了阿父阿娘的谈话。
桥蕤低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嘱咐袁夫人道:“夫人,若是我死了,你便,便让桥盈去江东投奔孙伯符,你不要舍不得你这位兄长,你要跟着他一起走,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主公他,如今已经失去了士族,与民间百姓的民心了……”
袁夫人柔声安抚道:“你可别说这么多话了,当心身体。”
桥蕤声音愧疚:“还有,也是我没能护好楚楚,让她小小年纪,就丧身在了战场,我实在愧对于她,也愧对于夫人……”
门口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一个婢女走了出来,楚楚顿时将头埋下。
许是夜色太深,婢女没看清楚楚楚的连,吩咐她道:“去,打壶热水来。”
见对方没注意,楚楚便老老实实的“喏”了一声,接过水壶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便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柴房换上自己的衣裳,爬墙离开了桥府。
而那婢女刚走进去几步,突然察觉刚刚那少女面生得很,又返回打开房门,外面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于是婢女就让人去清点府上的婢女人数,在袁夫人回去后,跟袁夫人汇报了此事,并将楚楚当时换下的衣裳拿到了对方的面前。
袁夫人拿着衣裳,闻到上面熟悉的气味,她的心脏蓦然一痛,忍不住脱口而出:“定然是楚楚回来了,她没死。”
而楚楚前脚到寿春没几日,华佗接到了张作的信,也来到了寿春。
他前去给桥蕤医治的那一日,楚楚又重新爬墙进了桥府,打晕了一个婢女换上衣裳,藏在窗外关注着桥蕤的病情。
华佗在桥蕤身上检查之后,到了隔间,无奈的与袁夫人开口:“这病生在肝脏,已经是油尽干枯之象,夫人还是尽早做打算吧。”
楚楚在屋外听见这个结论时,感觉到头皮都在发麻,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日桥盈知道华神医来给阿父医治,正从外面赶着回来,没想到撞见了面壁思过的楚楚。
小妮子身形单薄,浑身瘦得厉害,就像是鬼一样。
他道:“大白天的见鬼了?”
这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那只女鬼眼泪吧嗒的往下流,走到他面前,将她牢牢地抱住,面上哭得泪花带泪:“呜呜呜,华神医也说,阿父,阿父治不好了,怎么办啊,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桥盈感觉到怀中之人的柔软,感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便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感觉到指尖泪水的滑腻,突然分不清此时他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于是又捏了捏她的脸,随后呼了一口气:“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眼眶突然就红了,胳膊直接搂着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咬牙切齿:“你这小没良心的,没死怎么不回家,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吗?”
楚楚低头,嗓音低哑:“我当时被人监管了起来,他不给我向外界传信,最近才放我出来的。”
桥盈一时语塞,便摸摸她的脸,缓声道:“别哭了,我不是故意说中重话的,你既然回来了就先进去看看阿父吧。”
说着便带着楚楚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面有浓郁的药味,显然桥蕤已经病的很重了。
她看见了袁夫人、桥仪、华佗,和躺在床上的桥蕤。
面对众人的目光,她眼圈红红的,却是一字也没有说。
得知了桥蕤治不好,她心里的郁气愈加强烈,即便刚刚哭过一场,还是没有将其发泄出来。
袁夫人见到楚楚,平日柔柔弱弱的女人,突然冲到了楚楚面前,捧着她的脸,上下左右的打量,哽咽:“我就知道,我家楚楚,哪里会这么容易死的。”
她将楚楚拉到了桥蕤的面前:“主君你瞧,我都跟你说,上次定然是她偷穿了婢女的衣裳回来看你的,你还不信我说的话。”
楚楚低头,愧疚道:“是女儿不孝,让阿父阿娘担忧了。”
桥蕤强撑着要坐起来,桥仪将他扶起来靠在床边,便对着楚楚招手:“乖女儿,过来,让阿父看看你。”
楚楚便乖巧的走上前,坐在了桥蕤的床边,面上甚至乖巧,但是眼睛还是红红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华佗没有打扰桥家人的团聚,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桥蕤拉着楚楚的手,心下终于放心了下来,拍着她的手嘱咐道:“见到你还活着,阿父就心安了,乖女儿,答应阿父,以后以自身安危为上,莫要随意冒险,知道了吗?”
楚楚不管心中作何想法,只是都点头说好:“嗯,明白了。”
她握住了桥蕤的手为其把脉,感觉到脉象越来越弱,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桥蕤安慰道:“谁都有这么一天,你这小妮子可别哭了,再哭我也要难受了。”